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最終,庄斐沒有回復那條短訊。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前,她不想給湯秉文送去任何不必要的希望。
在庄斐尚未想好要怎麼同父母溝通時,母親的電話便先一步打來,代替鬧鐘叫醒了她。
母親近日常說自己的睡眠越來越短,而清醒的大部分時間,便是用來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等她結了婚,大概要操心她什麼時候生孩子,等她生了孩子,大概又要操心孩子的學業和未來。
父親自打生病以後,對一切都看淡了許多,不關心公司,對她的相親近況也鮮少過問,一心聽戲下棋,當然還有戒不掉的香煙。有時候庄斐也在想,母親什麼時候能像父親一樣,操心一下她自己。
“昨晚跟人家聊得怎麼樣?”
母親的聲音聽着格外精神,與她剛剛睡醒、含混不清的口齒形成了鮮明對比。
“媽,對不起,我沒有去。”編造一個謊言,就勢必要拿無數個謊言去找補。為了不再給對方添麻煩,庄斐思索再三,還是坦白道。
“你說什麼?!”母親的吼聲讓她忍不住將手機拿遠了些,“多好的機會,為什麼不去?”
“媽,那個……今晚我回家一趟吧,和你們聊聊。”
那頭沉默了幾秒道:“我告訴你,別又想些不該想的。”
庄斐不願在大清早便同她爭執,顧左右而言他道:“時間不早了,我要趕緊收拾收拾去上班了。媽,我先掛了。”
電話掛斷五分鐘后,鬧鈴才姍姍來遲地響起。
這五分鐘內,庄斐靜坐在床上,她告訴自己要冷靜,不管是此刻還是晚上,不能再像上次那般,任由一股衝動做決定。
她想和湯秉文在一起。
非常想。
湯秉文承認戀情的事,在網上討論得沸沸揚揚,甚至庄斐剛進辦公室,便聽見施晴和婷婷在聊個不停。
“你說他喜歡的女孩子會是什麼樣?”施晴邊說邊一根根伸出手指,“漂亮是不用說的,程式設計師感覺性格都很悶,會不會喜歡互補的活潑性格?愛好呢,應該是能和他一起打遊戲的吧?”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杜浩從她身後飄過,幽幽地冒出一句。
施晴一把拍開他張望的腦袋:“女人說話男人不要插嘴!”
“別提了,我今天上線看我兒子都感覺不‘香’了。”婷婷癱倒在轉椅上,嘆了口氣。
“唉。”施晴隨着她嘆了口氣,扭頭看向剛剛落座的庄斐,“你覺得那種人,會喜歡什麼樣的女生?”
庄斐這會兒正將迷你保溫杯從包中取出,聽見施晴突如其來的發問,她嚇得手一抖,保溫杯在桌上沒放穩,落地“骨碌碌”滾開了好遠,讓她不得不丟下手中的東西快步去追。
等到順利撿起保溫杯,庄斐才發現自己的心跳不知何時變得極快。
兩人在一起沒多久的時候,她也問過湯秉文喜歡什麼樣的女生。湯秉文本能地答道“你這樣的”,被她不滿地表示不許這樣敷衍了事,必須認真回答。
湯秉文當真想得很專心,沉默了足有一分鐘。而在這一分鐘內,庄斐莫名愈來愈不爽,以為他是在回味自己的戀愛史。
最後湯秉文說,他確實只喜歡她這樣的。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談戀愛,也是第一次真正愛上一個人。在遇到庄斐之前,“愛情”於他來說只是書本電影裏飄渺的描述,直到與她相遇,終於變成了能夠觸碰和感知的實體。
她就是他對“愛情”的全部定義,如果要讓他來描述“愛”,他只會套用描述她的詞句。
換做別人,庄斐大抵會覺得這是段怪唬人的情話。
可料想湯秉文這不懂浪漫的榆木腦袋,大概編是編不出這麼動人的。而更抽象一點原因則是,她好像確實在他眼裏看到了愛。
“球球,你覺得呢?”等到庄斐回到工位,施晴依然沒忘記自己剛才的問題。
“他會喜歡一個……他喜歡的人。”
“喲,原來我們球球也是‘廢話文學’大師。”“陰魂不散”的杜浩又冒了一句。
