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第309章
姬安長久的盯着那個方向看,顯然很費解為什麼貔貅會先他一步住進了他家裏,許是被姬安的注意到,哈士奇抬起顆狗頭,似嘚瑟一般,噠噠繞着昔日姬安的花園走了一圈,途徑野玫瑰叢,貔貅甚至還低頭嗅了嗅,一爪子將姬安的花叢撲掉了。
姬安拳頭硬了。
他的肩膀上忽然一重,齊嬰的下巴擱了下來,輕輕搭在姬安肩膀上,手臂從背後環住了姬安的肩膀,姬安被環抱有些緊了,後背貼着帶有熱氣的胸膛,呼吸也微顫了下,手指輕輕推了推。
“走吧,我帶你去找爺爺。”齊嬰低聲說。
臨到這時,姬安顯得有些膽怯,他躊躇半天,猶豫說:“如果爺爺還是不要我怎麼辦?他都不讓我跟他姓了,上一次他明擺着說我不是他的孫子了。”
齊嬰:“你在飛機上可不是這樣說的。”
“可是我害怕。”
“怕什麼?”
“我怕爺爺和上次那樣對我說。”姬安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齊嬰的手掌捧住他的臉頰,低下頭認真地說:“那又怎麼樣?”
“要不我走在你前面,如果他真的不要你了,我就給你使眼色,在他開口之前,你就跑。”
姬安還沒想好這個主意是否可行,齊嬰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牽着他就往李家走。李家和這裏從來都是挨得近的兩對面,幾步就到了。
到門口時,姬安一時沒動。
李家大門一直沒關,虛掩着開了一條縫,這令姬安不由想起,在他還讀書的時候,有時候跟同學們出去玩,玩得久了,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回來,那時候老爺子也總是這樣,總給他的大門留一條縫,雖然嘴上總說著罵他的話,卻也不會將他鎖在門外。
這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姬安整個人便肉眼可見的頹下去了。
他手指緊張地蜷起來,還被齊嬰緊緊握在手裏,牽着他往裏走。
姬安還未踏進迴廊,一個綠毛東西朝眼前飛撲過來,姬安腳步陡然一轉,那東西也彷彿反應過來了一般,急急剎了車,不使自己撞到人身上去。
看到眼前的場景姬安微愣了下,但是他的老朋友卻比他更快一步地打招呼。
“安安安,我的寶貝安安。”
姬安腦袋歪了下,像是沒明白,它又叫:“我的寶貝安安去哪了,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人欺負。”
姬安甚至感動了一秒鐘:“臭鸚鵡。”
這隻尾巴黃綠色的鸚鵡圍着姬安飛了一圈,嘰嘰喳喳停到姬安的肩膀上,也不像昔年那樣一口一個小兔崽子了。
姬安摸了摸它的喙:“我不在的時候,只有你陪着爺爺了。”
他定下神來,再也沒有猶豫,朝前面跑去,路過那兩個熟悉的如同泉眼般的黑白涼亭時,但姬安徑直跨了過去。
遠處亭曲檐廊,假山列石,漸通幽徑,隔着遙遠,姬安看到一顆花白的頭顱,低着頭在摸棋子。
原本姬安以為李懷瑾又在和人下棋,但是仔細辨認,李懷瑾的對面是沒有人的,他一個人在孤零零地和自己下棋。
老人就孤坐在涼亭里,對着黑子白子一盤的琳琅滿目,其中一顆白子掉到了鵝卵石上,和白白灰灰的石頭混在一起,李工就費力地彎下腰去摸索,他時候已經很老了,只帶着一個老花鏡,還在費力的辨認哪個是他掉的。
忽然前面一雙手伸出,輕輕拾起了那顆棋子,李懷瑾抬起頭,看到了姬安的面孔。
“爺爺。”
李懷瑾的手指哆嗦了下,宛如固執極了那般,重重轉過了頭,不去看他。
背對着李懷瑾,姬安用手背抹了下眼,鍥而不捨地叫:“爺爺。”
“你還要多久不理我?”
老人背對着姬安,眼淚從臉頰上流了下來。
“從小到大,別人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媽媽,只有我沒有,但是我一點也不羨慕他們,其實說不羨慕也很假,可是我有爺爺,還有齊嬰,並不是因為我不想要父母,而是我沒有辦法得到,所以爺爺就是我的唯一家人了。”姬安說,但是李懷瑾看着並不是想要理會他。
“你說爸爸在廟裏,我後來也去找爸爸了,但爸爸是爺爺的家人,卻不是我的家人。”他費解地且傷心至極那般,久久望着地上,說到後面語不成句,“可我一直在想爺爺。”
老人家才轉過頭來,手裏的拐杖輕輕敲了三下姬安的頭。
姬安原本低下的頭顱略微動了下,但那對狐狸眼卻在一瞬間微微亮了起來。
他的悟性極好,幾乎瞬間就領會到了李懷瑾的意思,很小的時候老爺子給他念西遊,講那祖師也是敲了猴子三下,當晚猴子便去見了祖師,姬安咂摸出李懷瑾的這個舉動沒準是原諒他了,但一時沒想好是否真要在夜裏再去找爺爺。
就當姬安猶豫之際,聽到老人蒼老的聲線。
“過來。”
姬安略有迷惑地抬起頭來,李懷瑾的手指拂過棋盤,問他:“你要拿黑拿白?”
