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1章 此間事了
玉靖城西,溪山金頂,老人看了看烈日驕陽,遍山勝景,念起了天地悠悠,山河綿長。李合鋒斂了心神,開始準備散緣。
修行路上,登山途中,除了要看天生資質,後期培養,心性高低,更要看此人福緣幾何,修行路上能否生出些奇遇。如此便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緣法捉摸不定,彷彿冥冥之中有天道牽引,自然是可遇不可求,那麼,緣從何來呢?
緣自然從登高者來,壽元有窮盡,修者總有羽化坐忘之時。而那時,大修總會希望自己能給世間留下些什麼來過的痕迹,像是雁過留痕,亦是同道砥礪。
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可以留下福緣際遇散於天地的,有的人道行太淺,很難有能力留下什麼緣法,最多藏兩件法寶靈器;有的人修為了得,可惜德不配位,死後也就一抔黃土葬身;當然,修為驚天,德高望重的大修自當可以在彌留之時散緣佈道,留下些機緣。然而有些機緣也不見得就能重見天日,歷代大修璀璨奪目,不少絕世機緣藏於大陸各處,有福緣者得,在當下的黑市,最為緊俏的法器恰恰是有故事的,不是說故事好聽便可估個高價,而是因為有些法器恰恰與許多潛藏的機緣相關,他們像一張張藏寶圖,誘惑着行在登山路上的各色修士,長此以往,就連一些野史雜談,也常被修士買來推敲線索,看看其中是否藏有大道機緣,而一旦黑市集會,便會有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修士趨之若鶩,好不熱鬧。
李合鋒閉上了眼睛,最後一次以神識自觀,他緩緩散出自身修為,身邊響起了簌簌的翻書聲。
翻書聲戛然而止,李合鋒睜開了眼睛,他看向溪山道上有兩個少年,小的蹦蹦跳跳爬高上低,大的好像身體有些虛弱,緩緩登道上行。
李合鋒看着那年歲稍大少年的眼睛,內心不禁讚歎一聲,只是這少年似乎在這溪山道上有重重心事,眼中飽含滄桑。
老儒生有些好奇,都說少年意氣風發,本該一幅草長鶯飛的蓬勃景象,可這孩子竟是在強提一口心氣,慢慢修補自己的周身經脈竅穴,更是在苦苦修補自己的心傷,眼前少年實為修道良材,不僅經脈如此雜亂不說,竟是有這般重的心事?實在古怪。
李合鋒不知道的是,驕陽下的溪山道,碧綠的山色顯得有些淺,像是水墨里的淺青面兒,石道被曬得發白,像是一道道玉階。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讓人傷感的風景了,沈星河這般看着,又想起了一些神遊萬里時的細節,比如初次見到秦玉與宋七星時的那副山水,他嘆了口氣,向金頂登去。
李合鋒看着那有無雙資質的少年嘆了口氣,覺得那神情似乎在哪裏見過。
......
成化二十一年的沙城關,柳閃閃只覺自己的氣海翻湧,靈台大開,滿天的星辰似乎都要迫不及待地進入自己的體內,這等星輝煉體之法如此霸道,身邊前輩果然是個不世出的高人。
秦玉看着身旁這人,露出些欣賞之色,僅憑觀道便可化為己用是一,二是此人心性了得,竟能在如此環境裏守住道心,剋制住自己心中那份採擷之欲,細細感知道法微末處,跟自己的原有術法比對,此人大道可期。
秦玉又喝了口酒,眼中恢復些清明,轉頭只見南面沙塵滾滾,有一老儒生破空而來,神色緊張。柳閃閃知道是李先生破空而至,看着他周身的暴亂氣流,感知到了自己師父的氣息,看來何家為了救自己,竟把這張祠堂符篆也送了過來。
煙塵留於身後,李合鋒來到二人身前,看了看一旁黝黑的坑底。
“老夫儒齋李合鋒,請問閣下是?”老儒生的頭髮有些亂,瞥了一眼盤坐於地的柳閃閃,看着女子問道。
秦玉起身,似乎想要極力想起些什麼,緩緩說道:“見過先生,我叫......”女子眉心有些痛,“我實在記不太清楚了......”
老儒生十分訝異,看到這人雙眉緊蹙,雙眼透出些惘然,絕美的臉龐上,儘是痛苦之色。
“若是信得過,可否讓老夫一觀閣下身上的信物?”李合鋒有些遲疑,似乎提了個不太客氣的請求。
女子能夠感受到老夫子身上的那股浩然氣,想了想,解下了腕上的一個手串,遞給了老儒生。
“李先生,此人道法通天,一指滅了十一境的姜清。”柳閃閃以心聲說道,“方才還能以星宗手段引星,這手段要優於星宗內門功法。”
“小友不必慌亂,此人出身拓山宗,這手串所用山石,是蚌山出產。”李合鋒回應道。
柳閃閃聽聞此言想着不愧是大修,蚌山秘境產出的珍貴法寶竟能戴在身上。
“小姑娘,你來自拓山宗吧?”李合鋒問道,“我有幸與秦觀秦宗主見過一面,不知道你可否認得?”
