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上補習班
山城的內街小巷店鋪不多,即便是店鋪,也大多是一些只有白天才經營的工具類店鋪。在晚上,一般隔十幾米才有一家開門的雜貨鋪、奶茶店或者宵夜檔。小巷裏昏昏暗暗,行人不多,到了路燈和正在營業的店鋪門前才有明亮的燈光。麥迪爾和吉她兩個人緩步前行,穿梭於昏暗和明亮之間。
“你準備得怎麼樣了?”吉她的臉在前面路燈的余光中顯得模模糊糊,聲音彷彿也變得隱隱約約了。
“什麼準備?”麥迪爾不解地問。
“公務員考試。”兩個人經過一家經營的雜貨鋪,吉她的臉突然明晰起來,聲音也清晰了,轉瞬又走進了昏暗。
“下班時間有空就看看,說來慚愧,可能太久沒接觸過書本了,剛開始一看書就犯困。其實我一直都有寫文章,也會看一些文學類書籍,那類書怎麼看都不困,就是這些應試的工具書吧,一看就困。”兩個人又經過一盞路燈下,淺白的燈光照在麥迪爾窘迫的臉上,泛起一眨一眨的漣漪。
“對你來說,看文學書籍是一種享受,看考公的書,卻是一種被動的負擔,並且文學類書籍一般有情節或者抒發作者某些思想、感情,我們可以跟着作者的思路一直蕩漾在主人公的世界裏,但是考公的書只會有一個一個知識點和例題的羅列,自然顯得枯燥乏味多了。不過其實看着看着也就習慣了,特別是後面做題逐漸增多,精神會自然而然地集中,也就不會顯得太過枯燥,我們都是這麼過來的,你也可以。”吉她語速緩慢,娓娓道來,在光與暗之間不斷緩慢變換,讓人感到很舒服。
“確實如此,後面看得多了,也就形成習慣了,現在晚上不去看會兒書,反倒無事可做,顯得太過無聊了,腦子裏就總想着去看會兒書了。”一輛汽車經過,車燈照在麥迪爾身上,他的輪廓散發出耀眼的光,身後的影子蔓延了整條小巷。
“可以帶上我嗎?”吉她輕聲說,汽車駛過身後,兩個人又走進了昏暗之中。
“可以嗎?你可能會覺得無聊呢。”一個路燈壞了,兩邊也沒有了正在營業的店鋪,這一段昏暗出奇地長。
“我想跟你一起學習。”經過長長一段昏暗后,他們走到小巷的盡頭,出來后就到了沿江路,這裏豁然開朗、燈火輝煌,往來汽車的燈光不斷在吉她明亮的雙眸里變幻色彩,沿着綏江吹來的風撩起她的秀髮,她繼續說:“我希望明天春天,可以看到你上岸,答應我好嗎?我就在岸上等你。”
“好,我答應你。”
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一陣風把吉她幾縷秀髮吹在了臉上,她微笑地看着麥迪爾,說:“你下班的時候,我們在少年宮會合吧,你去到店鋪對面的馬路上,也就是靠近少年宮廣場的地方,就能看到我。”
“好。”一道道亮光的轉換中,兩雙明亮的眼睛相對,泛起了清晰而鮮明的光,就像雨後的天街小巷。
從那天起,吉她每天晚上都會去少年宮散步,她原本就有每晚散步的習慣,但是去得比較多的是沿江路和三江公園一帶,偶爾會走來少年宮,因為這裏距離她家比較遠,並不是每次都會走過來。她沿着沿江路轉進一條巷子走到盡頭就是少年宮了,有時候她剛到,麥迪爾就下班了,有時候她在少年宮散散步或者看看人群,麥迪爾才到。於是他們兩個便一起去圖書館或者一中對面的書城看書。剛開始吉她還想着自己可以輔導輔導麥迪爾,後來發現這些知識大多是初、高中知識,對一個上過大學的人來說,根本不需要輔導,即便有些已經忘記,只要稍微回憶一下,就全想起來了。於是,大多數時候,麥迪爾和吉她分別看書,等到圖書館閉館的時候才一起走回去。書城一般到凌晨才會關門,所以他們如果他們去書城的話,就可以待久一點兒。
