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 54 章
沈清池平靜地注視着他。
在這裏坐了一個小時,他已經完全冷靜了,甚至可以毫無情緒波動地與沈敬對視。
他沒有回應對方的話,也並不驚訝沈敬會發現他不是原主。
警察推了沈敬一把,押着他離開了。
沈清池一直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他徹底消失,這才收回視線,並垂下眼帘。
時間已經很晚了,走廊里經過的人越來越少,周圍逐漸安靜下來。
“你先回去吧,”沈清池對始終陪在身邊的護士說,“郵輪明天就到碼頭了,你和盧醫生一起回去吧。”
“可你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護士還是很擔心他,“你也不能一直守在這吧,有地方住嗎?”
“沒事,不用管我了。”
護士又問了他幾句,確定他真的不用人陪,這才離開。
走廊里頓時只剩下他自己,醫院的電子時鐘一分一分往前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沈放被推了出來,沈清池立刻起身,看到他的瞬間,始終懸着的心稍微鬆懈了一點。
還好,至少沒有被蓋上白布。
他迎了上去:“醫生,他怎麼樣?”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看向他。
“我……你就當我是吧,”沈清池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問題,沈放的家屬恐怕只剩下沈敬了,“他怎麼樣?”
醫生又看他了一眼,似乎感覺到他的急切,也沒再追問:“還需要觀察。”
需要觀察……
沈清池有了不太好的預感:“醫生,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醫生嘆口氣:“他一共中了兩刀,均傷及肺葉,有一刀刺中了大血管,且刀在肉里攪動,擴大了傷口,所以導致大量失血。我只能說,好在郵輪上的醫生處理妥當,及時給他輸血,不然的話,人可能已經沒了。”
沈清池抿緊了唇。
醫生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繼續道:“因為失血過多,現在人雖然搶救回來了,但不確定什麼時候能醒,而且失血休克導致大腦缺氧,有可能會造成不可逆的腦損傷——當然,我說的都是最壞的情況,只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沈清池攥緊手指,點點頭:“我明白了。”
“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醫生見他臉色白得跟個鬼似的,忍不住多說了兩句,“有護工照顧他,你留在這也沒用,有什麼事我們會通知你。”
“好,謝謝醫生。”
目送醫生離開,沈清池緩了口氣。
沈放已經被轉進了u,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來,那裏不讓家屬進,他留下來確實沒用。
可他也沒有心思馬上就走。
他有些茫然地在原地徘徊,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這裏不是青州市,他也回不去沈放的家,他在這裏人生地不熟,只能去住賓館。
哦對了,可能連賓館也住不了,他們坐直升機飛回陸地,行李還全在船上,身份證也沒拿。
他現在全身上下只有一部手機。
沈清池拿起手機看了眼電量,還剩下58,倒是還不至於失聯。
望舒號原本會在明天下午抵達港口,現在出了這種事,應該會加快回航速度,但郵輪速度有限,最快估計也只能在明天上午或者早晨抵達。
也就是說,他今晚註定無處可去了。
沈清池來到u門口,就近找到椅子坐了下來,將腦袋後仰抵住牆壁,燈光照在眼皮上,留下橙紅色的光。
好累。
似乎因為獻血,現在腦子很木,幾乎無法思考。
叔叔應該會沒事吧。
……一定會沒事的。
他在心裏默念着這句話,緊繃的神經因為疲勞過度而被迫鬆懈下來,眼皮越來越沉,不住地往一起合,無論如何也睜不開了。
好睏。
沈放不會有事的。
意識漸漸迷離,沈清池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着的,雖然精神已經疲勞到了無法再繼續支撐的地步,可他睡得並不安穩。
今晚發生的一切還在眼前回放,在夢中反覆上演,他夢到自己差點被沈敬推下海,夢到沈放來救他,夢到沈放被沈敬捅傷。
很多的血,在燈光下反射出奇詭的色彩。
他聽到有人叫他。
“沈清池?”
他眼皮顫動了一下,沒能立刻醒來。
“沈清池,醒醒!”那個聲音鍥而不捨,似乎一定要把他叫醒,“你怎麼睡在這種地方,快點醒醒。”
沈清池掙扎着醒了過來,腦子比剛才更昏沉了,視野也有點模糊,他努力睜開眼,看到面前有個人影。
有些眼熟。
模糊的光影漸漸變得清晰,他終於看清了面前是誰:“……蘇老闆?”
“你不要緊吧?”蘇亭十分擔憂地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沒發燒啊,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沈清池聽着她的聲音,感覺到額頭被她觸碰,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你怎麼在這?”他問。
“你還說,我得知你們出事的消息,連夜坐飛機趕過來了,沈放他怎麼樣?”
