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似曾相識的一句話,惹得庄斐的動作有一瞬的怔滯。
“好久不見。”她喃喃地默念着。莫非自己操控的角色,和這位NPC曾經有過一段故事么。
她向NPC走近了些,按下對話按鈕,試圖探尋更多內容。然而屏幕上卻彈出一行提示,表示只有通關新手引導任務才能同他對話。
無奈之下,庄斐只能沿着箭頭一步步遠離大海。習習的海風將NPC的碎發吹起,她的目光始終定格於此,直到他變成了一個看不清的像素點。
新手引導頗為細緻,可惜手殘如庄斐,即便選擇了“簡單”模式,還是在一場演習對戰中頻頻失敗。
屢戰屢敗后,庄斐只得暫時退出遊戲,在搜尋引擎里開始尋找遊戲攻略。
無意間,庄斐好像摸進了一個遊戲論壇,裏面五花八門的帖子令她目不暇接,都快忘了自己當初的目的。
其中一個帖子的標題為《盤點裏你可能不知道的彩蛋》,每次看電影都格外期待彩蛋的庄斐,自然也不能錯過遊戲彩蛋,毫不猶豫地點了進去。
或許因為她才遊玩不到一個小時,許多遊戲名詞她都看不明白,好多劇情也還沒有打到,難以體會其中的樂趣。
於是,庄斐從最初的逐字逐句細讀,變為了一目十行,滑動屏幕的速度愈來愈快。
就在這一閃而過的文字中,庄斐好像看到了些熟悉的字眼。她趕忙往回翻閱,耐下性子讀着,終於看到了這一條。
“65.如果你的遊戲昵稱為‘秋秋’的話,去找碼頭守望者時,他會對你說一句‘好久不見’。”
碼頭守望者,應該就是她剛剛遇到的那個NPC。
原來,這句話不是遊戲的基本劇情,而是一個有特定觸發條件的彩蛋嗎。
在下面的回復中,有幾條高贊被頂到了最上面,其中有一條是這樣的。
“補充一下第65條,你的角色必須是女性才能觸發那句‘好久不見’,如果是男性的話,他會對你說‘如果你認識一位同名同姓的姑娘,請告訴她我在等她’,我剛剛花了改名卡試出來的。”
“啪嗒”。
濡濕的屏幕上,字被放大了一塊。
第二天,當庄斐頂着一雙紅腫的眼前去公司時,施晴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異樣。
“球球,你的眼睛怎麼了?”施晴關切地問道。
“我昨晚熬夜打遊戲,就打成這樣了。”儘管是個借口,但好歹有一半的可信度。
“是不是《啟境》?”施晴趕忙取出手機打開遊戲,“我就說你會喜歡吧,來來來我們來加好友。”
順利加上好友后,施晴點開她的資料頁面,盯着她的等級看了好久:“你這是充了多少,怎麼比婷婷還誇張?”
婷婷,就是坐在施晴另一邊的那個姑娘。
“呃……”到底是給遊戲充錢,庄斐總覺得有點不務正業,她尷尬地抓抓頭髮,敷衍道,“也沒多少啦。”
畢竟,一晚上花去了一輛車的錢,實在有點難以啟齒。
其實遊戲裏引導氪金的地方並不多,包括在論壇里,她也看到了許多零氪攻略,看起來不論氪金與否,在遊戲裏都能取得很好的體驗。
只是庄斐想到她充的錢,有一部分能進湯秉文的口袋,就一時上了頭,把所有能充錢的地方都點了個遍,機械操作了一個多小時。以至於銀行連夜給她打電話,問她的卡是不是被盜刷了。
分手后還給前男友打錢,說她是全天下最蠢的女人也不為過。只是分開得越久,回想起兩人在一起的這幾年,庄斐心底的歉疚就越深。
一直沉浸在愛里,好像都忘了該如何換位思考。而現在,彼此的唯一一點聯繫,也只剩下這款遊戲了。
如果用對她無足輕重的一點金錢,就能換來良心上的告慰,或許沒有比這個更划算的買賣了。
不過,有意思的是,庄斐頭一次體會到了遊戲氪金的快樂,甚至快樂到有些煩惱。
