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 那一夜的風雪
座落在郊外的小院子裏,一個男人從屋裏跌跌撞撞沖了出來,院子裏的幾個黑衣人全都看向他,為首一人笑着說道:“魏先生,您猜得不錯,鬼娘子果然上當了。”
男人身材高瘦,眉目清秀,氣質儒雅,只是眼中滿是憂傷之色。
若是鬼娘子還活着,或許可以認出,他就是魏騫。
“知道我身世的人就只有她了......或許她也不知道,當年她還只是個剛滿周歲的孩子而已......我連她的事都告訴你們了,可見我的誠意,你們可以放過我女兒了嗎?我說過,我們什麼都不要,只求你們放過我們,我們父女從今以後歸隱山林,隱姓埋名。”
院子裏的幾個人哈哈大笑,像是聽到了世上最可笑最荒謬的事。
“你哪有女兒,你明明只有一個兒子啊,來人,把他兒子帶過來!”
為首的男人一聲令下,原本黑漆漆的廂房裏忽然亮起燈來,門打開,幾個黑衣人簇擁着一個青年走了出來。
院子裏的人見到這青年,齊齊俯身行禮:“屬下見過皇孫,皇孫千歲千歲千千歲!”
“皇孫?”
魏騫大驚,先帝二十三歲便大徹大悟,出家去了,百花山行宮變成了百花山道觀,先帝自從進去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據說早已羽化成仙。
先帝沒有子嗣,如今的小皇帝是太皇太后自宗室中過繼來的,體弱多病,從小就是個藥罐子,前些年有幾位老臣和飛魚衛指揮使紀勉苦苦相護,小皇帝方能親政,現在那幾位老臣要麼死了,要麼乞骸骨,就連紀勉也意外受傷,雖然保住性命,卻成了廢人,小皇帝在朝中再無依靠,據說已經半年沒有上朝,如今的朝堂盡數落在承恩公府孫家手中。
而據民間傳聞,小皇帝先天不足,不能人事,雖有三宮六院,可也只是擺設而已。
先帝沒有兒子,現在的小皇帝更沒有兒子,所以哪來的皇孫?
不,還有一個,就是他或者他的兒子,他是先太子的後人,先帝其實是他的皇叔......
“他是何人?”魏騫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可是他不相信,他不信這些人會如此惡毒。
“你不是要見你兒子嗎?這位便是皇孫啊,他的父親乃昔年先太子流落民間的遺孤。”男人語氣嘲諷,看向魏騫的目光充滿挑釁。
魏騫的臉色慘白如紙,這個人是他的兒子?不,不是,這不是他的兒子,他的女兒呢?
那是他心愛的女兒,是他灰暗人生中唯一的色彩,可卻被這些人無情奪去,他至今不知道女兒的下落!
為了救出女兒,他出賣了明卉,那個唯一還活着的,有可能知道他身世的女子......他還記得那一年他跟着明巒夫妻躲在密室里,小小的明卉忽閃着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明巒死了,汪真人死了,崔娘子死了,養父和養母全都死了,就連明卉,也死了。
這些救過他,曾經給予過他善意的人,全都死了。
他擁有的,只有女兒了,可現在這些人卻連他的女兒也奪走了。
“他不是我兒子,把女兒還給我,還給我!”
魏騫嘶聲大喊,換來的卻是無情的笑聲。
忽然,那個一直冷眼看着這一切的青年開口了:“你在胡說什麼,我就是皇孫,我的祖父乃甲子案中含冤而逝的先太子,而我的曾祖母便是慧真仙君江貴妃,我是太祖皇帝的子孫,皇朝唯一的繼承者,我不日便會進京認祖歸宗,當今天子會在病榻之上傳位於我,到那時,我便是真龍天子,天下之主!”
魏騫全身顫抖,不對,全都不對,雖然他知道自己是誰,可是從小到大,他只想活着,他對那個位子從來沒有過肖想,而他的女兒,甚至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還有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魏騫驚愕地指着這些人,換來的又是一陣嘲笑。
笑聲中,青年伸出高貴的手,鉗住了魏騫的脖子:“反正你馬上也要死了,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姓孫,唉,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做好給你當兒子的準備了,可惜那個姓呂的老妖怪一直不死,我們孫家有把柄被他握在手裏,也只能等着,好在他沒讓我們等上太久,他終於死了,哈哈哈!”
可惜,後面的話,魏騫已經聽不到了,他不知道青年口中姓呂的老妖怪是誰,他的意識漸漸模糊,那張小女娃的臉卻越來越清晰,那不是他的女兒,而是明卉,他曾經的小妹妹......她來向他索命了......
“把屍體燒掉,一塊骨頭也不要留下!”青年鬆開手,將已經沒有呼吸的魏騫一腳踢開。
“都燒了?鬼娘子呢?也一起燒了嗎?”黑衣人問道。
“她不過是老皇帝的女兒在江湖上的野種,不配與本皇孫的父親死在一處。”青年說完,忍不住笑了起來,本皇孫的父親,多麼可笑啊。
“扔出去喂狼吧!”
雪又下了起來,兩個男人拖着一具屍體便山坡上走去。
“這雪可真大,聽說這地方好多年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
“是啊,這鬼娘子也是找死,在西北不好嗎?千里迢迢跑來送死,不過你別說,皇孫賞的弩箭真的好用,一箭就把西北道上大名鼎鼎的鬼娘子射了個透心涼。”
“當然好用,這弩箭可是霍譽用過的,皇孫特意尋來的,那霍譽是煞星轉世,十五歲成名,十六歲就死了,就是死在皇孫生父手中!”
“噓,小點聲,你不想活了,皇孫的生父,是先太子的遺孤!”
“對對對,看我這嘴,該打!”
男人作勢用手在嘴巴上拍了一下,這種話以後再也不能說了,皇孫的生父是孫家外室子孫十五的事,永永遠遠都要爛在肚子裏。
......
山坡上,兩個男人將屍體隨意扔在雪地上,說笑着,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具屍體尚未完全冷去,一隻已經凍僵的黑貓被屍體壓在身下,竟然奇迹般的緩了過來,它從屍體下面鑽出來,抖了抖毛,向前走了幾步,又折轉回來,跳到屍體身上,用爪子撥開屍體臉上的雪沫,湊過去聞了聞,喵的叫了一聲,那聲音里似乎帶了一絲遺憾。
片刻之後,黑貓轉身離去,跑入無邊風雪之中......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