第十六章,了悟第九
千百年來的時光里,百里茉活成了只無拘無束的鳥兒,並不像長在土裏紮根的花兒。司命從來沒聽過她說謝謝,印象里百里茉的脾氣性格總是有些跳脫且跋扈,別人對她好是理所應當,別人對她壞就是罪無可恕,認知極其偏頗且自我。
可就是下了趟凡間,那些無理取鬧養出來的驕縱就收斂了許多。
他抬起手摸了摸百里茉的頭:“你我之間相識這麼久,說什麼謝謝。”
時光那麼久,總是會有人長大的,只是那個鬧騰的小谷主突然改變,司命怪不適應的。
百里茉看向他,臉上因為奔逃沾上的泥印被抹開,而顯得整個人髒兮兮的。但是那雙眼,是百花谷里靈泉滋潤出來的眼睛,清澈透亮,一點如星。
“但我要回她身邊。”她知道這個決定會給司命帶了多大的壓力,她是被他帶下凡來的,哪怕其中他做到了袖手旁觀,但到底也是一項名狀。
可是,她若是乖乖回去,當她的小谷主,那趙予安這裏又如何能完全放下心來?
“我不相信林北望還是林北望,就沖混沌冒出來這件事,他就不可能是清白,我總覺得他不是凡間人。”百里茉將自己內心最擔心的事情說了出來,她不再蠻橫的留下,企圖用自己的理由去說服司命。
挺驚訝的,雖然司命也察覺了其中玄妙,但是意外的一根筋的百里茉居然也有所察覺。
“噢?你怎麼看出來的?”司命起了興緻,想知道是什麼樣的破綻能讓她發現,他站在上帝視角看,林北望着實算做的滴水不漏了,至少他敢打賭,這凡世間都不會有人知道林北望到底是誰。
而他猜來猜去,也是西天的反應才讓他稍有底氣敢去想。
百里茉怎麼看出來林北望就不是凡間人了?
“我的直覺。”百里茉理直氣壯的看着司命。
司命有些忍俊不禁,好吧,高看他了。
但隨即他無奈的攤了攤手:“你非要摻合這些事我也沒有辦法,但是他身份不簡單,我都未曾窺探出端倪,你在他二人身邊可要藏好了。”
話音一落,百里茉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而剛飽受磨難的雙腿漸漸離地,更奇怪的是司命的臉變得格外大。
“啊?司命你怎麼這麼大了?”百里茉不解,想伸手去摸,隨後發現自己同司命的距離看着很近,伸手卻怎麼也夠不着。
司命笑着點了點她的頭:“乖乖待着吧,我帶你去尋那三人。”
百里茉低頭這才發現自己被托在了司命手心裏,而她身後長出對透明的小翅膀,整個人同百花谷的那些小花靈一毛一樣。
她心裏有些忐忑:“到時候怎麼說服他們帶着我啊?”
司命輕輕一笑:“你放心,趙予安會把你留下來的。”
百里茉很不解,過了會才察覺異樣:“三個人?”
“是啊。”
“第三個人是誰?”
司命難得停下來想了想道:“林西瀧,這個人我查過,在你見過他的第一面時,我從照影圖裡都感受到了濃濃的死氣,當時心生疑竇,就去冥河查了查這人生死。”
百里茉緊張的看向他。
司命皺了皺眉:“奇怪的地方就是這裏,林西瀧已經死了接近八十年了。”
一陣酥麻爬過脊背,百里茉感覺到了自己的手上起了雞皮疙瘩。
一個死了八十年的人,卻在凡世間行走如常。
凡人屍體再被保存,也難以為繼一甲子,可林西瀧不僅行動如常,談笑風生,甚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比司命查閱他的命冊時的死前還要風光。那八十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更要命的是,林西瀧,不管是先主還是後來的這個什麼東西,林西瀧真的是林北望的哥哥。
可是,司命敢斷定,林北望在此間就一個沒有重名的人,而司命並不記得自己給他安排了個親戚。
還是血親。
不過,這些事早已脫離他的掌握範圍。
而林西瀧身份不明,林北望身份不明,甚至剛剛被彌勒帶回去的那個“無華”……
百里茉不敢吭聲,她再神經大條,也感覺到了司命在頭疼這件事,整件事整個脈絡並不像看起來的這麼簡單。
而身邊景色飛馳,前方熟悉的破敗小鎮已經能遙遙相望。
天光晨曦微露,司命嘆了口氣,吐息同朝陽的第一縷溫度相撞,打了個卷落入百里茉的耳中。
她有些愧疚,其實這件事已經脫離了天文閣的範疇,司命大可高高掛起事不關己。
他摻合一手,不過是因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攪渾水而已。
百里茉有些失落:“這次回去,就別再看這凡間的事兒了吧。”
司命對她了解至極,百里茉這樣彎一下眉,他都能猜到她心裏想的是什麼,無外乎覺得拖累了他,事情棘手且麻煩不想讓他繼續鬥爭而已。