比如商店都被她買空了,怎麼還不上新貨。比如所有關卡靠堆砌氪金道具硬剛,彷彿開通了比“簡單”模式更容易的“嬰兒”模式,甚至都體會不到對戰的策略樂趣了呢。
當然,還有這因為玩得太順暢以至於忘記了時間,生生熬到了凌晨,導致第二天上班時萎靡不振。
“欸?你的小名不是球球嗎?”等級還沒研究完,施晴又被昵稱點燃了好奇心。
“是啊,朋友都喊我球球,不過家人一般喊我秋秋。”
家人。
真奇怪,失落的情緒怎麼總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在每一個愉快的瞬間,都要掃興地將她擊倒。
“哦對了,昨晚他們過來綵排了,我拜託負責的同事拍了幾張照片給我,你要不要看?”沒待她應聲,施晴便在相冊里翻找起來。
庄斐努力裝出不感興趣的模樣,可目光卻根本無法移開。
是昨天傍晚遇到的湯秉文沒錯,每一處輪廓都令她熟悉又想念。
一張是他和導演在討論流程,看起來從容又自在;一張是他定定地望着牆上掛着的遊戲LOGO,他在想什麼呢,原來就算成功了,他眼裏的那股勁兒也未曾消逝。
“怎麼樣,是不是可帥了?”施晴收回手機,自個兒又盯着屏幕望了半天,“明晚的直播,一起去圍觀嘛?”
庄斐面露歉意地搖搖頭:“不好意思,我明晚真的有事。”
她現在根本不敢面對湯秉文,甚至想離他越遠越好。在這大半年的時間內,她錯過了無數次機會,那麼在此之後,就更沒有在他發跡后才回頭的必要。
沒有她的湯秉文一樣過得很好,莫不如說比和她在一起時要好得多。他的前程將是一片錦繡,她沒有理由再將他拉回痛苦的泥淖。
雖然有很多次庄斐也在想,如果那天她堅定一點,逼着湯秉文和自己去領證,他會答應嗎,他們又會走到什麼樣的未來。
但無論如何她不敢去賭,父親因為身體緣故已經從公司卸任,提前享受退休生活。儘管父親現在的身體狀況還不錯,可每每想到當初生病有自己的原因,她便自責難當。
所以他們註定是沒有緣分吧,庄斐嘆了口氣,操縱着自己的角色又跑到了海邊。
以她現在的遊戲進度,依然無法和碼頭守望者開啟劇情。不過,就這麼站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吹吹海風也很愜意。
或許人當真不該撒謊,尤其是那些口是心非的謊言。午休時分,當庄斐在公司休息室小憩時,母親的電話突然打來。
母親表示,讓她晚上回家吃飯。乖乖應允后,糟糕的預感卻不斷在她心頭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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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家門時,庄斐警惕地掃了一圈屋內,沒有見到任何陌生人後,才換鞋進了屋。
沒辦法,上次母親並未告知她,便直接把安排的相親對象帶回家,給她殺了個措手不及,讓她留下了深深的陰影。
晚飯看起來也都是家常菜,沒什麼特別豐盛的。父母照例問了她工作辛不辛苦,庄斐也照例回答了“還好”——
其實哪裏是還好,根本是閑得不得了。但如果如實回答,他們鐵定會想辦法填滿她的空閑時間。
但等到晚飯結束,母親卻讓她遲點再離開時,庄斐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果不其然,母親又從相冊里翻出一張照片,滿臉期待道:“秋秋,你看這個小夥子怎麼樣?平頭正臉的,家裏是做外貿的,和你小姑好像是什麼遠房表親。”
“媽……”庄斐匆匆掃了眼屏幕,無奈道,“你就那麼急着把我嫁出去嗎?”
