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罐頭瓶里的重生
庚申年,癸未月乙酉日。
農曆七月十一,正是入三伏的第一天。
北國。
地處中原北部的一個小山坳里,樹梢的雄蟬不要命了似的發出-知了知了-的聲音。
在山坡上層層階梯的玉米地里,一個少年像條鯰魚似的不斷遊動。
許久,少年終於將地里的最後一簇雜草掃蕩了個乾淨,身上穿的藍白色條紋半袖早已經被汗水浸濕死死的貼在了身上。
正是晌午,日頭毒的厲害。
少年將半袖脫下,露出消瘦的臂膀,山澗清風拂過,才稍覺一絲清涼。
來到地頭,將衣服隨意的一丟,在那棵能納涼的樹下拽過家裏帶來的竹編籃子。
籃子表面蓋着一條綉着鴛鴦戲水的紅蓋頭,掀開蓋頭,少年在籃子裏幾個窩窩頭的縫隙中拿出了一根大槐樹香煙叼在了嘴邊。
敕!
泊頭的火柴盒,淺綠色的一端經過摩擦冒出一小團火花。
少年嫻熟的將嘴靠近,黑黃的煙草發出嘶嘶的聲音,深吸兩口,煙頭徹底點亮才將手中的火柴甩滅。
濃郁的青煙從少年的口鼻中長長的吐出,煙霧環繞周身,遠遠看去越發顯得朦朧。
一根香煙,少年四五口下去,火勢已經燒到了手指根,鬆開手狠狠的吸了一口才將其丟掉。
鼻子冒着煙,少年拿起籃中的黃中帶黑的窩窩頭,大口大口啃了起來。
窩窩頭是用玉米磨成面剩下的糠,加一點玉米面柔和而成的,玉米面沒有中和口感,只是看上去更像人的吃食。
入嘴一口糙食,沒嚼幾下就往下咽,直拉着嗓子疼。
可即使這樣,嘴裏的動作也不見慢。
因為他已經在地頭拔了一上午的草,從早晨魚肚剛剛冒白,到現在的艷陽高照,肚子早就鬧起了g命。
少年一口窩窩頭,又喝一口罐頭瓶里的涼水,看着一層層綠色的玉米地,眼睛直暈乎。
一個星期前,他還是21世紀首都一個報社的總編輯,主管時尚周邊,哪家的明星沒事不得塞點錢找他發個帖子,漲漲熱度。
不可謂正值人生巔峰。
在報業遊盪二十年,北大畢業的他,直接頭鐵的放棄了學校大有前途的分配,一開始就投身進了喜歡的報社行業。
按他的打算是準備豪情壯志的以筆為矛。
寫盡天下不平,道盡人間冷暖。
可現實給了他一個大比斗,在社會的大染缸里摸爬滾打,年近半百才混到一個主編的位置。
他還記得升職的那天晚上,自己一個人在家裏抱着自己養的狗喜極大哭的畫面,可沒想到才剛開始享福,卻一下子又回到了這個貧窮的年代。
果真是因果輪迴,蒼天饒過誰!
侯文確定自己重生了,因為小時候家裏那個自己負責每天斯一頁的陰曆疙瘩上明確顯示的今天是一九八零年七月十一號,宜婚娶,忌出行。
重生已經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可他還是習慣不了這沒電,沒手機,沒wifi的日子,每天相伴的只有干不完的農活兒。
嘴裏的窩窩頭粗糙的一批,咽下去直拉嗓子,要不是實在餓的不行,侯文真想丟在地上狠狠的跺兩腳。
侯文又很慶幸自己重生在了七月份,因為這已經過了高考時間,北大的通知書應該已經在來的路上,如果重生到高考前,他一定考不上首都的大學,沒準這輩子開局就是地獄級難度。
七七年恢復高考,消息傳到這山撈撈里已經是七八年,侯文還記得前世那一年自己直接頭鐵的報了名,那年參加高考的人有五百萬之多,錄取率卻低的可憐,他的分數連專科的線都沒夠着,後來又不服氣的努力了一年,直接去了首都。
後世不少次,不管是朋友還是家裏親戚,侯文遇見總會被誇‘你小子走了狗屎運,你家祖墳一定冒青煙了’。
對於村裡人來說,去了大城市,還是大首都,那就是城裏人了,自然是混的不差的。
坐在地頭的侯文看着村大隊給自己家劃分的地,馬上十月份土改的風就會吹到這裏,到時家裏就會擁有屬於自己的自耕地,他還記得當初自己老爹和老娘拿到地后那滿臉幸福的樣子,自己何嘗沒有傻笑呢。
