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來教你

他口中喃喃自語：“昨天，那是一場夢么？”

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讓荀琰感覺很不好受。

但他不打算直接與她攤牌，兩人之間隔着深深的誤會，彷彿無數道山川湖海橫亘在面前。與其直接揭穿她，不如就這樣在對岸看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

中書侍郎程楓剛進門，就被荀琰臉上隱約的笑意嚇了一跳。他無聲地抽了口氣，心中惴惴不安：誰又惹着丞相大人了？

程楓抱着一堆補藥，躊躇了一刻，還是悄悄退了出去，將手中大包小包的東西一把塞給荀府的管家。

“程大人這是...”管家不解。

“中書省的同僚們挂念着丞相大人的身體，托我送一些補品。”

“大人何不親自進去？”

“不了，不了，不叨擾荀相了。”中書侍郎程楓壓低了聲音，幾步並一步，見了鬼似地跑出了荀府。

出了府，他撫上起伏不定的胸膛，心中疑惑更重。他與同僚們私下裏曾經解讀過荀琰的微表情——抿嘴是不耐煩，淺笑是嘲諷，大笑那就是“你死定了”。但今日不同於往昔，荀琰的笑更像是從心底里透出來的，還帶着幾分釋然，像是...像是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舊友，又或許是天涯相隔的情人。

情人？程楓打了個冷戰，誰會夠格做這個瘋子的情人？

他搖了搖頭，把這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直接打道回府。

七月濡暑，蟬鳴聒噪，京城裏燥熱無比。帝國權力的中樞——尚書省公房內卻是涼爽似四月，只因屋內都放置着砌好的寒冰。

刑部侍郎張啟正翻看着樓頤如呈上來的案卷。

見紙張上的字跡歪歪斜斜，張啟皺眉道：“這個樓頤如哪裏都好，就是這字寫得太丑了。”

正在批改奏章的荀琰神色一動，他示意張啟遞過來，定睛一看，只見這字跡潦草地如同蚯蚓爬過。

好巧不巧，樓頤如剛抱着一堆案捲走過窗前，正好聽到了這番言論。她翻了個白眼，打算先發制人，讓出言嘲諷她的人尷尬一番。

她象徵性地咳了幾聲，邁着大步走了進去：“下官寒門出身，沒有閑散錢財去官學找夫子教導，平日裏自學居多，因而這字實在是寒磣了些。”

還沒等張啟露出些尷尬的神色，荀琰的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他想起年少時候，屋外大雪紛飛，他站在李成玉的身後，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筆鋒走勢。

無人教導？

實際是在故意掩蓋掉自己的字跡，生怕被他認出來吧。

荀琰努力壓制心中那絲莫名的怒火：“我來教你。”

樓頤如一驚，慌忙擺手：“不必了，字跡這種東西，幼時容易改，長大了就不會改了。”

荀琰面色如常，話中似有所指：“不，能改。不僅字能改，人心也能改。”

刑部侍郎張啟眯着眼，摸着嘴上稀疏的八字鬍，狡黠的目光從荀琰又滑到樓頤如，來來回回幾遍。

雖然不知道這兩人是什麼關係，但他還是咂摸出來些許不對勁。

荀琰會主動教一個女人寫字？

這種事情發生的機率，恐怕比讓御史台那幫整日捕風捉影的言官閉嘴還難吧？

他覺得此時的情形非常不對，打算開溜：“咳咳...荀相，下官還有事，先行告退。”

見刑部侍郎張啟已經走遠，樓頤如是一頭霧水，她在心中暗罵幾句，但面上還是畢恭畢敬：“大人，這裏有狀告陳家侵吞農戶產田的案卷。”

荀琰已經收斂了神色，淡淡問道：“哪個陳家？”

“京城的那個陳家...”樓頤如沉吟片刻：“戶部尚書陳令煊的主家。”

荀琰曲起食指，斂神沉思之時，手指已經無意識地在案牘上敲了幾下：“先不要打草驚蛇。”

“明日，她必會先找你。”

樓頤如一時訝然，不知道荀琰為何如何篤定。她剛想再多問一句，荀琰又甩下一句話。

“但戌時正點之後，不要接受她的宴請。”他這話說得專斷無比，不像是囑咐，更像是一句命令。

樓頤如不禁心生逆反，但還是淺淺一笑：“好的，我的丞相大人。”

事實證明，荀琰的話還是有道理的。

當她看到眼前的場景，恨不得自戳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