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紅府區療養院位於洛海市的分院成立不久,護工緊缺,一個月前,又進行了一次招聘。
覃修把黑色的鴨舌帽往下壓,遮住大半張臉,然後接過領班手裏的工牌。
“這年頭的男護工不多,你體格也不錯,很有前途,好好乾!”領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覃修藏在鴨舌帽下的眼神閃過一絲厭惡,他避開領班的肥手,走進了療養院分配的宿舍。
段靜程住在高級病房A區,距離覃修照顧的病人只有一層樓之隔。
他在療養院熟悉了一周,趁段靜程的護工出門時,推開段靜程的病房門走了進去。
彼時段靜程的病情控制得不錯,一個人住在病房的軟凳上,盯着陽台上的一盆君子蘭發獃。
“兒子……”她聽見動靜,轉身獃獃地看向來人,待看清覃修身上的護工服時,她又失望地低下頭不再出聲。
覃修走到陽台旁,伸手將那盆君子蘭抱了起來。
段靜程緊張地跟着他的動作轉動視線,起身想要搶回來。
“我的,這是我的,我兒子的……”
“別怕。”覃修低聲對她笑,“我不會傷害它。”
說罷,他將君子蘭塞進了段靜程懷裏。
段靜程隨即被安撫下來,用指腹撫摸着君子蘭的細長枝葉。
覃修慢慢靠近她,雙手撐在她的軟椅靠背上,湊近她耳邊,蠱惑道:“想不想和你兒子永遠在一起?”
段靜程聞聲撫摸葉子的手頓住,獃獃地扭頭看向覃修,嘴唇蒼白無力地張了張。
覃修撫平她肩頭的衣服,低聲:“我有辦法幫你,讓你和你兒子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什麼辦法!”段靜程瞪大了眼睛,激動地指尖顫抖,“我要和我兒子永遠在一起,你幫幫我!”
“別急。”覃修笑意涔涔,道:“聽說古時一個部落有一種祭祀的方法,若是被火燒死的人,用火和活人祭祀就能復活……”
“火……”段靜程眼前閃過她無數次幻想的段季澤死去時的熊熊烈火,身體便開始顫抖。
她緊緊攥住覃修的衣服,問他:“怎麼做,祭祀……告訴我!”
真是個瘋女人。
覃修不悅地抽出自己的衣服,從兜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她。
“按照這個上面說的做,其餘的我會幫你。”
“好,好……我要和我兒子永遠在一起。”段靜程手忙腳亂地去翻懷裏的小冊子。
覃修卻摁住她的手,警告道:“不能着急,也不能讓人知道,如果成功,我就是你的信徒,會永遠幫助你和你的兒子;可如果失敗,你的兒子就會再死一次!”
“不,不要……兒子不能……不能死……”段靜程趕緊把冊子塞進懷裏藏起來,流着淚向覃修保證:“我一個悄悄學,我不會讓別人知道……”
“好,聽話就好。”
覃修滿意地笑着,轉身退出病房。
……
.
這段時間江穆野去療養院看望段靜程時,依舊是院子張薄在接待。
“她最近怎麼樣?”江穆野剛從替段季澤治療的私家醫院出來,又趕來這裏,剛下車就詢問張薄段靜程的情況。
張薄紅光滿臉,高興道:“情況很好,發病的日子見少,平時還會自己看看書,能看書就證明心靜,心靜下來對病情只有好處。”
“那就好。”江穆野松下一口氣。
段靜程的病情變好是莫大的好事,否則如還是之前那樣,他真不知該怎麼對謝星舟交代。
“你來了?”段靜程果真如張薄所說,面色紅潤不少,見有人進門甚至會主動打招呼了。
江穆野沖她點頭,讓張薄先出去,自己坐在病床旁陪着段靜程。
他們閑聊了幾句,段靜程一直沒有發病叫他兒子——這是病情好轉的跡象。
但江穆野望着病床上面色蒼老、眼角細紋入鬢的人,一個他當成親人照顧了四年多的人,心裏竟覺得有些失落。
只是這念頭剛剛升起,就被他遏制住了。
江穆野不由在心底自嘲發笑,他果真是惡有惡報,自食其果。
他在謝星舟那裏當替身,也在段靜程這裏當替身,就不知不覺當上了癮,現在謝星舟真正愛的人回來了,段靜程的親生兒子也回來了,他還覺得悵然所失,真是不要臉極了。
手裏的手機傳來震動,孟思怡發來短訊,說他們已經到了,問他在哪裏見面。
江穆野回復她:我來樓下接你們。
他收起手機,替段靜程掖了掖被子,站起來準備出門。
只是病房門剛打開,就看見要見的人已經到了,此刻正站在門口,獃獃地看着他。
他們今天終是要見的,終是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清楚的,只是約好時間地點江穆野能有喘氣的餘地,像這樣猝不及防地撞上,他竟一時亂了陣腳。
謝星舟只覺得有人從他天靈蓋往身體裏淋了整整一盆鉛水,讓他身體的各處血液和神經都凝固住,讓他做不出反應,絲毫動彈不得。
他怎麼會在這裏看見江穆野?
