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逃出生天
都過敏認為自己算個淡定的人,至少從他發現失憶以來,都是一副弔兒郎當嬉皮笑臉的樣子。
但此時此刻,看着漫天火光,他不知為何,真的慌了。胃部下意識地收緊,痛得幾乎嘔吐出來。
有什麼能讓這種驚慌的情緒停下?
手上被利刃劃得稀爛的褡褳不能,脖頸上殘留的淤青和疼痛不能,大坨大坨吹在人臉上的滾燙熱浪也不能。
當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入救火的大軍,跟那些街坊鄰居一起,一桶桶地從各家的水井、水缸里抬水,拚命往燒得噼里啪啦的建築上澆。冷水入火的“滋啦”聲,似乎是唯一可以緩解他焦慮的美妙聲音。
官府人員聞訊也趕來了,帶來了水車子,這東西比水桶效率高很多,撲騰半夜,火勢終於平息,只剩燒成一個焦黑架子的建築,時不時還冒起一點白煙。
其他人看見火熄了,都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可都過敏卻更焦灼了,因為他在乎的,不是這點建築,而是裏面的人啊!
“欸!後生,你幹什麼?”“危險吶!”
不顧身邊街坊的驚呼喊叫,都過敏一個翻身,跳進了福來客棧的焦黑廢墟。
火勢雖然熄滅,但廢墟里餘熱尚存,倒塌的樑柱被燒成黑炭,裂紋中一閃一閃,放着幽暗的紅光,偶爾還會發出“噼啪”一聲。大量被潑在裏面的水形成蒸汽,讓這座剛才的火場轉瞬又變成巨大的蒸籠。
都過敏用破爛的衣物沾了水,披在自己頭臉,奔走在那些燒焦的木條和熏黑的瓦礫中,洛小寧本來住在二樓,但整個結構已經燒塌了,他努力分辨哪個是門框,哪個是窗戶,從而判斷如果有人的話,現在可能在哪裏。
突然間,他看見一件護腕——小寧有兩三件護腕,替換着帶。銀質的護腕已經被燒得有些變形,半插在灰燼里,露出的部分還泛着一點金屬的光澤。
都過敏只覺得心中咯噔一聲,衝過去,用沾水的衣服纏住雙手,就開始往下扒。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緊張。
也許是因為他失憶,失憶后的人生就只跟這一個人有比較深入的交往,失去這個人,他將再一次失去名字和身份吧……
正扒着,卻聽身後清脆一聲:“你幹嘛呢?”
都過敏猛然回頭,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點點映入眼帘。
個子不高,可是比例很好,臉有點圓,可是配上靈動清澈的大眼睛,便有種討喜的親切,穿着那身淺鵝黃的褙子,雖然額頭沾了些黑灰,但整個人鮮艷生動,元氣滿滿。
原來她沒事!
太好了……原來她沒事……
都過敏站起身,不自覺地張開雙手,好像太激動了,想要給對方一個擁抱。
但是,當他完全站起來,又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是不是有點太浮誇了?人家既然好好的,自個在這慌亂緊張個什麼勁兒,而且……畢竟對方是女孩子,隨便抱人家好像很唐突,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故意佔便宜似的……
想着,他把手臂放下來,攤開纏着破爛衣物的兩手,聳下肩,擠出個故作輕鬆的笑容:“你可嚇死我了。”
沒想到,下一秒,鮮艷的少女不管不顧地撲進他的懷裏,撞得他連着後退三步,兩隻胳膊勒得他肋骨都快斷掉。
“你才嚇死我了!!”她帶着哭腔大喊,震得都過敏滿是黑灰的耳朵里嗡嗡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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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由於有戲春的證詞,又在燒焦的廢墟底下挖到了屍骨,福來客棧的秘密被揭開了,洛小寧和都過敏並未受到為難,只是幫助做個證詞筆錄,就被放行了。
那麼,小寧和戲春是怎麼逃出來的呢?小寧心有餘悸,跟都過敏講了當天的情景:
掌柜的女兒開了個惡毒的玩笑,然後施施然離開了。
戲春一臉冷笑:“她若真如此好心,會放我在此地幾年嗎?”
小寧十分懊悔,坐在地上,拔着自己的鬢角,剛才,明明已經拍到了鑰匙,若是再稍微反應快一點,沒叫那丫頭扯出去就好了。
看她頹喪樣子,戲春也有些不忍,收了嘲諷的笑容,轉而安慰道:“你不必難過,幾年來,她以此為樂,反覆拿這招來折磨我,看我伸出手,卻連鑰匙的邊邊都摸不到……今兒你好歹還拍到了,你瞧,這地上還有個印子呢……說不定,明天她還會來,咱們還有機會。”
小寧聽見這句話,抓撓頭髮的手指微微停頓。
戲春長久不見天日,早已虛弱不堪,而自己剛掉下來,還有武功在身,肯定是有區別的。
某種程度上,“玉米須”大概也沒掌握好試驗的力度,差點翻車。
她藉著一點微弱的火光看過去,長年潮濕的粉土地上,果然留下了一個深刻清晰的鑰匙印記。
她福至心靈,脫口而出:“這個印子,能不能當模具啊?”
“啊?”戲春一愣,繼而眼中露出希望的神采,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你倒挺聰明的,可就算有模,咱們拿什麼鑄啊?”
洛小寧按着太陽穴,死盯着地上的印子。
她感到,這個印子應該是可以利用一下的,不能寄希望於“玉米須”再來並且失手那種虛無縹緲的機會。
她想起都過敏:倘若他在這,一定會有辦法的。他總有一種弔兒郎當又無比冷靜的氣質,談笑間冒出一個鬼點子來。
那她好歹也跟着他混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學到一點吧。
用什麼鑄造呢?用什麼鑄造呢?
這時,戲春看她痴痴獃呆的盯着地上,有些惶恐,試探着把自己的水碗遞過來:“那酒壺倒是上好的錫壺,可惜髒了,不嫌棄的話,你湊合喝點我的水吧……”
“錫?”洛小寧猛地抬起臉,圓溜溜的大眼睛放出光彩。
她顧不得騷氣,拿起那把精緻銀亮的錫壺,仔細端詳。
“我娘告訴過我,錫很容易燒化……”
說到這裏,戲春也醍醐灌頂,明白過來,用細細的聲音,喊了一聲“漂亮!”
於是兩人各自分工出力,先將牆角的稻草棉絮堆成一堆,用火摺子引燃,整個房間登時亮堂起來,而後小寧又將那錫壺用短刀削成小片,放在陶瓷的水碗裏加熱,很快溶解成了錫漿,將錫漿倒在地上的印子中,等其冷卻,就成了一把銀閃閃的鑰匙。
……
就這樣,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個本來充滿惡意的玩笑,竟然成了她倆逃出生天的契機。
洛小寧把鑰匙插入鎖孔,卡塔一聲,門開了。外頭是一條長而幽暗的樓梯。
兩人才剛剛鑽出酒窖,回到地面表面,就聽見噼噼啪啪的聲音,福來客棧,正開始陷入一片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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