“他是我義父。”女子覺得自己眉間痛意清減了些,“是了,我是秦玉,我殺了宋七星,可是他是誰呢...”
女子只覺自己神魂顫抖,又加上長途跋涉勞累所致,剛才又動了修為殺了姜清,終於氣力不繼昏了過去。
老儒生接住了她,然後和柳閃閃對視一眼,這句話里信息量太大,讓人難以消化,一老一少一時間驚得說不出話來。道門宋七星死於其手,這是轟動整座大陸的大事,李合鋒對着柳閃閃使了個眼色,後者點了點頭,道門多行不義必自斃,宋七星那般行事,早已成了眾矢之的,有此般結果也算是自食其果,那麼二人即便知道內情,也不會聲張。
風沙漸起,柳閃閃生起了火,向李合鋒講述着此間種種,老儒生透過柳閃閃的隻言片語也能感覺到方才的廝殺險惡,聽聞柳閃閃將何慕陽送回了何家,老頭兒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心想若是星宗跟何家兩個最重要的弟子折損在了這裏,儒齋三堂估計都要被拆了。千算萬算,這等荒蠻之地還真能出了個沉舟境的野修,自己距離過遠,若是秦玉不出手,後果不堪設想。
“先生,為何秦玉修為如此之高?拓山宗實力這麼強橫嗎?”柳閃閃打斷了李合鋒的思索,“她修行了多久?是不是輩分極高?”
“百年以前,拓山宗是關外第一宗,”李合鋒添了把柴火,“此宗傳人極少,但是每位傳人都戰力卓絕,拓山宗收人更是有條不成文的規矩,百歲以內逍遙巔峰以上修為的,才可以入門。”
“可是秦玉的出現,徹底把這條規矩變成了笑話。她以自觀境入了拓山宗宗門,只消三月便已是十境巔峰。宗主秦觀更是把這個可憐的又生猛的孤兒收為義女,改姓為秦,並且傳給了她拓山宗至寶,收山圖。這就是下屆板上釘釘的掌門,秦玉。”老儒生說道,“修道之事向來是修力修心,我等修道講求勤勉刻苦,對秦玉來說,吃飯喝水都誇大了修行的難度。”
柳閃閃在一旁聽的齜牙咧嘴,倒抽冷氣,心想什麼叫他娘的三月登道十境巔峰,哪個叫修行不如吃飯喝水,他看了看坑底的姜清,想着你這老王八蛋算個屁。
老頭講到這些何嘗不是苦笑連連,繼續說道:“奈何道君宋七星發現了拓山宗有此修道良才,竟是不依不饒殺上山門想要擄了秦玉去當什麼道門聖女,接齋中密報,秦觀也手段了得,焚了命元收了關外所有青山,帶着秦玉躲進了收山圖裏的群山內。”
李合鋒不顧眼前小傢伙的驚愕神色,說道:“我看秦玉當下神魂不穩境界虛高,應該是秦觀死前修為灌頂所致,此女境界當下,該有...”
“該有何境?”柳閃閃追問道。
“老夫不知,”老儒生喝了口柳閃閃遞過來的酒,定了定心神,“老夫十二怒海中境,她要比我高出一些。”
柳閃閃沉默不語,十二怒海中境,還要高出一些,心想這女子實在是強橫無匹。
“破虛、自觀、逍遙,三階九境是為大道之基,第十止境以後別有洞天。”李合鋒說道,“十一沉舟、十二怒海、十三終境,才是我輩修士的難關。可是小友肯定也發現了,今後的修道之人若無機緣,修行只會越來越難,不僅是因為境界桎梏,還有這天地間的修行資源,實在有限,你師父也曾說道,星星總是摘一顆少一顆。”
“敢問先生,十三之上可還有幾重天?”柳閃閃問道。
“老夫不知,但一定有,齋里有不少的書都有記載,只是不甚詳盡。”老儒生說道。
“眼下之急,還是要解決此間動亂,我調息片刻便出發。”柳閃閃準備起身,卻被老人拉住了手臂。
“邊關最大禍患已經解決了,其他的事,自然是水到渠成,”老頭兒又喝了口酒,“其他事不須理會了,道君死了以後,道門總想用宗門勢力接管邊關,此次老夫來就是要解決姜清,沒曾想你們兩個小子竟是碰見了最扎手的點子。”
老頭閉眼散開神識,感受了一下沙城關廢墟下埋着的屍骨,暗罵了一句。示意柳閃閃帶着昏迷女子離開此間。
三日後,欽差使團來到沙城關舊址,開始在此地之上重建
城關內,眾人看着城中廣場的深坑,覺得十分難辦。
關外遍佈的各處流寇匪徒、山頭勢力,半月內被顧、左二人盡滅。
雲洲何家上書朝廷,投了一大筆錢重建城關,想要做些邊境生意,皇帝應允,城關建成后他親手書寫“雲沙關”三字,懸於城頭。
雲沙關的第一任安關侯,是老儒生身邊的親隨副將,姜繼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