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120章
殿試后第八日,唱名發榜。
照慣例,所有參與了當日殿試的人都要再次入宮等候宣佈甲等和名次,而皇帝也會親自召見一甲登第進士,並面定前三。
蔣嬌嬌自從謝暎走後就開始有些坐立不安。
蔣世澤也差了宋勉親自去看榜,就連蔣黎今天都沒去店上,陪着大家一起在歡喜堂里等消息。
謝夫子佯作淡定地招呼蔣世澤喝茶,結果自己連盞蓋都忘了揭。
最後還是蔣老太太看着笑起來,說道:“平日裏都道自己是經過事的,這會子卻是都露了馬腳。”
其他人也紛紛笑了笑。
“這次禮部解進士總共也才七十二人,”蔣世澤說道,“依我看就算黜落也黜不了幾個,憑暎哥兒的才學,肯定也不在這其中。”
他這話多少是為了緩解眾人焦慮,更只當是安慰自己,萬一謝暎真不能及第,那能有個三甲同進士出身也算不錯了。
至少聽着也是進士嘛!
蔣嬌嬌聽見這話卻不幹了,說她爹:“您就不能想點好的么?這樣的日子就別一口一個黜落不黜落的了。”
蔣世澤一怔,隨後默默抿住了嘴。
金大娘子含笑道:“你爹爹這樣說,也是為了把驚喜留給你。”
蔣世澤立刻衝著妻子點了點頭,一臉還是你懂我的樣子。
蔣嬌嬌這時候也沒心情看她爹娘顯恩愛,她索性拉了旁邊的苗南風道:“嫂嫂,要不我們去玩幾把投壺吧?不然我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
話剛說完,她自己又搖搖頭道:“算了,我一心二用肯定要輸。”
惹得苗南風和蔣老太太等人都笑了起來。
宋勉差了廝兒回來稟報消息,說是三甲已經發完榜了,謝暎和沈約都不在其中。
蔣嬌嬌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鬆口氣。
現在還剩下三個可能,一甲、二甲,或者榜上無名。
之後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宋勉才再差人回來報了消息。
二甲進士出身,也無他們兩人。
蔣嬌嬌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揪緊了,她不由地抓住了苗南風的手,後者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時間似乎過得越來越慢。
“來了、來了!”廝兒匆匆跑進來,滿頭大汗地報道,“沈二公子中了一甲!第三十六人!”
蔣家眾人愣了一下,硬是過了幾息才反應過來。
“哦哦,也好,也好。”蔣世澤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妻子,再看了看謝夫子,末了,又朝女兒看去,“他們兩個是一起的,估計快到暎哥兒了。”
這話毫無邏輯,但其他人也不禁跟着點了點頭,似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加緊張了。
之後卻過了許久都沒有消息再傳來。
屋裏的氣氛也越來越沉默。
直到謝夫子忽然開口輕輕說了句:“總共才七十二人,這個時候……一甲前三應該都定了吧?”
似是小心翼翼的詢問,又似是隱隱的嘆息。
其他人一時沒有言語,蔣嬌嬌慢慢垂下了眸。
宋勉忽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
“謝、謝公子他,他……”他頂住一口氣,用力說道,“被點了探花!”
歡喜堂里寂靜了兩息。
蔣嬌嬌忽地抬手捂住嘴,鼻子一酸,眼淚倏然便涌了出來。
“當真?!”蔣世澤既驚且喜地站了起來。
宋勉點點頭,笑道:“我親眼見着放了榜才趕回來的,聽說之前那位省元這次考了第十九,謝公子是真真厲害!”