這回施晴難得沒反駁他,甚至頗為認同地點點頭:“球球,你這說的,還不如不說呢。”
可除此以外,要她如何去回答呢。
畢竟,一個人很難公正地評價他自己。
難得一次,庄斐沒有像原來每次要回老家那樣,儘可能多地在公司消耗時間,而是踩着點打了卡,一路奔向電梯間。
她想要快一些,再快一些。快些見到父母,快些解決問題,也快些和湯秉文在一起。
果不其然,一到家,母親便開始責問她為何不去相親。庄斐一縮肩膀道了聲“抱歉”,便小跑着沖向父母卧室,將在房間休息的父親喊來客廳。
等到父母當真一同坐在沙發上時,被兩雙眼睛齊齊注視的庄斐,忽然緊張到心跳加速,有種臨陣脫逃的衝動。
可她不能跑,錯過了這次機會,怕是就沒有下次了。
“我告訴你,你爸還病着呢,說話前先自己在心裏掂量一下。”母親從早晨便多少看穿了她的想法,先一步提醒道。
只是按照父母的“掂量”標準,那她怕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乖乖遵從父母指令。
庄斐在心底默念了聲道歉,開口道:“如果你們急着讓我結婚的話,我心裏一早已經有人選了。”
“誰?”母親皺了皺眉,琢磨着她的話,“你們什麼時候在一起的,怎麼不和媽媽說?”
“我們沒有在一起,但我們想在一起。”
一旁的父親搖搖頭,長嘆了一口氣:“我看你就是不撞南牆不死心,都怪我們太寵你了,回頭有的是苦給你吃。”
母親顯然也猜出來了,斥道:“我告訴你,不要又想和那個窮鬼在一起!”
貧窮不是湯秉文的錯,就算他一無所有,庄斐也願意同他在一起。然而無能如她,從來不敢在父母面前直面他的貧窮,此刻也只能拿他奮鬥來的財富當作砝碼,與父母交涉。
“他這些年一直有在努力創業,最近終於有了成果,賺了一些錢。”
“嘁。”父親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就他?他能有什麼創業頭腦。”
“是,在這方面他肯定不如您的經驗豐富,我想未來他應該很樂於向您請教。但是,你們之前一直阻攔我們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他窮嗎,現在既然他不窮了,能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庄斐捺下性子,字字句句說得分外誠懇。
母親默默瞥了一眼父親,沒有應聲,但表情很是難看。
父親繼續開腔道:“你就這麼想和他在一起?光有錢有什麼用,他家是什麼背景?告訴你,在這個世界上,錢和權是並存的,缺一不可。”
可她不要那麼多錢,也不想要權,她只想要一個安定而又幸福的生活。有所追求的人了不起,如果能尊重別人的平淡,大概會更了不起。
“那你想要他怎麼樣呢?”出身是永遠無法改變的,庄斐忽然有幾分絕望。
“當然是要你別和他在一起!有幾個臭錢就覺得自己能高攀我們家了,想都別想!”父親一時情緒上涌,話剛剛說完,便痛苦地捂着胸口咳嗽了好幾聲。
“行了,你趕緊回房休息吧。”母親幫着拍了拍他的背,攙扶着他朝卧室走去。
等到安頓好父親后,母親又走回客廳。庄斐看着她,覺得她是自己最後的救命稻草,或許父親永遠是冥頑不靈的,但身為母親,多少還是會與女兒心靈相通吧。
“媽。”剛一喚出口,眼淚便不自覺“簌簌”而下,“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如果你想要我幸福,不會有比他更好的選擇了。我不想錯過他,媽,拜託你……”
“秋秋。”母親輕撫着她的背,眉頭緊鎖,“媽媽當然想要你幸福,媽媽也比你更清楚,什麼樣的人能給你幸福。
“你真的了解他嗎,男人啊,尤其是突然有錢的男人,十個有九個都會變壞,剩下那個乍看是好,也只是沒被外人發現。畢竟,我和你爸在圈子裏,算是出了名的伉儷情深,而事實呢?