麥迪爾很感激吉她能每天陪他學習到這麼晚,剛開始他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吉她本不需要這樣做的,不過吉她說她喜歡這樣,彷彿回到了大學,感覺日子充實了許多,聽到她這麼說,麥迪爾也就不再覺得抱歉了,取而代之的是感激,陪伴是多麼珍貴啊。
吉她已經漸漸喜歡上這樣的日子,從前每天下班除了刷手機、散步,就是無所事事,現在來看看書,生活彷彿一下子充實了許多,甚至連手機也不太想玩了,曾經用來刷微博、追星、刷b站的時間大多用來看書。更令她不敢相信的是,從前無數次荒廢了一晚上的時間在手機之後,要好好看看書的決定,竟然在這段時間無意中達成了,她的剛出來工作時就列好的書單,竟然在最近一段時間奇迹般地劃掉了許多。她已經看完好幾本書了,這個閱讀量可能比她往常一年的閱讀量還多,當然,僅僅指的是紙質閱讀量。
不過平靜的生活往往不容易持久,錢爾戴很快就打破了他們的默契。因為不甘寂寞的他也加入這個閱讀小分隊了,他把車停在少年宮廣場前的路邊后,跑出來就“罵罵咧咧”地朝麥迪爾喊:“說好的公平競爭,你怎麼悄悄上了補習班?”
麥迪爾和吉她站在路邊,看着錢爾戴氣急敗壞的樣子只管笑。
“是你跟他說我們在這裏的?”吉她揚了揚頭,問麥迪爾。
“他說約你兩三次,你都說沒空,才來找我的,我就直接告訴他在這裏可以找到你。”麥迪爾看了一眼錢爾戴,轉頭對吉她說。
“我才不相信這個人能在圖書館待得住,準是沒一會兒又在打電話了,凈打擾別人學習。”吉她說。
這時候錢爾戴已經來到了他們身邊,還在不停地朝麥迪爾喊:“我說你們也太不夠意思了吧,偷偷上補習班不帶我,說好的公平競爭呢?”
“我這是準備考公,上什麼補習班。你不服也可以備考呀,我們一起考,大家都公平。”麥迪爾笑嘻嘻地說。
“吶,我不管你是考公還是考私,我來懷城只辦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錢爾戴伸出三根手指,仰頭說。
“行呀,你要公平,我們就給你公平。”吉她伸手把錢爾戴的三根手指打下來,繼續說:“我們去圖書館看書學習,你也跟着去,反正大家一起看書,要的就是公平。”
“行行行,我們走吧,學習,向上,走!”錢爾戴催促道。
“這麼急,你行嗎?別一會兒就不行了。”麥迪爾調侃錢爾戴。
“別管我行不行,反正比你行,話說你們的補習班在哪兒呢?”錢爾戴嚷嚷着要走,卻不知道走去哪兒。
“圖書館,看到了嗎,圖書館。”吉她指着少年宮旁的一棟樓說,樓體上隱隱約約看到幾個字“山城縣圖書館”。
“這圖書館也太小了吧,跟棟居民樓似的。我們走吧,好久沒去圖書館了呢,我也要好好學習。”錢爾戴已經迫不及待了。
三個人同時邁開步子往圖書館走,錢爾戴和麥迪爾把吉她夾在了中間,嘴裏念念有詞。
“吉她,以後你來圖書館跟我說一下嘛,我送你過來。”錢爾戴不停地碎碎念。
“我來圖書館還需要跟你報告嗎?我愛來就來,愛不來就不來,你也是一樣的,你愛去就去,愛不去就不去,反正也不需要跟誰報告。況且這麼點路程,散散步就來了,哪敢動用你這個大少爺的座駕。”吉她白了一眼錢爾戴。
錢爾戴碰了一鼻子灰,開始沒話找話,說:“真想不到,山城還有這麼個所在,大家都在這裏找到自己的運動娛樂項目,真不錯,就是有點擁擠了,你們看大媽在那邊跳廣場,旁邊就有人打乒乓球,還有籃球場和羽毛球場就挨着,要是碰到也真夠危險的。”
吉她沒有接話,麥迪爾在一邊早就笑得合不攏嘴了,斜眼看錢爾戴的獨角戲。
錢爾戴無奈,只得繼續轉換話題,說:“麥迪爾,你什麼時候考試?我看看要不要也去考一個,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嗎?”