怎麼會在段靜程的病房看見江穆野?
孟思怡不是要帶他來見當年段季澤救回的那個人嗎?怎麼會是江穆野呢?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謝星舟不是聖人,那時候他那麼喜歡段季澤,在得知段季澤“死去”的那些日夜裏,他怎麼可能沒有像段靜程那樣陰暗地期盼過死的另有其人。
只是他是個正常人,他有理智,他知道這件事不能怪誰,才壓下了心頭邪惡的想法。
更何況他現在對段季澤已經死心了。
然而看見江穆野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他面前,他還是覺得無法邁過心裏的那道坎。
誰都沒有錯,錯的只有他自己。
錯在他不該標榜自己對段季澤的愛有多純粹,愛到恨不得他當初沒回去救江穆野,讓江穆野死在那場火災了;可後來他卻又在江穆野身上做盡腌臢事,甚至讓心裏對段季澤的那份感情慢慢往江穆野身上轉移。
他真是鬧了一個又當又立的大笑話。
謝星舟呆愣許久,終於苦澀地扯起嘴角笑了一聲,喃喃:“原來……是你啊……”
江穆野擔憂地看着他,急切地朝他走去:“星舟……”
“我沒事。”謝星舟後退一步,避開江穆野的手。
“我改天再來看段姨。”謝星舟對一旁同樣愣神的孟思怡道,轉身快步跑開了。
“星舟!”孟思怡要追着他去,被江穆野攔住。
“算了,讓他自己靜一靜。”江穆野長吐一口氣,轉身靠在病房外的牆上,抬頭看着走廊上涼白的燈。
他被燈光晃了眼,不知道今天的見面是不是太唐突,太無法讓人接受。
他只知道看見謝星舟剛剛面色蒼白的樣子,他心痛極了。
“我去樓下抽根煙。”江穆野直起身,對孟思怡禮貌道。
孟思怡還是擔憂謝星舟,跟着江穆野往樓下走,“我還是去看看星舟吧,我不放心。”
“也好。”
江穆野點頭,臨走前看了一眼病房裏的段靜程,她已經睡下了。
.
療養院建立在靠山了郊區,出了療養院有一條蜿蜒曲折的柏油路,沿途沒有房屋和建築,十分清凈。
謝星舟沿着這條寂靜的路跑了很遠,最後在一處廢棄的公交站台停下。
這裏少有人來,偶爾有幾輛轎車疾馳而過,身後是郊區種植的樺樹和桉樹,有鳥落在枝頭后又騰空飛起,獨留翅膀撲騰的響聲。
謝星舟獨自一個人坐在銹跡斑斑的看台長凳上。
今天是冬日裏天氣最好的一天,但太陽也被藏在厚厚的雲層里,無法給出時間流逝的提醒。
不知不覺,謝星舟在這裏坐了整整一下午,然後被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拽回神。
電話那頭孟思怡急切道:“星舟,不好了,段姨一個人跑出療養院不見了!你沒有走來的路嗎?我開着車沿途沒有看見你,現在正準備往療養院趕,如果你在路上,就原地不動,等我來載你。”
“沒有。”謝星舟猛地站起來,環顧四周說,“你別管我,我離得不遠,可以自己回去。”
“好,我聽說段姨可能是趁人不注意跑去後山了,我們準備去後山找,如果你到了療養院我們不在,那就在院裏等。”孟思怡交代道。
“嗯。”謝星舟掛斷電話,轉身往回跑。
跑了一段距離后,他體力不支累得停下來,站在路邊喘氣。
路邊的田地里有一個農民在割草,他見謝星舟面色匆匆,就詢問他要到哪裏去。
謝星舟:“後山。”
“後山啊,後山你走那條小路吧。”農民指着身後一處泥路說道,“這條路我們當地人經常走,是個捷徑,比這條大路快多了,我就是從小路來的,不過就是分岔路多,雖然每一條都能通上山,但是路程不一樣,我不能一一給你指明了,你憑運氣走吧,怎麼都比這條大路快的。”
謝星舟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蜿蜒曲折的小路直直通向樹叢茂密的林間。
雖然泥路難走,但當務之急,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謝謝。”謝星舟道過謝,毫不猶豫地跳進地里,走上坑坑窪窪的泥路。
白色乾淨的鞋面很快變得臟污不堪,他毫不在意,只沿着這條小路急匆匆往後山上趕。
他太過於着急,便沒有注意到身後那農民悄悄跟了上來。
等他在山上的一處平地停下來,想要斟酌怎麼選擇面前的分岔路時,才聽見身後的響動轉過身。
“哎呀,你這步子也太慢了。”那農民憨厚一笑,說,“我都幹完活要回家了,不如我帶你上山吧。”
謝星舟剛剛分明看見他的草才割了一點,而此刻他的背上也沒有背簍等工具。
事情有些蹊蹺。
謝星舟警惕地沒吭聲,和這位農民保持着安全距離。
對方見他不出聲,便想靠近。
至此,謝星舟徹底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便轉身要逃。
那人卻拾起藏在這處的一根木棍,快步追上去,揮起木棍狠狠砸向謝星舟的後腦勺,將謝星舟敲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