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窗外
孫寶小哥從他十歲識字說起,講到了他家庭成員的詳情,村裡鄰居的關係,以及鄉村教書師父打手板的手法……
繪聲繪色、聲情並茂、夾敘夾議……十分解壓。但奈何路程短暫,很快靈府就到了內衙門前。
孫寶和趙二很清楚到內衙就止步,靈府接過那一摞本就不重的文書簿,轉身望着他倆:“所以,你們是有什麼事呢?”
趙二聽孫寶漫天瞎扯了一路,早就着急了,見靈府問,忙捅捅孫寶。
孫寶彎腰閃了一下,陪笑道:“靈府姐姐,我們、我們兄弟倆其實是想找你說個情。”
靈府微微側頭,疑問望向他。
孫寶睜着圓圓的眼睛十分誠懇道:“我們兄弟倆從沒頂撞過崔縣令,也沒使過那些彎彎繞兒,都是上官叫幹什麼就幹什麼……”
趙二在一旁忙不迭點頭,一臉懇切地望着靈府。
孫寶:“而且我們倆也是新來的,也沒和他們做過別的事。靈府姐姐,只有你最能在縣尊面前說得上話,拜託你,能不能別讓縣尊攆我們走啊?”
靈府問:“崔縣令說要攆你們走了?”
孫、趙二人忙搖搖頭。
靈府道:“既然沒說攆你們,你們又如何要我求情呢?”
孫寶急得撓了撓腮:“靈府姐,好姐姐,當著您的面咱們也別說暗話了,今天都已經走了幾個了,而且我們倆可都聽說了,李主簿那還有一大票人手等着安排呢,那我們可不就……”
他輕輕跺了跺腳,一副‘馬上就輪到我們’的樣子。
靈府搖搖頭:“縣令今天攆的人,要麼曾在通傳時勒索人跑腿錢,要麼在看門時向百姓索要門頭費’,要麼妄拿平民引人怨憤,你們倆干過哪一條?”
孫寶、趙二直攤手:“我們都沒幹過呀……”
靈府:“那不就結了,既然沒有做過方才說的那些不當之事,崔縣令為何要攆你們呢。”
孫寶看了看趙二,又去看靈府:“可縣尊哪會分辨我們乾沒干過呢,在他看我們就是衙門裏的舊人,都是……”
孫寶沒再說下去,但卻面露難色。
靈府認真道:“你說錯了,崔縣令自然會分辨每一個人,干過壞事的、沒幹過壞事的,都會有他應得的結果。我覺得你們可以相信崔縣令的眼光,他不會冤枉無辜之人的。”
說罷,她轉身向內衙大門走去,走了幾步又轉回來,對兩個差役道:“如果你們信我說的話,那就好好該幹啥幹啥去,不要慌張不定,反而出錯。”
靈府的身影消失在內衙大門后,孫寶和趙二站了一會兒,默默消化了靈府說的話,低頭轉身走回前衙。
回到自己房間,靈府照例把文書鋪在案几上。
她拿了三年前的差科簿和皮縣令提交的清單對比,其中有出入的再記下來,明天好去查有無相對應的田產立契書或辭牒(即訴狀),如果都沒有,那這可能又是一處皮縣尉等做手腳的地方。
對比了幾個之後,地方不夠用了,靈府索性把文書按份兒對應,在地上鋪開,以至於英女進來添茶水的時候,看到滿地文書和“匍匐”在地上的靈府,嚇了一跳。
“靈府姑娘,可用英女幫忙?”英女看着一地文書,有點無處下腳。
“我來,我來!”看出英女落腳踟躕,靈府輕靈大膽地踮腳過去端過茶盤,“我沒什麼需要幫忙,你多休息哦。”
她對英女微笑地眨了一下眼睛。
英女愣愣地看着靈府毫不顧忌形象地在地上扒着看文書,開始有點想笑,後來不知為什麼,漸漸便落寞下來。
她無聲無息地嘆了口氣,轉身出去帶上了房門。
回到和阿雲共同的房間,英女有些出神地坐在木榻上。
正在對鏡梳發的阿雲見狀,從鏡子裏問她:“你怎麼了?不說靈府姑娘好伺候么,難不成她罵你了?”
英女愣了一愣,才低頭道:“沒有。”
阿雲嗤了一聲,又逕自對鏡梳發:“那你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做什麼。”
英女被她“嘴”慣了,並不回應。
這時門被推來了,薛素站在檐下,斂容看着她們。
阿雲和英女忙起身行了一禮:“薛娘子。”
“你們兩個,不要見徐小娘子人小好說話就懈怠,須知這裏可是內衙,不是你們可以閑話、躲懶的尋常人家。”
兩個婢女聽了,忙低聲稱是。
薛素看了她們一眼:“聽聞前衙今日已經發落了幾個,你們不要打量崔縣令年輕仁厚就輕狂起來,阿雲,你有多久沒去徐小娘子屋裏伺候了?”
阿雲眼皮一跳,忙道:“回薛娘子,婢子前兩日身子不適,如今好了,自當開始好好伺候。”
薛素又沉聲吩咐了兩句方才離開。
阿雲一轉身,發現英女又在望着薛娘子的背影發愣了,她詫異地挑挑眉,小聲嘟囔道:“這人,發獃還上癮了呢……”
靈府文書看得有點久,撐着腰從地上站起來,忽見窗邊崔元庭的身影立在那裏。
她大窘,如今已入四月中旬,午後天氣溫熱,英女便替她開窗通風,讓陽光曬進來。
誰知崔元庭會在窗邊看呢?
靈府回憶了一下,感覺方才自己四腳着地的形象屬實談不上優雅。
於是她微紅了臉,嗔聲道:“為何待在窗下不出聲……”
崔元庭不易察覺地微微低頭,有一絲做壞事被抓到現形的羞愧。
無論大宣朝再怎麼奔放,在人家姑娘窗口這麼看也有點失禮,何況還是自幼沐讀聖賢教誨的他。
可他還是情不自禁的失禮了,本來是想過來叫她的,誰知就看到靈府俯身於地,沉浸地查閱那些文書。
或支頤思索,或扶額喃喃,神情專註,整個人卻散發著一種他從未在別的女子身上見過的力量。
是那種韌勁兒十足的活力,與她自帶的、隨時無知無覺自然流露的靈動之美相加,使她在一個並不浪漫的情境下,反而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他就這樣被迷住了,獃獃地站在窗外看了好久。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一種美攫住了,無法逃離,甘願沉浸其中。
直到被當事人發現。
他握拳於唇,輕咳兩聲,努力讓自己顯得公而無私。
“我找你。”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可疑地發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