蔣世澤不敢置信似地,頓了頓,又長舒了口氣:“我們家,竟真要有個進士了……還是個探花郎……”
謝夫子一句話也沒說,只坐在那裏不停地用袖子擦眼角。
蔣老太太雙手合十地道了聲“阿彌陀佛”,也紅着眼眶道:“這孩子的福氣果然是在後頭。”
金大娘子和苗南風也附和地點頭。
蔣黎微笑着,輕輕撫了撫侄女的背。
***
沈約回到家裏,迎面看見的,便是全家人滿是歡喜欣慰的面龐。
姚之如也在。她唇角含笑,眼睛卻有些發紅,顯是也因他及第的消息才喜極而泣過。
看見她的時候,他才彎了彎唇角。
唐大娘子欣喜地走上去拉住了兒子,開口時又激動地有些哽咽:“好,好孩子,也不枉你這些年讀得這麼辛苦……”
話說到最後,她又忍不住擦起了眼淚。
沈約輕扶住母親的肩,緩聲道:“娘,別哭了,會好起來的。”
沈慶宗的心裏也很是激動,但他畢竟是當父親的,自不願流露出軟弱,於是只笑着鼓勵道:“今年只有三十七人登第,朝廷之後定會重用你們。這才是開始,你還要再接再厲。”
沈約原本覺得自己已經差不多平復了心情,但此時聽到父親提到“三十七人”這個字眼,不禁又覺得如鯁在喉。
“官家今日點了謝元郎為探花。”他忽然平平說道,“還當朝授了記注官之職。”
沈慶宗一愣。
謝暎中了探花,他們自然已經都知道了消息,沈慶宗也已經料到了其起點不會低,但他卻沒有想到,官家竟然會直接給了同修起居注的差遣。
這可是個清要之位。一般官吏不可得,憑資歷亦不可得,除了三館秘閣校理以上館職官之外,就只有進士高等可充。
但官家沒有把這個位置給狀元,也沒有給榜眼。也就是說,或許謝暎在官家的眼裏,才可比狀元,但人卻更合眼緣。
他看著兒子,心情突然很是複雜。
幾個女人雖然不太明白記注官的意義,但卻因為都懂探花郎是何物,所以也大概都明白了這是謝暎已先一步走上了光明前路的意思。
沈雲如怕弟弟想不通,便立刻安慰道:“爹爹說得對,這才只是第一步呢,往後的路如何誰都不知道,那過往的狀元也有最後寂沒無聲的。總之先有了進入官場的資格,才能談得上做出一番事業。”
沈老太太也點點頭,說道:“你姐姐說得不錯,當今宰執也不是前三出身,那也不礙着什麼。”
姚之如也看着沈約,她顧不上去在意沈家的長輩們都在,伸手輕輕牽住了他的指尖,溫聲道:“你們是一起從照金巷裏走出去的,將來還會有更多的時候要攜手相助,我們都為你們高興。”
沈約回牽住她的手,淺淺笑了笑。
“子信,”沈慶宗喚了他一聲,“你隨我來。”
沈約看了看姚之如,示意讓她放心,然後轉身跟着父親去了偏室。
正在沈慶宗斟酌着要怎麼開口的時候,沈約已先說了話。
“爹,”沈約語氣平靜地道,“您放心,我並非是嫉妒賢能,也不是因此就想消沉了。我只是……不太明白罷了。”
“聽說這次一甲定名都是官家親自定的。”他說,“官家既有意革新,又讓大丞相做了知貢舉,為何卻會點了秉持中庸之道的謝元郎為探花,而我是第三十六人。”
一甲登第進士總共三十七,就算人再少,也改變不了他是倒數第二的事實。
他並非覺得自己理當位居前三,但是只差一點點,他就要落入二甲了。
這讓他很難不覺得挫敗。
大概人就是這樣貪心的,他起初只想進士及第,覺得只要能越過這座大山,眼前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是真當入了一甲,他又覺得這個名次不佳,忍不住感到失落。
沈慶宗在心裏嘆了口氣。
“官家自有官家的考慮。”他只能好言勸道,“說不定就是因為革新派太扎眼了,所以才需要稍作平衡。你看那姓高的省元,這次不也非前三么?若要說落差,也該是他更難受才是。”
“子瞻兄,他是真定府尹之子。”沈約語氣不明地如此說道。
沈慶宗怔了怔,然後反應過來問道:“你與他結交了?”
沈約也沒多說什麼,只道:“上次殿試后交談過幾句,今日又見到,就再互相問候了一下。”
沈慶宗頷首:“你看,走到這一步,你的眼界和交際都是不一樣的。”又贊同地道,“你以後就是要與這樣的人多結交。”
“不管怎麼說,你們這三十七人已經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他說,“你姐姐和如娘說的話都是對的,名列前茅不能代表一切,就譬如,譬如當今計相,你以為他當年又是憑的什麼越到狀元和榜眼前頭去的?再有,將來你們入了朝,那同年之間的交情都是不一樣的,更何況你和謝元郎還是一個巷裏長大的?不管你們誰先高走一步,以後都能彼此有個照應。”
沈約聽父親提到計相兩個字時,忽然一怔。
旋即,他皺了皺眉。
不對。
他想,他不能去想謝暎如何,那與他沒有什麼關係,他要想的,只有自己將來這條路,也只應該去想自己這條路。
他不會追在計相身後跑,更不會追在謝暎身後跑。
“嗯,你們說得對。”沈約迅速撇開了心裏的雜念,點頭說道,“一切等瓊林宴后定了差使再說吧。還有,”他認真地看着父親,“到時也請爹娘幫我正式向姚家下定。”
沈慶宗略略一頓。
沈約立刻道:“爹,我已經讓如娘等得太久了,她陪我走到今天也很不容易。”
沈慶宗沉吟了兩息,看著兒子,輕輕點下了頭:“好,但你也要給家裏一些準備的時間,你是知道的。”
“姚家這樣的門庭,我們若是給得薄了,只怕有人要反過來說你靠着他們。”沈慶宗道,“就算是為了讓他們少牽扯些如娘也好,才不至於將來拖了你的後腿。”
沈約頓了頓,默然未有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