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時值盛夏,驕陽似火,暑氣逼人,窗外,落了一地張牙舞爪的樹影,有光悄悄溜進門邊,偷瞥牆壁上掛着的紅色倒計時。
距離月考還有:30天;
高二三班的教室。
空調壞得徹底,風扇嗡嗡轟鳴,燥熱與粉筆刺啦劃過黑板的聲音,讓人不覺昏昏欲睡,前幾排的人都強迫着自己打起精神,飛快在白紙上寫下解題步驟。
“已知圓C過點(1,0),(0,1),(-2t-5,0)……”
班主任韓仁正站在講台上講課,手指間捏着的粉筆落了一地灰,彷彿察覺到什麼,韓仁的聲音停了下來,粉筆倏然折在了講台桌上。
咔嚓,斷了。
如一粒雪迸濺入火山口。
這強大的壓迫感。
有的人困意朦朧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假裝認真聽講的模樣。
韓仁掃視着整個教室,雙手緊壓着兩邊的講台,眼睛眯了起來,毫無停頓地,從第一桌一路掃到最末尾。
看似人均認真的教室里,在最後一桌靠窗的位置,一本語文書高高立起。
男生睡得相當沉,修長的手指罩着頭擋光,遮不住狹長狐狸眼一角,不耐煩地半眯着,襯衫洇出幾道褶皺,兩條長腿蜷縮在桌子底下,睡得可憐且糟心。
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他居然也能睡得着。
韓仁的火氣當場就上來了,手裏的粉筆猛丟了出去,飛過半個教室,直至朝着他的頭打去。
這一回,無論是打瞌睡的、迷糊看着書的,都驚醒過來,嚇回了神智,坐得端正起來。
除了最後一桌的男生,隨着那一聲響,語文書被粉筆撞飛,從臉上掉了下去,像是覺得光太刺眼,他將臉埋進了手臂間,不耐煩地嘟囔了聲:“見鬼。”
前面傳來竊竊私語。
“我靠牛啊。”
“數學考第一都那麼狂的嗎?連老韓的課都敢睡覺……”
“是恃寵而驕嗎?是恃寵而驕吧,嘖,我怎麼覺得老韓不會動安狗呢。”
韓仁很難裝作沒聽見,臉也黑了下去。
韓仁教書十載,桃李滿天下,卻是頭一回遇到像這樣恃才傲物、不尊重老師的學生。
“李斯安!現在還沒下課。”韓仁高聲呵斥道。
這一道聲音振奮,全班的瞌睡蟲全被打跑了,連最前面幾個人都回過頭去看。
資深的數學人民老教師和他的得意愛徒。
很難不支持兩個人打起來。
李斯安仍舊沒骨頭似的趴桌,睡得正迷糊,額頭壓出一道淺淡的紅痕,長指蜷曲着,一根根搭在黑髮上,那對狐狸眼,睜開了一絲,又迷瞪得眯了回去。
是老韓的課啊,那沒事了,叫同桌叫他就好了。
一陣喧嘩中,坐在李斯安前面的男生踢了下後面不安分伸出來的長腿,低聲叫他:“安狗,別睡了。”
李斯安毫無反應。
“安狗?麒麟,李斯安,你他媽倒是快醒,老韓下來了。”那男生語調越來越急促,眼看老韓一步步走了下來,男生咬牙,狠掐了下李斯安的腿。
那一剎那的疼痛尖銳地傳入頭皮,李斯安驚醒了過來,眼睛還沒睜開,就從課桌上一跳而起:“而中道崩殂!”
“我。”看清眼前環境的剎那,他硬硬生生把髒話咽了下去,秒慫:“老,老師下午好,祝您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那道絕望的聲音充斥着整個教室。
班級里寂靜了幾秒,鴉雀無聲,下一刻,隱約傳來了一二悶笑,韓仁皺了眉:“你在說什麼?誰崩了?”