姬安:“可以都要嗎?”
老爺子吹鬍子瞪眼:“少耍貧!”
齊嬰很懂事地退了出去給他們爺兩留出相處的空間,齊嬰一路逛過長廊,等到他再回來時,那祖孫兩已經和樂融融的坐在一起了,姬安甚至提溜着個二胡,笑嘻嘻地在那給李懷瑾拉二胡聽,李懷瑾的手指一下下搭着膝蓋打節拍。
李懷瑾這時候更像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了。
“爺,那個家政阿姨呢,宋叔呢他怎麼也不在?”姬安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一點不對勁,朝四周看了看。
“你不在的時候,家裏就我一個,我把阿姨辭了。”李懷瑾說,“你宋叔去出差了,要隔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姬安:“那你吃什麼呀?爺爺,你不會這段時間一直自己做飯吧。”
簡直難以想像李懷瑾親自操刀下廚的場面。
李懷瑾說:“會有人來做的。”
李懷瑾這麼一說,姬安也放心下來,由於旁邊齊嬰回來了,他眼睛忍不住往旁邊看了幾次。
李懷瑾早發現了自從齊嬰回來后,就吊走了姬安一大半的注意力,拿起自己的拐杖:“想去玩就去玩吧,等會兒家裏還有客人。”
說著李懷瑾又叮囑道:“但是不要玩得太晚,記得早點回家來吃飯。”
姬安連連點頭,忍不住又揚臉說:“爺爺我考了第一名。”
“早知道了,真厲害。”李懷瑾的手掌拍了拍姬安的肩膀,老人的臉上真心洋溢着笑容,“趕明兒爺爺給你擺個大慶功宴!”
姬安可謂是揚眉吐氣,就連齊嬰也感到旁邊的氣場,姬安拉着齊嬰的手,將他往房間裏帶:“我給你看樣東西!快跟我過來。”
也就是他們往前走,剛路過客廳的時候。客廳沙發上坐着一個人,姬安原本沒注意,都跑過去了,忽然臉色大變,直直往回走。
姬安猛然頓住了,他沒有看錯,沙發上真真確確坐了一個冷臉的黑衣少年。
晏楚瞥了他一眼,繼續坐在那原本屬於姬安的位置上,玩着姬安的遊戲機。
姬安:“?”
姬安:“你怎麼在這?”
晏楚:“我來找爺爺。”
姬安:“這是我爺爺。”
晏楚:“現在是我的了。”
齊嬰趕在姬安身後,看到兩人險些要打起來,幸虧是手疾眼快緊緊抱住了姬安肩膀,才不讓姬安憤怒地朝晏楚撲過去。
晏楚冷冷道:“就准許你有爺爺嗎?”
姬安:“那是我爺爺!你個小偷,偷完我爹娘又來偷我爺爺。”
“偷?你覺得你配我偷什麼。”
即使一開始的氣氛還很溫和,到最後客廳里仍然是亂糟糟一片,等吳森遲遲趕到清理案發現場時,兩個人已經被齊嬰分開了,兩敗俱傷,桌子上的花瓶瓷盞摔得滿地都是。
姬安還對人怒目而視。
“我來給董事長做飯的,您別誤會啊。”吳森解釋道,“順便把小楚也帶上了,他只是和董事長聊得很投機。”
姬安對吳森的話半是不信的,表情也顯得很是冷漠,齊嬰邊幫他敷傷口邊聽他撒氣:“我早知道晏楚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慣會趁虛而入,以前也是現在也是。”
只是漸漸的,姬安的表情逐漸變得奇怪起來,他彷彿想起了一件一直被遺忘的事情。
為什麼尚樂南告訴他,他是五蘊子唯一的血脈,不是還有一個晏楚嗎?晏楚不也是他父親的孩子,可若真是如此,那些細節也會有許多漏洞,雖然嫉恨着白婠,為什麼燕言君至死對姬離都沒有深入骨髓的恨意,甚至連獨佔欲那樣的白婠都對晏楚比對他要好,真相只有一個。
姬安恍惚道:“我好像發現了什麼秘密。”
但姬安也不是很在意了,也並不想去找晏楚或是齊嬰求證,畢竟都過了那麼久,他只是氣晏楚出現在這裏,又來和他搶他的家人,真是可惡,他沒忍住和齊嬰說人壞話:“太壞了晏楚,他怎麼能趁着我不在就來偷我的爺爺呢。”
齊嬰幫他揉脖子,應和道:“是啊,怎麼能和我們安安搶爺爺呢。”
姬安坐在他熟悉的床上,任齊嬰給他按壓穴道。
他被按得連手指也發軟。
姬安抬起眸來時,恰好齊嬰也低下眼。
只是看了幾秒,便傾唇,映在了姬安的唇上,薄薄的呼吸灑落到他臉頰上,讓姬安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便很乖地張開唇齒,伸出舌頭給人含。
因為親的過於認真了,甚至兩人連門口那隻哈士奇不停的叫聲也沒有聽到,但是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李懷瑾原本是想叫他們吃飯的,才拄着拐杖朝姬安房間走過來,沒想到映入眼帘的是這樣一幕。
老爺子腦袋轟一聲炸掉了,原本盤在手裏的核桃也掉了下去,下一秒就是抄起手邊的拐杖朝人橫劈過來。
齊嬰也不躲,任着那重重一擊砸到身上,那膝蓋順勢重磕到地上,對着李懷瑾跪了下去,沉聲說:“爺爺。”
李懷瑾整張臉都氣得通紅,抓起拐杖,一擊擊毫不留情地往齊嬰身上打。
姬安慌忙上前去攔,張開雙臂擋在齊嬰面前,邊攔邊說:“爺爺,你別打他,是我要和他親的,不是他。”
“讓開!”
