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孝

我有個亦師亦友的領導，她欣賞我，喜歡我，一直鼓勵我。後來幾乎是同時我們都調到別的地方去了，沒有因為不做同事了而關係變得淡了。我能感受到她依然珍惜我。最近因為疫情，我們的城市按下了暫停鍵。我和老公在社區當志願者，每天為居民送菜送葯，安排核算之類的，疫情而言我覺得算不上很辛苦。昨天突然想起那個領導，因為她現在在重要崗位，而且本來就是領導，肯定在這麼嚴峻的形勢下會在一線。她身體不是很好，快退休的年齡了，總會有體力不支的時候。打電話我怕打擾她，所以就微信留言，問她好不好。沒想到她的回答讓我又心疼又無奈。她說她在媽媽那邊邊照顧邊居家辦公，她總負責兩個社區。她說她媽媽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了，24小時不能離人，現在已經不吃不喝了，瞌睡，一覺醒來就痛苦的滿地打滾，昨天聯繫醫生想送醫院，醫生說沒必要送了，所以她們很擔心，就怕挺不過這段時間，弟弟也回不來，大家都干著急，又很無奈……能從她的字裏行間看出來老太太估計沒幾天了，我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就說了幾句話，就沒敢太打擾。疫情期間最害怕的就是遇到白事了。2020年疫情爆發的時候我在媽媽家的小區當志願者，也默默地送走了好幾個老爺子老太太。生命的盡頭在外的孩子回不來盡孝，甚至參加不了至親的喪事兒，這可能是一輩子的遺憾吧。

聽老領導的母親的情況，我聯想到了自己的姑媽。去年8月，我姑媽去世了，80多的高齡。那段時間爸媽帶着我的孩子住在鄉下的房子照顧她。老公知道她是我最深愛的姑媽，不忍心我傷心難過就每天晚上下班開車送我看她，一個小時的車程，下班回合再過去，看完之後再回來，每天都是很晚很晚才能到家，我和老公筋疲力盡。但是我們都沒有說累。也是我那個領導，我提前跟她報備可能家裏要辦白事了到時候有可能要請假回去，她爽快的答應了，說一有情況你可以立馬走，給辦公室里的人說一聲就行。我平時很少請假，工作特別忙，需要報的東西也特別多，我這個人責任心也比較強，所以好多補休我都沒有休過。領導爽快的態度至少給了我一點定心丸。終於在差不多兩周后的周四上午，媽媽給我打電話說快不行了，我乾淨找老公請假我們就出發了，過去后姑媽進氣少出氣多，眼睛也睜不開了，躺在床上呻吟着，我就上去坐在她旁邊擦拭她的身體，用濕棉簽潤一潤她的嘴唇，輕輕地按摩着她的手腳，邊默默地流淚。是因為只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我不敢請太長的假，怕老太太好起來，過幾天又變了，反反覆復請假總是不好的），大概12點到下午3點，我一直陪着她，看着她稍微好轉了就萬分不舍的離開了，我在她耳邊說，我晚上會回來的看她的，讓她一定要撐住。剛到單位沒多久，我就接到電話說，姑媽斷氣了。我又找出哭着回去。很自責，為什麼回來，為什麼沒有多陪一個小時。過去看到那麼多人我就忍不住和媽媽抱頭痛哭，旁邊的小妮子看着姥姥和媽媽哭也害怕的哭了起來，我沒有辦法，只能抱着孩子回了自己的家，快兩歲的孩子在葬禮上總是不好的。就這樣我抱着寶寶默默地哭，姑媽的葬禮，我都錯過了。寶寶知道媽媽傷心，不停地用小手手擦我的眼淚，又安靜的抱着我來安慰。晚上上萬廁所，看到鄉下獨有的那個漫天的星空，我就忍不住的找那個最涼的星星。因為小時候大人們會說，人死了會上天變成星星的。這麼大的我當然知道這是假的，但是那一刻，我想相信這個美麗的傳說，我想找天上那顆最亮的星星當做我的姑媽，因為，地上再無姑媽了。