李斯安蒙了,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剛剛有說過什麼人話,前面有人提醒:“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李斯安恍然:“就,先帝,他創業未半,好慘。”
身後有人喊:“老師,他數學近滿分,語文就差一分及格,昨天被語文老師叫到辦公室把這篇課文念了三十遍。”
全班哄堂大笑。
韓仁的嘴角抽了抽,李斯安的事迹他也是有目共睹。
平日裏弔兒郎當,不學無術,好似個木槌腦子,即使數學成績再好,一碰到語文書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語文老師在他身上耗費了大量心力,也沒能將他的語文成績提高一分,但這也不是在數學課上看語文書的理由。
李斯安原本獃著張惺忪臉,忽地清醒了,真摯地道歉:“老師,對不起,我不該罵的。”
韓仁問他:“哪裏錯了?”
李斯安認真想了想自己說了什麼不好的話,又看了看韓仁的臉色,躊躇道:“因為罵先帝崩了?”
韓仁耐着性子又問了一遍:“你覺得在數學課上看語文書,是對的嗎?是尊重老師的表現嗎?”
李斯安:“可是數學我都會啊。”
“那要不要你上來替我講課啊?!”老韓眉頭緊皺,提了聲問。
他好像有點明白過來老韓為什麼生氣了。李斯安的目光滑到黑板那道題上,腦海里浮起幾種解法,很快,他便從中篩選出最快的解題。
他的解法略有些劍走偏鋒,但勝在快,老韓目前講的,是最基礎比較適合大眾的解法,更穩一點。
李斯安認真比對了下另外兩種解法,期間,他觀察韓仁的臉色,推測自己寫出哪種解法會讓老韓誇獎他。
老韓總和爺爺說他性情浮躁不穩,急於求成,不如他就用基礎解法吧,老韓一定會誇他又穩重又聰明的。
嗯。
偌大的班級,就見李斯安當真站了起來,想往講台上走。
他精緻的眉眼還耷拉着,顯得一蹶不振,但腳步就是穩,穩如老狗,理直氣壯,甚至還帶着一絲隱晦的得意洋洋,全班霎時笑成一片。
教室里越來越嘈雜,有人吹了聲口哨,有的在嘲笑,有的在提醒:“安安,老韓不是那個意思,快跑啊。”
“小李牛逼,天下第一。”
“他還是個孩子千萬不要放過他。”
“笑死我了哈哈哈你看他真的想上來講——”
韓仁忍無可忍,一時火冒三丈,沖他大吼:“滾出去罰站,站清醒了再說話。”
李斯安沒懂為什麼要被罵,一時愣住了。
反應過來后,他的手抓了把亂糟糟的頭髮,有些無錯,半晌,仰起頭來,眼巴巴瞅着老韓。
韓仁:“看我也沒用,你今天必罰站,出去,洗把臉,給我站清醒了,晚點我會跟你爺爺聯繫。”
李斯安只好轉頭去洗了把臉,回來時他也不敢進教室,聽話地靠在後門牆壁邊,聽見有幾個靠牆的學生在竊竊私語。
“這次怎麼被抓了個正着。”
“齊嬰不在唄,沒人給他打掩護了。”
“齊嬰不在他都敢那麼囂張,牛還是安狗牛。”
老韓訓話班級的學生:“別竊竊私語,那麼愛說話怎麼不上來說,再不好好聽課,萬一以後去討飯了怎麼辦,說的就是你們幾個,還笑!就算成績好,也不能上課睡覺,就算是李斯安也一樣……這道題我講了多少遍了……”
李斯安不由乏味,垂下了頭。
三班走廊外。
少年身如修竹,倚着後門的牆壁,光略為刺目,他拿手微微擋了擋烈陽,陽光使那修長手指泛出潮紅色,鑽過指縫落到他眼睛裏。
驕陽烈日,連個冰塊都沒有。
他有點想念齊嬰那張萬年不動的冰塊臉了。
透出後門的玻璃窗,照出最後一排兩個空空蕩蕩的位置。
表明上看,齊嬰是李斯安的同桌,但是從根本上看,是的,李斯安的真實身份是——齊嬰異父異母的親爸爸!