“但你問我幸不幸福,我覺得還是幸福的。想要的都擁有了,尤其是有了你這麼個可愛的閨女,雖然現在讓我發愁的也是你。‘愛情’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啊,你稍微再大點,哪怕過了三十你就知道了,和結結實實握在手裏的東西相比,不值一提。”
庄斐依稀記得,在她上小學和初中的那些年,總有幾段時間,父母常常吵架。
甚至有次,父親還差點給她在外弄出個弟弟妹妹來,一度打算和母親離婚。
最後他們又是為什麼和好了,庄斐已經不記得了。總之等到父親年紀漸長,逐漸安分下來,家裏也愈發和諧。
而母親,便是陪着父親從一無所有到腰纏萬貫的那個人。
只是庄斐很奇怪,為什麼所有人,哪怕僅僅見過幾面,都比她這個切實相處了四年多的人要更了解湯秉文。
她切身的感受和體會,全部被所謂的經驗給一筆抹消。
“媽,如果我說我覺得他不是這樣的人呢?”庄斐試圖再爭取一次。
“媽媽現在就很後悔,當初把你保護得太好,讓你這麼容易被騙。”母親輕輕撫摸着她的長發,語氣是近日少有的溫柔,“總之,媽媽是不會害你的,就聽媽媽一回,早點斷了吧。”
這次的對話,結束得很柔和,沒有爭吵,也沒有哭鬧。要是只看語氣和表情,怕要以為是一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然而越是平和,也代表越是決絕,難以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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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工作后,庄斐的作息就變得格外規律。而這晚她難得熬了夜,坐在飄窗上,定定望着夜幕中可憐的幾粒星。
還有幾天便是立秋了,她又長了一歲。當她用的護膚品全部打着“抗初老”的旗號,當她身邊的朋友,逐漸做起了她印象里上了年紀的人才會做的美容,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年紀了,她好像,沒有太多試錯的機會了。
要不就算了吧,她想。之前離家出走轟轟烈烈鬧了一番,也算青春了一回。
而現在,她得像一個成年人一樣,穩重行事,把利益放在一切的首位。
按下熟悉的那串號碼后,庄斐頓了一下,目光飄向屏幕上方的時間,意識到現在已過零點了。
最近遊戲剛公測,他肯定很辛苦,這會兒還是別打擾他的休息為妙。
只是不將這件事做個了斷,她實在難以入眠。
湯秉文不是說了嗎,只要她有答案,隨時隨地都可以與他聯繫。
那現在,就讓她最後任性一回吧。
電話響了足足一分鐘,那頭都沒有接通,庄斐舔了舔被夜風吹到乾澀的嘴唇,默默按斷了電話。
也罷,何苦拿這等掃興的事去擾人家的清夢。
庄斐從飄窗上下來,預備着去客廳給自己倒一杯水時,電話突然響起,在寧靜的夜裏過分響亮。
她在原地怔了不過一秒,便跌跌撞撞跑回飄窗,拿起手機,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喂?”
“抱歉秋秋,我還在公司,剛剛離開工位忙了一下,沒接到你的電話。”聽筒里,能聽到那頭傳來隱隱約約的談話聲和敲鍵盤聲。
“那,要不你繼續忙吧。”一聽到他的聲音,庄斐忽然自私地想遲些再坦白。
“沒事,我可以走開一會。”耳邊傳來腳步聲,噪雜的背景音也在逐漸消失,“你說吧,是有答案了嗎?”
“嗯。”庄斐死死握住空着的那隻手,用力到指甲都快掐進肉里,剛剛預備好的一堆詞句,忽然統統道不出口,只餘下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