連夜坐飛機……
從青州市到這裏要飛四個小時,現在……
沈清池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
凌晨四點。
他有些吃力地坐正了身體,解釋道:“醫生說還要觀察,說他失血過多,不確定什麼時候才能醒。”
蘇亭皺了皺眉。
她猶豫了一下道:“我聯繫了郵輪方面,他們說,你給沈放獻血了?”
“嗯。”
“怪不得你臉色這麼差,”蘇亭語速有些急促,“你快起來,我給你找個酒店開間房,你去好好睡一覺,你這樣子身體怎麼受得了?”
“我沒事的……”
“別逞強了,”蘇亭幾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手術費治療費我已經幫他墊過了,你留在這也幫不上忙,現在他都已經這樣了,你要是再垮在這裏,是準備讓我替你們擦屁股嗎?”
沈清池定了定神,覺得也對。
沈放已經倒了,郵輪殺人案的事,警察估計明天……不,天亮以後會找他來做筆錄,他確實應該好好休息一下。
剛才警察押着沈敬離開,什麼都沒問他,怕不也是因為他臉色白得像鬼。
想到這裏,他沖蘇亭點點頭,站起身來,結果一起身就感到眼前一黑,忙伸手往前抓了一把,抓住蘇亭伸來的胳膊,這才沒有摔倒。
“都這樣了還說你沒事,”蘇亭視線落向他抓住自己手的手腕,那裏已經是一片青紫,有幾個清晰的指印,好像被人用力抓過,“你這到底是怎麼弄的?”
“是……我們換個地方聊吧。”沈清池說。
蘇亭沒有異議,人來人往的醫院並不是說話的地方,她帶着沈清池下了樓,上了停在停車場的車。
沈清池腦子不太能轉得動,但還是覺得奇怪:“哪來的車?”
不是剛坐飛機過來嗎。
蘇亭:“租的。”
沈清池上了車,坐下來以後,終於覺得血液能夠抵達大腦了,他清醒了一些,又拿起之前護士給的礦泉水喝了兩口。
蘇亭開車往最近的賓館走:“現在可以說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沈清池一五一十把今晚發生的事告訴了她,因為腦子發木,語速也有點慢,等他說完,就看到蘇亭皺着眉頭,一言不發。
重新回憶整件事情的經過,沈清池也覺得有些不對。
今晚發生的事未免也太過離奇了。
首先讓他不能理解的是,沈敬為什麼會在郵輪上?
他肯定不可能是來度假的,那麼,他上船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人?
沈敬……會親自殺人?
以他對沈敬的了解,他選擇借刀殺人的可能性遠遠大於親手殺人,除非……除非是被逼到了無路可走,不得不出此下策,孤注一擲。
這段時間裏,沈放對他做了什麼嗎?
因為妻子兒子接連被送進監獄,沈敬忍無可忍了?
如果是這樣,沈放怎麼可能對他毫無防備?
他之前猜測沈放知道今晚的特別慶祝活動是假面舞會,所以給他準備了那件衛衣,那麼他是否也知道望舒號郵輪上所有乘客的人員名單,知道沈敬在這條船上?
如果他知道沈敬在船上……
沈清池忽然感到一股寒意躥上脊椎,直擊天靈蓋,讓他混沌的大腦都清醒了幾分。
之前沈放跟他說過什麼?
他說“可能因為行程快結束了”。
行程快結束了……
對,今晚是郵輪在海上航行的最後一晚,明天他們就會抵達港口,那麼沈敬就沒有時間對他們下手了。
今晚是沈敬最後的機會。
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上舉辦假面舞會,所有人都戴着面具,他和沈放分開,給了沈敬下手的機會!
之前郵輪出發時,從沒有人告訴過他返程前夜的慶祝活動是假面舞會,很有可能是啟程以後才臨時決定的,那麼這個假面舞會難道是沈敬讓郵輪方舉辦的,方便他動手?
不,不對。
如果是那樣的話,沈放應該會提起警惕,不可能答應他參加那個預熱活動,更不可能在活動開始后,躲起來讓他半天找不到。
沈放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故意給沈敬下手的機會,又或者,假面舞會根本就是他贊助的?
怎麼可能……
沈清池瞳孔微微收縮,他只感到一陣毛骨悚然,完全無法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
他手心有些潮濕,竟然全都是汗,這個假設一旦從腦海中跳出,就再也無法壓下去,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跳到他眼前,像是迫不及待要為他的推測成立提供證據。
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忽然發覺身邊的蘇亭半天沒有開口。
“……蘇老闆,”沈清池有些僵硬地轉過頭,語調微微顫抖着,“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