麥迪爾知道錢爾戴已經窘迫難當了,也不忍心他繼續為難,便說:“還沒開始報名呢,你當然可以報名,不過最好別考上,因為一旦考上入職了,你的公司可能就要給別人,國家規定,公務員可不能經商哦。”
錢爾戴只發出“哦~”的一聲,想到自己這麼多年拼搏來的產業拱手讓人,心裏就有一萬個不願意。看來這個公務員是堅決不能考的。
“挺好的,你也考吧,跟我同一職業,多好啊,到時候我們三個都在山城的體制內,起碼可以互相照應,像你這麼優秀的人,將來指不定能做個大官,也好關照關照我們兩個,在山城也能某個一官半職,即便沒有個一官半職吧,能經常跟你這樣的大官常常走動,別人也得對我們刮目相看,以後開展工作也方便了不是?”吉她故意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跟錢爾戴說話。
“這個……,說實在的,像我這種習慣了到處走的性格,讓我在同一個地方待這麼久,想想就頭大,我可干不來。”錢爾戴不住地搖頭,他無法想像一直在山城一個地方的生活,而且這個行業並不是他的志趣所在,他需要的是挑戰,是新鮮玩意兒,是山城無法給予的。
“我就喜歡這種穩定平靜的生活,一屋二人三餐四季,每天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平平淡淡、普普通通,我最喜歡這樣的生活了,偶爾學做一兩道菜,周末可以去周邊的農村走走呼吸下大自然的新鮮空氣,這裏有人間煙火氣,有鄉鄰鄉里情。”吉她微笑地說,伸出右手去撫摸廣場上巨大燈柱發出的白光,彷彿她所嚮往的美好生活觸手可及。其實吉她並不太喜歡現在的生活,或者說對現在的生活有一種矛盾的感情,她喜歡穩定,但是討厭一成不變。她的生活困在了山城,卻也無比嚮往“外面的”世界,也想追逐雲彩、星河、山川,去看看這大千世界。她覺得這是女生普遍的心理,起碼她身邊的女生大多如此,女生喜歡穩定安逸,這是天性,是人類進化的結果。同時,喜歡全世界去走走,這也是天性,是我們為人的本性。人啊,本來就是矛盾結合體,誰不是呢?
“吉她,你的世界不該只有山城這麼小,你可以去往更加廣闊的世界,你值得更加精彩的人生,你值得大海和天空的壯闊,也值得世界各個文明的深沉,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錢爾戴對吉她說出這番話的時候,自己都震驚了,怎麼突然變得文縐縐的?難道是來到圖書館就馬上被感染了?但他從內心裏覺得,吉她從不應該一直待在一座小小的山城——前提是吉她願意跟他在一起。當然,即便吉她不願意跟他一起,也應該擁有更加廣闊的世界,如果她有足夠的勇氣做出選擇,只是他無法確定,根據吉她的性格,她是否有這樣的勇氣,起碼她曾經退縮過。畢竟一個受過傷的人,對不穩定的狀態,是很容易產生巨大抗拒心理的。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圖書館門口,吉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前行,跨上樓梯,走了進去。
麥迪爾斜眼看了一眼吉她,他希望吉她對錢爾戴的話有所回應,卻遲遲等不來。
錢爾戴並排走進圖書館,見吉她和麥迪爾都沒有說話了,而且圖書館裏靜悄悄的,他也自覺閉了嘴。
三個人很容易地找到了一張桌子坐下,麥迪爾坐在一邊,吉她和錢爾戴坐另一邊。麥迪爾專心地學習考公材料,吉她拿了一本厚厚的小說來,最近她在讀一些外國文學巨著。錢爾戴找了一本武俠小說,翻開來沒看一會兒就打開手機,又過了一會兒就出去打電話了,直到麥迪爾和吉她差不多離開的時候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