我們親戚很多，尤其是媽媽這邊的有七個姨媽。但是姑媽對我的意義從來都是不一樣的。我出生之前姥姥和奶奶都去世了，姑媽家和我們家差不多500米的距離，她是個善良又俏皮的老太太，特別特別寵我，幾乎所有親戚裏面就屬她最喜歡我了。大概我能記事的時候起，我的記憶力就有每天好幾次往姑媽家跑的小姑娘。我七八歲的時候姑父就去世了，她拉扯5個孩子長大，給他們娶妻，養孫子孫女，幾乎一輩子都沒享過福，我記憶里的姑媽家都比較窮，比我們家窮多了，但是村裏的人們都很尊敬姑媽，也喜歡姑媽。她葬禮來的人之多，真的超乎想像，就是因為她善良、善解人意、親切這些美德吧。後來我上大學了，大學畢業后在城裏工作。姑媽也嫁了一個老爺子。老爺子家境很好，孩子們都很有出息，都有工作，所以對陪伴爸爸的這個后媽都非常友好又心存感恩，動不動就給錢，買衣服，買各種各樣的補品。後來的這個姑父家的七八年，算是姑媽人生中比較富足的一段時間了。畢竟不是從小叫到大的姑父，我們回鄉下也很少，所以這些年，我很少見到她，不好意思動不動就去她的新家，雖然心裏很思念，但是知道她過得很好就心裏很是欣慰。我婆家在很遠很遠的小山村裡。我結婚的時候姑媽生病了，但是她不顧自己的身子陪我出嫁。我生孩子的時候她也生病了，但是她忍受着病痛過來看我，出院后，我們給孩子起名字，我們起名字會先給孩子洗澡，有一堆習俗。姑媽老早之前是村裏的穩婆，又是像親閨女一樣的侄女的孩子，她為我的孩子洗第一次的澡。後來爸媽會偶爾帶着寶寶去鄉下的房子住幾天，姑媽一聽他們來了就火急火燎的過來看我的小花，又是親又是抱，簡直愛不釋手。

我也經歷過親戚的生離死別，但是長這麼大，姑媽的離開是我最難過的一次，我好久好久都每天晚上悄悄的哭，白天也是突然之間兩行熱淚留了下來，有時候哭到心臟都疼的受不了。但是在姑媽生命最後的那兩周，我幾乎天天去看她，我卻沒有一次帶慰問的東西去的。那時候的姑媽很脆弱了，幾乎不吃飯，看着馬上消失的生命，你想儘儘孝心送點錢、送點補品、送點衣服之類的簡直就是荒謬。那段時間我真的很無奈、很無助、很自責。媽媽說你能每天過來看看姑媽就是你最大的孝心了。包括姑媽去世的時候我也因為回單位了而自責，媽媽又安慰我，那最後的時刻幾乎是你陪她走完的，你不用自責，你算是送走了她。但是，自責就像魔鬼一樣讓我很痛苦。

孝心是什麼？不是在最後一刻看死者一眼，不是給死者辦一個華麗的葬禮。而是死者還好好的時候，去看他、陪她，帶他多出去看看世界、多為她買好吃的好喝的、為他買一些漂亮的衣服、多照顧照顧她……

二十一世紀的世界是快捷的世界，什麼都快，似乎時間過得也很快。不知不覺一天過去了、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不知不覺元旦的鐘聲又敲響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忙忙碌碌是人類的常態，而祖宗們留下的傳統美德，像是孝心啊、人情味啊這些都變得很淡很淡了。姑媽去世了，但是我的姨媽們都還健在，我父母、公婆和兄弟們也都健在，我和老公孩子都還好好的。但是生離死別是必然的，沒人能改變的。把每天都好好珍惜，把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好好珍惜，對長輩們好好儘儘孝，把寶貴的時間多花在陪伴晚輩身上才是對生命的最大的尊重。

把孝心盡到能有時間有健康有心情的長輩身上，讓至親有生之年多多感受到天倫之樂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