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照面
靈府沒想到崔元庭會先詢問自己意見。
她略一思索便沉聲應道:“縣尊身為一縣之主,靈府一路親見您清正愛民、秉公任直。我相信違法犯奸之人在您的治下,無論身處衙門內外早晚都會得到應有的清肅。”
“靈府並不急,願意耐心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崔元庭何等敏銳,馬上聽出了徐靈府話中之意——
她這是在說,她這位司戶佐大伯一定還有其它罪行,而她並不介意一邊幫他辦事一邊耐心等待,等到惡人伏法的那一天。
如此明慧的女子,誰會不想幫呢?何況此刻他身邊並無可信之人,也許她算一個,也說不定會幫他在這個混沌不清的楚邑縣打開局面。
崔元庭看了一眼官服,道:“我要見縣衙各人,你隨我同去。”
徐靈府和崔元庭眼神交匯。
“是。”徐靈府毫不遲疑地應道。
縣衙二堂的規格與大堂類似,只不過略小一些。
這二堂平素也是用來審案的,此刻堂內已經擠滿了人。
上首暖閣空着,兩邊的公座上第一個位置也空着,那是留給縣衙二把手——縣丞的位置。
其餘座位分別坐着主簿李鄴、皮、高兩位縣尉。而其他錄事、典史、帳史、司戶佐、司法佐、典獄等人分列兩邊,不設坐席。
主簿李鄴端正的坐着,視線垂地,而兩位縣尉則在低聲交談,其中一個蓄鬚的姓高,正聽“由”字臉型的皮縣尉說話。
“……早打聽過了,這位新來的縣令雖然姓崔,卻和博陵、清河兩大崔姓沒有半點關係,雖然出身也算是世家,卻早已經沒落無甚根基,除了年紀輕輕中了進士這點運氣之外,沒什麼了不起。”
“可年紀輕中了進士又能怎樣?”皮縣尉衝著主簿李鄴那邊撇撇嘴,“那等人我們也不是沒見過,迂腐懦弱不通事務的多着呢……”
他又沖縣丞空位嘟嘟嘴,“這位的心思咱們都清楚,前面兩任縣令都怎麼樣?”
高縣尉看着皮縣尉抽搐的嘴角,問道:“所以這回縣裏壓根就沒安排十里亭外的迎接,是故意給他一個下馬威?”
皮縣尉挑了挑眉毛:“可惜,讓這位趕上何新那群刁民鬧事,倒讓他露了回臉。”
高縣尉低聲問:“那蔣縣丞此刻不照面,是真不在衙內還是有意為之?”
“你還不知道,蔣老爺這一向經常不上堂,這會兒在哪還用說么?”皮縣尉對高縣尉擠擠眼睛,一副盡在不言中的模樣。
此時,兩個差役引路,身着官服的崔元庭昂首而入,堂中頓時鴉雀無聲。徐靈府跟着崔元庭來到堂中暖閣左側站定,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元庭身上。
自古官場講究牧民者必有官相,無官相則無官威,而崔元庭這張臉官帽一戴便凜然生威,讓群吏不自覺地心生敬畏。
崔元庭於暖閣中坐定,主簿李鄴、皮縣尉、高縣尉上前正式拜見。隨後錄事官將人名冊呈上。崔元庭一邊翻看,一邊點名,逐一認識縣衙諸吏。
徐靈府一邊聽着點名,一邊在縣衙諸吏中掃視。很快,一個異樣的眼神與她相撞,那是她的便宜大伯徐柏興。
人群中,徐柏興原與諸人一樣暗暗估量新縣令,可當他的目光掃到縣令案邊立着的人就是一怔!
太像了!這也太像了吧?
縣令下首侍立之人雖然身着男裝,可那模樣與侄女徐靈府分明一模一樣!可這人又怎麼會是徐靈府呢?她怎麼會和縣令在一起,還一幅男人打扮?
徐柏興無意識地揉了揉眼睛,他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眼花了。
不能呀?雖然只在家中與靈府見過幾面,也不會這麼快就記不住她的長相啊!
徐靈府一雙明眸毫無感情地向他注視過來。鬼使神差地,徐柏興竟然不敢正視那目光,趕忙將頭低下。
“徐柏興。”
一個威嚴的聲音叫了他的名字——
徐柏興趕緊向前邁出一步:“屬下徐柏興叩見縣尊。”
沉默,奇怪的沉默在堂上蔓延。低着頭的徐柏興等了許久也沒有下文,不由得偷眼觀瞧縣令的神色。
這一看正與崔元庭審視的目光撞在一處,徐柏興忙將頭低得更低,心中的異樣也更加強烈了。
更多的人注意到這奇怪的氛圍,都把目光在縣令和徐司戶之間來回打量,徐柏興感覺如芒刺在背,臉上幾乎要撐不住。
終於,崔元庭把目光重新移向名冊,叫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徐柏興暗中出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抬手擦了擦額頭,這才發現竟已出了冷汗。
崔元庭點完名冊,目光掃過在場眾人:“天子有道,叛亂終定,朝廷授崔某職掌楚邑縣,如今百廢待興,願與諸位勠力同心,儘快恢復百姓生計!”
諸吏紛紛應承。
皮縣尉心裏泛起嘀咕,沒想到新縣令提都沒提蔣縣丞,就好像壓根沒這個人一樣,這下馬威人家根本不睬。這樣一來,倒顯得蔣縣丞失了一局。
午休時間已到,崔元庭起身,宣佈退堂,便有衙役擂響堂鼓四通。衙役在前引路,徐靈府跟着崔元庭出二堂向內衙走去,徐柏興隔着七八步尾隨。
眼看他們就要進內衙,徐柏興猶豫再三還是試探地叫了一聲——
“靈府?”
崔元庭和徐靈府一起轉身,徐靈府面無表情地看着來人,一言不發。
這神情是什麼意思?徐柏興莫名覺得有些發怵。
更讓他難受的是崔元庭也不說話,定定地看着他。
徐柏興咽了口唾沫,躬身施了一禮:“屬下唐突,打擾縣尊午休了。”他快速抬眼看了靈府,“敢問縣尊身邊這位,可是屬下的侄女徐靈府?”
這話問得有些蝎蝎螫螫。
徐靈府恍若未聞,表情毫無變化。
“徐司戶,是不是你的侄女,你來問本官嗎?”崔元庭淡淡開了口。
“這……”
“莫非你不大認識自己的侄女?”
“……”徐柏興被問得張口結舌。
“縣尊容稟,屬下的侄女於昨日晚間走失,家裏找翻了天,因其相貌與您身邊這位……”
崔元庭打斷他:“這位是本官的恩人,她救了本官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