重來一輩子,他不想在廢下去了。
八零年,這年頭只要膽子大,別說豬了,大象都能飛一飛,他覺得自己該干點什麼,守着這片土地,這輩子可能還是那樣。
侯文是家中次子,大哥侯軍,今年二十有二,這個年紀在這個時代,早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爹娘早就催着相個對象,可他總是搪塞過去,侯文知道自己的大哥對隔壁村劉老二家的女兒暗投芳心。
可劉老二是他們村出了名的廢物,爹娘是肯定不會同意的,他侯家的大門門坎兒還是很高的。
去年年初老越那邊發生摩擦,侯軍死活要參軍,老爹侯耀才用麻繩將侯軍綁在家後面的石碾子上,直至大部隊消失才放開,不死心的侯軍還追着跑了十幾里地,終究是沒碰見,為此得了他爹一頓打才消停。
直到七九年年底,合作社送來了幾份撫恤金,侯軍才慶幸當初他老爹的做法。
侯文後面還有兩個妹妹,他知道爹娘生完他之後覺的家裏少個閨女,可沒想到一下就來了兩個。
在沒有任何娛樂設施的年代,大人們不是造孩子就是打孩子,好像也沒別的事兒幹了,也怪不得那時候家家戶戶七八個兒女。
三妹侯敏,今年十二歲,正在鄉里上小學,每個星期五回來,侯文記得前世三妹二十六歲才結婚,最後因為男方出軌鬧到離婚的程度,總之結局很悲慘。
老么四妹,侯芳,今年才八歲,村裡是沒有幼兒園給上的。平常除了跟在侯文後面揪他的頭髮,也就國慶之後收秋時跟在後面撿一些散落的玉米粒,年齡小也沒有能讓她乾的事兒。
侯文老爹侯耀才是村裡會計,在大隊裏還是非常有話語權的,可奈何為人太過板正,死活不肯給自己家開點小門,以至於這個村支書家常常處在貧窮線邊緣。
按他爹的話就是‘組織上給我這個職務,不是用來徇私的’。
侯姓在盤玉村是大姓,有一個年代極其久遠的祖祠,那也是全村僅有的用青磚建成的建築。他爹和他的大伯都是高中畢業的水平,大伯侯耀武是盤玉村村長。
大伯二伯,還有更為偏的親戚,誰家日子難,總會伸把手,在那個年頭,再偏的關係也是那麼的親近,他們老侯家在村裡可謂是一個大家族了。
侯文吃完剩下的窩窩頭,一口氣喝完罐頭瓶里的水,像是上戰場前士兵喝下最後的那碗酒一樣,頗顯豪情壯志。
稍微收拾了收拾,侯文開始向山裡趕路。
天天窩窩頭他能接受嗓子都受不了,前天他來深山下了幾個套子,只能希望靠這來添點葷腥了。
八零年,山裡兔子野雞隨處可見,運氣好沒準還能弄一隻山羊,侯文記得小時候大人不讓他晚上出門,因為山上的狼會在村裡遊盪,是有過狼崽子叼小崽子上山的故事的。
一路走走停停,年輕的身體彷彿給侯文四十多歲蒼老的心態打了一針強心劑,他越發的適應了年輕的感覺,雖然身子骨沒幾兩肉,可力氣卻大得很。
走了沒多久,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動物若有若無的叫聲,侯文快速靠了過去,立馬發現了自己套子上繫着一隻肥碩的兔子腿。
一共下了七個套子,一直走到底,兩個帶點血跡讓逃跑了,其餘的均有收穫,現在的野味長的都很可怕,沒有一隻是下二十斤的,如果不是陷阱,侯文單槍匹馬是真的控制不了這些傢伙,單就看這四隻兔子一野雞也陷入了沉思。
無奈只能去另一個地頭找自己的大哥來幫忙。
“嚯~阿文,這麼多兔子,還有野雞!太好了,終於能吃肉了。”侯軍被弟弟叫來,看着一地的野物,開心的笑了起來。
因為距離他們上次吃肉彷彿還在上次,大概還是年底的家族聚會才分着了一個雞腿。
“哥,咱回去馬上收拾一隻雞和兔子,今晚就下肚子。”陳晨看着這些野物,再也不想吃那糟心的窩窩頭了。
今晚必須開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