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李斯安臉色發白地看着這一幕。
在這種生死關頭,他們都意識到,目前最大的危險來自於窗外的這些骷髏骨頭。一旦被碰上,就是必死無疑。
這一幕十分夢幻。
天空人仍舊是一輪枯瘦的紅月。
密密麻麻的白骨攀附在窗戶上,掩映着半紅色的天穹,是有如深海爆炸后的顏色,火焰混雜着紅血,慢慢溢出。
裸露暴晒的地表上爬滿了白骨。
宋懷、老師帶頭在前面,領着他們擋了一輪,即便如此,越來越多拿着弓箭的骷髏人出現,砸得整個窗戶哐哐作響。
伴着骨頭嘎吱響動的,是系統在所有人耳邊響起的冰涼、不帶一絲溫度的機械音。
【如有蠕蟲遊走在紅月的夜裏,數萬狂潮湧入巷道。撒旦是明晃晃的鏡子,噴火的獨角獸馬蹄震碎了玻璃。神祇脫下聖袍,上帝丟出骰子】
這聲音極為諷刺地回蕩着,顛倒了人類和其他生物的位置,但沒有人有時間去細想話里的意思。
焦急之下,教練吼道:“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為了殺光我們嗎?!”
“你以為當年那場大屠殺是為了什麼,殺戮是沒有理由的,就是為了殺戮!”
教練的手中憑空出現了一具火把。
李斯安和他們一起在窗戶對抗發狂往上攀爬的骷髏怪,忽然瞥見教練手裏憑空出現的火把。他猛然意識到他們之中,有人是過掉新手教程的老玩家,也可以進入商城購買工具。
教練舉着點燃的火把,對準窗外扔了下去,火把所掠之處燒起一大片轟轟烈烈的大火,這些骷髏人在火骨頭燒得噼里啪啦響,但是他們仍是沒什麼反應,在火里往上爬。
教練在外邊的手被骷髏咬了一口,皮肉開綻。
火也擋不住這些東西。
王啟道:“我們都後退,將重物搬過來,堵在窗戶上,門口的骷髏怪肯定沒有窗戶外的多,我們賭一把,從門口衝到地下車庫去,衝出這裏后,去找下一個可以呆的基地,留在這裏只會是死路一條!”
“但是如果車庫已經被攻佔了,從這裏下去只會是自投羅網。”宋懷說,“而且系統剛剛說的“間諜和叛徒”的支線任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們之中已經分為了兩個陣營,一個和骷髏一個隊伍的,一個是剩下大部分人組成的陣營。”
孫石喃喃道:“不是吧,難道。”
有些人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格外難看。
宋懷朝四周看了一圈:“這裏還藏着些老玩家吧,裝成新手樣子的也有吧。我廢話不多講,你們大概也明白怎樣通關這個遊戲。”
李斯安說:“是什麼啊?”
旁邊的老師在凝重的氣氛里出聲回答:“每個遊戲的設定都不同,但要結束遊戲並通關唯一的辦法,是要求最終勝利者在遊戲中存活下去。”
“這還只是最基礎的。”宋懷嘴角很輕蔑地勾了一下,眼神狐疑地看向王啟,“好人活,壞人就必須死,壞人活,好人就必須死,我們這些人里有兩個心知肚明自己是“間諜和叛徒”卻偽裝成好人的人,他們只要將我們帶出這裏送到骷髏怪手中,他們就能順利完成遊戲,而剩下的人,只有死。”
孫石從李斯安身邊倉皇後退了一步,和周圍每個人都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李斯安注意到,卻並沒有什麼反應。
小尤擰了擰眉頭:“是的,每一次做的任務都不同,按照這種邏輯推理,如果我們要活,只要從我們這些人里找到間諜和叛徒並殺掉,那樣,即使骷髏怪不死,我們也能夠退出遊戲。”
宋懷嗤笑一聲,眼睛卻從王啟不動聲色的臉上轉了下去,直勾勾看着李斯安:“顯然那間諜和叛徒遠比我們想的要狠,在我們適應和有所準備之前,他就先動手把胖子先殺了,這一點恰好能先證明了胖子是個好人,那胖子是誰殺的呢?”