只是,他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疑點蹊蹺他皆握在手裏,還怎麼能安心的回天文閣當他高高在上的神君。
司命沒回答她這句話,只是輕輕道:“噓,我們已經進入了他們的感知範圍了。”
百里茉閉了嘴,看着彩霞鎮東倒西歪的大門,範圍感知鋪的這麼廣,警覺性極高,此刻應該是在幹什麼重要的事。
而彩霞鎮的東街三房裏,林北望的確有些焦頭爛額。話是說要將趙予安的魂魄放在養魂瓶里,過幾天再放靈魂入體。
可是自從下半夜開始,瓶子裏的靈體好似蘇醒了,一直在試着強行破瓶而出,林北望好說歹說都不管用,林西瀧想要再次把人弄暈。
但是到底此刻趙予安神魂虛弱,林北望可不敢讓林西瀧再下手整出來點什麼事。可是瓶子裏這位姑奶奶好似的確養的不錯,整整半夜,養魂瓶就沒有歇下來一刻。
得虧裏面的魂魄看不見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到裏面,不然此刻趙予安的臉能臭成什麼樣,林北望想都不敢想。
他鬧青鸞峰的時候,趙予安混不在意,但是下的手是狠的要命。
臉不臭的時候都能下手差點讓他躺個十天半月,讓她出來知道了,不得把自己活剮。
他擔心着這樣那樣,卻沒發現自己此刻絲毫沒有血樓大魔頭的架子,他不知不覺開始,從碰到趙予安之後,架子越來越少,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衝動,總是想和趙予安打一架,可是動手前又怕把人揍壞了。
幻境裏有無數次機會趁人之危,可是林北望那會除了覺得趙予安傻,就是覺得趙予安笨。
就像此時,感受着瓶子裏的人憤怒的動作,林北望焦頭爛額間卻也沒想着要把人拖出來直接揍一頓了事。
林西瀧冷眼旁觀,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已然有了不悅。
這種不悅,在感覺到有人踏入彩霞鎮門口的結界時升到了極點。
林西瀧沒有說明緣由,甚至連聲音都輕輕的,丟下一句:“我去看看。”
隨後身化殘影,直掠出去。
司命此刻的形象有些像凡間說書人嘴裏的土地爺爺,身形佝僂,拄着拐杖,白頭髮白鬍子,眼睛一條縫兒一樣細小,好似牙都掉沒了幾顆,唇皺巴巴的縮了水。
百里茉有些嫌棄:“用得着這樣嗎?”
司命瞪了她一眼,雖然這一眼看起來跟沒瞪一樣,不過百里茉意外的知道司命想說的話。
百里茉訕訕閉了嘴,笑道:“知道了,謝謝爺爺。”
司命有些想把她從手裏扔出去,但是熊孩子到底他也放縱了許多年,可能是前幾個時辰給他的感覺太過於乖巧,本以為改了性,只是沒想到過了那會,這嘴上功夫原型畢現。
只是還不待司命說教,一陣凜冽的罡風就迎面而來。
林西瀧的速度極快,來時一路火花帶閃電。看也不看對方是誰,扇子如刀一樣就直刺向司命。
百里茉:……
卧槽這人好不講理!吃炮仗了嗎!明明以前還裝的溫潤如玉謙謙君子的!
司命不慌不忙將拐杖一提,木頭瘤子剛好卡住扇子的來勢,他看向林西瀧,此刻二人離得近那股濃重的死氣幾乎要嗆到他。
“老人家,天還不白,走着荒郊野外可不好。”林西瀧後退幾部,回身展開扇子扇了扇風,笑容溫柔和藹,似乎剛剛那個一見面就出殺招的人不是他一樣。
百里茉不敢去看他,雖然對方肯定不認識她,但是意外的她卻不敢對上這人的眼。
她怕被看穿,那雙眼裏的光太攝人,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被吸進去萬劫不復。
司命輕輕捂着她的眼睛,好像有讀心術一般,將林西瀧打量的視線遮擋開來。
“老朽是為我這孫女前來尋一位姑娘。”司命笑呵呵道:“不知犯了閣下什麼忌諱,以至於閣下一見我,就要出如此殺招啊。”
林西瀧笑了笑:“好說好說,剛剛小生以為您老是前幾日害我弟弟弟妹不淺的老妖怪,這才有些憤憤不平出手。但見您老面相和藹可親,便知認錯了。抱歉抱歉,不過您說的那位姑娘此刻並不在這,還請回吧。”
司命看着他,不慌不忙道:“養魂瓶固好,可若她在裏面不肯修養,封閉着她,只壞不好,閣下覺得呢?”
百里茉一激靈,那一瞬間,讓人感受到實質的殺意幾乎讓她腿腳發軟,這一點都不像林西瀧,她認識的林西瀧還是在飯館裏談笑風生,溫和耐心的一個人。
眼前這個人,殺氣凜然,她雞皮疙瘩爭先恐後的往外冒。
林西瀧冷笑一聲:“你......”
他想說什麼,但看了眼司命手裏的百里茉,收斂了些道:“想必你這樣說了,是有辦法底氣的,那便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