靠牆的是齊嬰的,外邊是李斯安的座位,因為沒了齊嬰,這兩個位置就跟被強盜搶劫過似的,草稿紙亂飛,書本橫七豎八,亂擺一通。
因為齊嬰走了,就再沒人強迫症似的一一整理分類、整齊擺放了。
李斯安猝然回頭,做賊似的偷瞄了一眼正在認真講課的老韓,飛快從褲袋裏摸出了手機,蹲了下去。
從這裏往上滑,是一排李斯安發出去的微信,已經近乎一個月了。
昨日凌晨2:00;
“貔貅的爺爺”什麼時候回學校;
“貔貅的爺爺”。
“貔貅的爺爺”不要挑戰我的底線,八個偵探,全世界範圍內已經被我派去暗殺你了,不就是三千塊錢,真不至於,兄弟,我難道是為了三千塊就把你逼到絕路的人?你出來,我保證不打死你;
“貔貅的爺爺”?
“貔貅的爺爺”齊嬰,齊寶,齊哥,在不在,是死是活好歹吱一聲唄,這就沒意思了啊,玩失蹤也不是這麼個玩法,哥?
李斯安指尖在發送鍵上停留了幾秒,閉了下眼,按了發送。
16:40;
“貔貅的爺爺”我被老韓罵了……我感覺我可能要失去他心裏最喜愛top1的地位了;
“貔貅的爺爺”齊嬰,你到底去哪了;
微信沒有一絲動靜。
李斯安凝視屏幕里齊嬰的黑色頭像,半晌,熄屏了,頭抵着背後的牆壁,拿手蹭了下額角。
直到放學打鈴,李斯安走進教室,整理作業本和書包。
放學時,校門口人零零散散,人挺多。
李斯安心不在焉走着,又低着頭刷着齊嬰的朋友圈,齊嬰從使用微信以來就沒發過朋友圈,乾淨得就像進了橘子。
媽的,這狗逼怎麼還不回消息,是死了嗎?
手機被重新塞進了褲兜里,李斯安踢了下地上的石頭,垮了過去。
然而這一走,卻讓他回過神來。
石頭?
他踢了兩次石頭,在同一個位置。
李斯安猛然抬起頭來,一隻貓兒跳上綠色垃圾桶飛竄上了圍牆,兩邊爬山虎被風掀得獵獵震響。
他額頭上冒出了一絲冷汗,環顧四周。
已經入夜了,天幕上遙遙掛着一輪紅月,月亮周遭泛出猩氣逼人的光環,像粘稠鮮血浸泡在水銀里洇出的紅潮。
李斯安抓着手機,給爺爺打了個電話,無信號。
貓兒喵嗚一聲從圍牆上跳了下來,打翻了垃圾桶,他哆嗦的手靠着圍牆,聽到自己綿長的呼吸聲。
莫緊張莫緊張。
在那一剎那,他卻愣住了。
打翻的垃圾桶里,冒出一顆鮮血狂涌的人頭,黑髮垂下遮蔽了面容,但能看出是被割破了喉嚨,兩條手臂從桶壁邊垂了下來,它身上可見的皮肉被劃得血肉模糊,像是剛死去不久。
李斯安心臟跳快了一拍,去扶方才的牆,五指卻抓到了一片空。
剛剛摸到的牆已經消失了。
……
他眼前那顆頭動了兩下,在半空裏蛇一樣一動,緩緩立了起來,慢慢撩開臉上的黑色頭髮。
死屍的臉上赫然是一張和李斯安一模一樣的臉!面色慘白,死人妝容。
李斯安背後突升一股寒氣,怔怔退了一步。
下一秒,連給李斯安反應的時間都沒有,這具屍體朝他伸出手來。
李斯安背着書包趔趄地往後退。
在他身後,不知不覺已經被包圍了,身後好幾具喪屍,都慢慢爬起來,朝他摸去。
老哥,老哥們,哎,卧槽你別靠近,我暈屍…
幾具眼睛發亮的喪屍,撒開腿,朝他狂奔而來。
作者有話說:
【1】資料引用自諸葛亮【兩漢】的《出師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