李懷瑾當初想得也很簡單,隔壁家的崽子沒爹沒娘,一個人住在那麼大的房子裏,空空蕩蕩多可憐,於是在那一年吃年夜飯的時候就讓姬安把齊嬰也叫到家裏來吃飯。
誰能想到幾十年後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這就引狼入室,養虎為患了。
李懷瑾沒有想到自己只是幾個月沒有管姬安,就發生了這樣的事,他現在就很後悔,非常後悔,悔到腸子都青了。
“你是個男的,你也是個男的。”李懷瑾氣得渾身哆嗦,拿拐杖一下下重重拄着地,“你們怎麼能做這樣的事!”
姬安:“我也不想的啊。”
他一個滑步也跪了下來,跪倒在齊嬰邊上:“爺爺,你就算真的很生氣,也要注意身體啊,罵我沒有關係,但是你彆氣壞了身體!你這樣子,我和爸爸都會很擔心的。”
他這時候又知道拿他爸爸出來了,李懷瑾的臉色肉眼可見氣得更加鐵青了。
一個孫子,出了櫃,一個兒子,出了家,孽啊,都是孽啊。
姬安見李懷瑾忽然獃著不動了,因為自己刺激過分了,試探性叫道:“爺爺?你沒事吧。”
李懷瑾擺手,有一瞬間姬安覺得他在他爺臉上看到了一種“一念放下,萬般自在”、甚至是放下屠刀的頓悟之感。
姬安還在忐忑不安,就見李懷瑾的拐杖重重敲了敲地板,老人露出一聲嘆息。
“算了,來吃飯吧。”
到了餐桌上,氣氛格外緊張,饒着吳森也看出那層不對勁來,姬安的眼睛咕嚕在李懷瑾和齊嬰臉上打轉,晏楚看着姬安,吳森看着其他四個人,一場飯吃得食不知味,為了緩和緊張的氣氛,吳森主動問他們:“元宵燈會,去看看嗎?”
姬安:“元宵?”
他在北境待得久了,幾乎都快忘光了如今的時間,聽吳森這麼一說,才回憶起來,確實是元宵了。
他一吃完就放下筷子,尋了個由頭說要去看燈會,吳森就說引着他們一道去看,花燈琳琅滿目的,正是火樹銀花之時,李懷瑾仍然謹慎,被幾十個保鏢護在中間,在人山人海里,原本一塊走的一些人,不知不覺又分散了。
等到李懷瑾想起去叫姬安時,人早已經溜走了。
這是南源的一場煙花晚會。
玉壺光轉,燈月輝映。
姬安被沿途的風景迷住了眼,走兩步停下來,頻頻回頭,眸子裏燈火璀璨,像是蓄滿了星星。
“你狐狸尾巴露出來了。”他耳邊響起這個聲音。
姬安猛地雙手捂向身後,慌裏慌張伸手去捂,卻摸了個空,才發覺是被人戲耍了。
他的狐狸尾巴好好藏着呢。
姬安抬起頭來,猛一眼,看到齊嬰在燈火里望着他,眼底溫柔涌動,朝他伸出了一隻手。
花燈吹落。
漫天煙火亂落如雨,姬安眸中晃動,他將手放到齊嬰掌心裏。
姬安被齊嬰牽着往前跑,穿過一張張花燈,萬千燈影幢幢,他們一直往前跑,彷彿跑過了幾千年的命運輪轉。
“你要帶我去哪?”
“帶你去摘星星。”
“可是星星,你要怎麼摘?”
那話音未落,一股氣流沖了過去,直將姬安渾身的毛髮都吹得往後倒豎起,姬安又恢復了一身雪白的狐形,他坐在堅硬的鱗片上,一條騰空而起的黑龍載着他陡然騰飛向漫天星斗的銀河。
小狐狸的眼睛裏赫然倒映出漫天星光。
星漢都湧向他。
漫碧春景、火池、西流糅雜在一處,當年血肉橫飛時他昏沉地想,死後他的靈魂也將湧向他,他不說話,卻唯獨與他墜入無邊地獄,又從地獄飛向光明。
地上路過的小孩子,指着星空對媽媽說:“媽媽,看,有流星!”
那是回到星球的小王子和摘到星星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