“誒喲,我和你爸都這把年紀了,啥也不求了,就求自己家閨女找個好人家嫁了,了一樁心事,你怎麼就不理解呢。”母親故作苦惱地嘆了口氣。
“嫁完呢,是不是馬上又得逼着我生孩子。”庄斐苦笑道。
“什麼叫逼你呀……你都不知道隔壁家的小囡有多可愛,你看一眼,保管你自己也想馬上生一個。”母親說得那叫一個信誓旦旦。
自打她的“太太團”里有兩個人升級做了奶奶,還有鄰居家的小孫女前來過暑假,她就每天沉迷於別人家的幼崽。當然,心裏頭也一直念着有個人能喊她一聲“外婆”。
“我暫時只想專註工作。”庄斐意識到,人還是得有份工作,比如在必要的時刻,可以義正詞嚴地拿來當擋箭牌。
“欸,還有句話媽媽本來不想說的。”母親向她坐近了些,望了眼卧室,又將目光移回她,壓低聲音道,“你爸已經退休了,沒太多實權了,趁現在還有點餘熱,能幫你物色點條件不錯的,這以後拖得越久,就越難。”
“條件不好又怎麼樣呢。”庄斐小聲頂了句嘴。
其實她這會兒壓根沒想到湯秉文,畢竟人家現在可是鑽石王老五。但母親好像還對自己閨女和一個窮男人談了幾年戀愛心有餘悸,睜大眼冷聲道:“你最近又在動什麼歪心思?”
“沒有啊。”庄斐對母親的一驚一乍很是無奈,“我現在只想專心工作,靠自己。”
雖然這話剛出口,她就一陣心虛。
“靠什麼自己,沒你爸你能有今天?”母親一秒戳破了她,“別犟了,我已經幫你定好了,就明晚,和人家去吃頓飯。”
“媽——”庄斐不滿地叫出了聲。
“媽什麼媽,這個再不成以後就別叫我‘媽’了。”母親嫌棄地擺擺手,“你剛剛不是急着走嗎,走吧。”
這逐客令一下,等於把她談判的餘地也給沒收了。看着母親快步走回卧室,庄斐嘆了口氣,也拎上了自己的包。
算了,不過是吃頓飯而已,大不了故技重施,再次把別人嚇退。
庄斐的心情剛剛輕鬆了不到一秒,戶外的冷風一吹,她忽然意識到,明晚也是湯秉文直播的時間。
既然一早拒絕了施晴的邀請,那這和她還有什麼關係呢。
沒關係了,沒關係了,沒關係——
她那點不為人知的私心,此刻在不斷嚙咬着她。
母親的電話翌日早晨便開始打來,叮囑她好好打扮,又讓她晚上一下班便趕過去,必要時請半天假更好。
庄斐全部乖乖應了,趕大早洗了把澡,化了個無比精緻的妝,又翻出了前幾天新買的裙子,渾身上下煥然一新,唯有香水還是從前的味道。
每每聞到這個味道,她總想起二人獨處時,湯秉文會像一隻巨型犬般偎在她的頸窩,小心翼翼地嗅着她,說她好香。
而湯秉文是什麼味道呢……庄斐都不好意思承認,從小到大不怎麼用肥皂的她,在分手后的某次逛超市時,破天荒買了塊肥皂。
前天傍晚偶遇時,她的鼻腔里全是地下車庫潮濕的氣息同汽油味,而湯秉文身上的皂香,只有貼得極近才能嗅到。
由於今晚的直播,早上一到公司,庄斐便聽見施晴和婷婷激動地聊個不停。
顏值高的人在哪個行業都會受到額外的關注,從她們的聊天中來聽,好像不止她們兩個花痴少女,網上對於湯秉文的議論也很是熱鬧。
原本湯秉文在製作組裏是個一般很少被誇,遊戲出BUG時馬上挨罵的程式設計師,卻生生受到了比製作人還高的關注度。絕大部分人對代碼都一知半解,聊的自然全是他的臉。
想來湯秉文的桃花確實不少,當初在庄斐的“嚴刑拷打”下,他承認自己在大一時期,那副子又黑又土的模樣,都能收到同班女生的表白。
等到他認識庄斐時,已經蛻變得很出挑了,庄斐還喜歡變着法子改造他。回望兩人在一起的這些年,他的穿着品位進步了不止一點點。
庄斐倒是從不在意他身邊的這些桃花,畢竟輕而易舉就變心的男人,她也不稀罕。
更何況,湯秉文在這方面實在太直了,對一切桃花保持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狀態。有時候庄斐都在想,他這副樣子,哪天兩人分手了,他要怎麼找下一個。
那時候只是幸福的玩笑,可此刻,庄斐好像真的開始擔心了。