那個殺字無聲且冰冷地落下,齊一的手指蜷縮了下,四顧過去,每個人的臉上皆出現了防備的神色,氣氛一時僵持。
李斯安抬眼和宋懷對視:“你懷疑我?”
宋懷說:“不是懷疑,我覺得就是你。”
這回連白怡都沒有阻止的動作了。
十二個人里有兩個人,只要殺死其中兩個壞人,所有人都能夠逃離這個魔窟。準確挑中的概率並不高,而且中途必定會誤殺好人,但剩下的人能活。
即使李斯安不是,但如果殺了他,剩下的壞人概率就變成2/11。
同樣的情緒卻在所有人身上蔓延開,他們的眼睛裏裝滿了野獸般的情緒,朝着李斯安沉默地看來,小尤的手指往下,緊緊抓住了她的水果刀。
李斯安朝後退,無聲地咽了口唾沫,冷汗從他頭頂冒出。來自同類的殺意讓他有種未知的恐懼,那麼多雙各色各異的人眼,遠比窗外哐哐亂撞的骷髏人讓他來得害怕。
他感到他們在逐漸逼近,慌亂中,李斯安的餘光看到地上那個天平,雙眼正與裝滿血肉的玻璃罐對上了。
在那極度恐懼里,那十幾秒他的思緒一下子亂撞起來。
按照骷髏人的算法:
空氣=一錠黃金;
老師的手>一錠黃金;
玻璃罐里的血肉漿糊=一錠黃金;
李斯安的手+玻璃罐的血肉漿糊>一錠黃金;
推理出:
人類的手>一錠黃金;
空氣=玻璃罐里的血肉漿糊;
這是在王啟沒有喊出那句靈魂的重量之前,李斯安看到的。
拿走了玻璃罐之後,空氣和黃金仍然保持着平衡,那並不顯輕的玻璃罐對於整場秤重而言,幾乎是無足輕重。
空氣=玻璃罐里的血肉漿糊這個等式卻不成立,否則,空氣+血肉漿糊>一錠黃金,可是他們看到的那一幕里,裝着血肉的玻璃瓶飯明明是和黃金同重量的。
假設人類的靈魂真的存在,在天平上放着的不只是玻璃罐里血肉模糊的胖子,還有胖子和軀體分離的靈魂的話。
它們想表達什麼?如果是這個等式呢。
人類的靈魂+血肉漿糊>一錠黃金;
靈魂有重量,而卻沒有重量這個邏輯和現實世界已然相悖。
靈魂的重量絕不可能只是一錠黃金,而與這錠黃金維持平衡的是骷髏人想給他們看到,一個交易縮影圖,而另一個秤上,也不一定就是胖子的靈魂。
如果這不是骷髏人放的,而是殺害胖子的“間諜和叛徒”放着用來迷惑他們的,或許沒什麼好說。但如果說,真是骷髏人放的,那就意味着,它們想通過這個天平告訴他們。
人類的靈魂是有重量和價值的。
天平意味着公平的交易,這時候公平已然沒什麼用處,只有一個交易。
短短的幾十秒,讓李斯安猶豫地抬了頭。
他還知道很重要的一點:天平只有在平衡時才能達成交易。
否則,這個交易就是不成立的。
周圍人慢慢地朝他逼近,他們都知道他還在讀高中還是個沒多大的孩子,即使那樣,誰也不想死在這裏,只有通過殺戮和犧牲來救活自己,哪怕犧牲的是別人。
李斯安咬牙,陡然吼道:“把我放逐出去吧,我拿我的靈魂和他們去做交易!”
那句話落下,所有人的動作皆是一頓。
王啟回眸看他,角度背着光,臉上的神色難免顯得有些似笑非笑的。
孫石結結巴巴道:“你在說什麼啊。”
李斯安的手按在天平上:“出賣靈魂。”
宋懷當場跳了起來想上去打他:“你個未成年小鬼你說什麼,一口胡言亂語你有病啊!”