她不希望湯秉文快點找到下一個,她就是那麼的自私。就算他們沒有複合的可能,她也只會祝湯秉文事業一片坦途,而不會對他的愛情有半分祝願。
她忽然想起當初第一次分手時,她哭着讓湯秉文等等自己,那時候湯秉文說,他至少十年內都沒有再次戀愛的想法。
都說男人的承諾不可信,但庄斐卻總是願意相信他的。如果他說的是真的,現在才過了不到一年,那就讓他一直單身到三十多歲好了,等到她丈夫孩子熱炕頭,大概勉強能祝他幸福吧。
中午,母親關心的電話又打來了,庄斐依然乖乖應了每一句,還主動要來了對方的聯繫方式,令母親喜出望外。
一通電話過去,庄斐開門見山地說明了自己的來意:“抱歉,今晚我可能無法赴約了。可不可以麻煩你,在今天結束之前,不要告訴其他人我沒有去。”
對方怔了幾秒:“庄小姐,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雖然很遺憾,不過,還是祝你成功。”
大抵是遇到了太多奇葩的相親對象,庄斐忽然覺得這副態度的對方可愛了起來。
她在心裏給自己定了個期限,今晚過去,就今晚過去,她要真正地走出來,去嘗試一下新生活。
在他們這個關係戶部門,加班可謂是極其稀少。庄斐踩着點慢悠悠地收拾東西,眼看着施晴和婷婷時間一到,便手拉手衝出了辦公室,留下杜浩在辦公室里哀嚎自己也要去做遊戲。
“你還不知道你差的是哪兒嗎?”另一個同事多少給他留了點面子。
對外的直播開始時間是八點,就算需要提前準備,在已經綵排過的情況下,也不需要五點便趕到現場。
庄斐的計劃很簡單,她拎起包,悠閑地走出辦公室,獨留桌上一支突兀的口紅。
公司的地段很不錯,附近有不少頗具小資情調的餐廳。庄斐隨意挑了家咖啡廳,點了塊蛋糕悠閑地吃着。
吃吃蛋糕,再打打遊戲,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庄斐原打算六點半便借口拿口紅回到公司,結果一眨眼,時間已經到了七點。
這個時間段,湯秉文或許已經進演播廳了,而施晴和婷婷肯定一早守在那兒,三番兩次拒絕邀約的她,實在沒有理由在那裏出現。
“算了,就當真的是去拿口紅好了。”庄斐自言自語着,不抱希望地開回了公司。
車停下時,庄斐忽然發現旁邊停了輛哈弗。
公司里藏龍卧虎,雖然一般那些有錢人不愛開太張揚的車來公司,但對他們來說,家裏最普通的車也是BBA起步。在這個車庫裏,國產油車實在少見。
不過她很清楚這輛不是湯秉文的,他開的是黑色,而這輛是白色。她只是很奇怪自己,這種原來根本不會留意的車,就因為和湯秉文撞了牌子,便讓她莫名駐足看了好幾秒。
她所在的部門不加班,不代表別的部門也是按時按點下班。公司大樓里依然燈火通明,庄斐順利取回了自己的口紅,看着手機上顯示的七點二十,無望地往電梯間走去。
或許還不如去相親呢,這次的這個男生,好像沒有想像中那麼糟。
庄斐這麼想着,眼睜睜看着電梯數字跳到了自己所在的樓層。
“叮”一聲,電梯門應聲而開,庄斐滿臉喪氣地等待着,卻在緩緩打開的電梯門中,看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四目交對間,驚訝是共同的情緒。湯秉文一手拿着電話,走出了電梯,嘴裏還在應着:“我已經到六樓了,具體在什麼位置。”
他看起來好像很忙的樣子,雖然就算不忙,庄斐也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眼看電梯門快闔上了,庄斐再次按了下行鍵,剛準備進入電梯,手腕突然被人不由分說地握住。
“嗯,然後往哪走。”湯秉文一邊應着電話,一邊由着那頭的指示向前。而庄斐被他牢牢牽着,被迫跟上了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