李斯安想過了,與其待在這裏被懷疑或者在下一秒被這群想將他殺死的人給弄死,還不如出去搏一搏送死:“我覺得我可以將靈魂賣給骷髏怪,不信你們看這個天平。”
他伸手,將天平一側的玻璃罐拿了起來,天平還是穩穩停在了半空裏,絲毫沒有因為血肉玻璃罐被拿走而偏向哪一邊。
王啟思忖道:“我覺得李老弟說得很有道理,這個天平放在這裏,沒準是那群骷髏怪想和我們交易靈魂,或者其它的通知呢。”
宋懷吼道:“他不能走,萬一他就是“間諜和叛徒”中的一員,他走了以後投奔了骷髏怪一起回來搞我們怎麼辦,放走了他,我們這裏就算殺了剩下的人,遊戲也不能通關。”
原本一直沉默的齊一道:“你覺得外邊那些東西殺人還會看人嗎?”
齊一一出聲周圍也都沒聲了。
他的話讓眾人陷入沉思,且不論李斯安是否能和骷髏怪們達成這場交易。假設李斯安是壞人,他被放逐,會被骷髏怪撕掉,這時他們不用自己動手,敵對目標就減少了一個。假設李斯安是好人,他離開的下場,無非也是血濺骷髏堆。萬一李斯安能和骷髏們達成交易,於他們而言,或許能得到什麼幫助。
於是許多人都紛紛轉頭說好。
李斯安在他們的目送下勾起書包,往肩上一抗,走向門外。
孫石在背後忽然叫道:“兄弟。”
李斯安轉頭。
孫石說:“要活着回來啊。”
李斯安嘴角提了一下,露出一個很勉強的笑,他的餘光恰好瞥到了齊一,齊一還站在那裏,個子很高,一張平凡得讓人見了就忘、像速捏起來的路人面癱臉掛着,兩顆大黑眼珠子冷冷墜着。
因為李斯安目光過於明顯,齊一下巴很輕地點了一下,示意他走好。
這就是送他去黃泉路的態度?好歹兩人還在一張床上睡了一覺。
李斯安說:“走了。”
齊一的臉半點沒動。
在李斯安背過身轉頭往外走的剎那。
“等下小李。”王啟追上來,叫道,“你把這些符帶上,祖師爺開過光的。”
李斯安停下來,王啟幾步上前,將一個黃色的符紙塞進他口袋裏,攬上了他的肩膀拍了下。
“王老哥,估計這次我是凶多吉少了。”李斯安說。
“相信自己。”王啟說,一握拳頭振奮一壓,“你能行。”
“但願吧。”李斯安苦笑一聲。
王啟攬着他肩膀,踮起腳揉了揉他的頭,就撒了手:“下次見了狐狸。”
李斯安回過神來時,王啟已經往後走了好幾步,李斯安陡然扭頭提聲:“王啟,你剛剛叫我什麼?”
“啊?我剛剛叫你好好活下去下次有機會再一起耍。”王啟一臉迷惑,隨即露出個笑,“再會了。”
李斯安已經無暇去管聽到的是不是錯覺了。
他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推開了大門。
他無法確定,只能憑賭,最壞不過是一死,但怎麼都是死。
門開時並沒有什麼怪,身後的門在李斯安出去的那刻就緊閉上了。
李斯安順着樓梯往下走,走到樓下,剛出大門,就有一群骷髏怪朝他圍攻過來,弓箭飛射向李斯安的大腿。
他來不及動作,就捂着腿手抓上了滿手的血液,那群白骨骷髏人撲了上來。
李斯安陡然吼道:“我要跟你們做交易!”
他眼睛已經閉上,緊緊抱着頭,等着那痛入骨髓的撕咬,但疼痛遲遲未至。
好似聽懂了他的話那般,原先那些白骨都停下來,一顆顆陰森的骷髏頭轉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