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積酸菜 貼餅子
不出意外地,劉金娥還沒到家,就被金娘子找來的官差堵住了,人贓俱獲,在同心鎖上刻上的名字,很難抵賴說兩人沒有曖昧關係。金娘子在堂上擊鼓,控訴這對野鴛鴦,要求歸還她娘家玉璧。
不過,那就跟洛小寧和都過敏沒關係了,他們承諾的只是幫着把人找到,此時他們已經繼續北上趕路。
跟前幾日的捉襟見肘不同,這會兩人騎着駿馬,穿着新衣,連那個本來做配戲道具的鈴鐺福袋兒,金娘子一高興都送給小寧了。
小寧穿着那件惹禍的淡鵝黃褙子,福袋兒系在腰間,鈴鐺的天青色流蘇一晃一晃的,這搭配如此鮮艷,又如此明麗,就彷彿春日的花紅配柳綠,夏日的麥浪配藍天,人人只覺得美,不會覺得俗艷。
小寧想,娘親說對了,可也沒說對。
的確,她一穿高調的衣裳,就捲入了事端,但是,事情最後解決了呀,她反而還從那事情上學到了經驗,得到了益處。可見,“有事”也不總是壞的。
當然,這次事情的解決,完全是仰賴都過敏的計策。再聯想起之前對付錢英,小寧不知道,他怎麼總能想出那些促狹的主意來。
“明明是對付壞人,”她咕噥道,“可我覺得,你比他們還壞……”
都過敏聽見了,回頭一笑:“不能比他們還壞的話,怎麼能對付壞人呢?”
小寧語塞,這麼說,好像也有道理。
這個傢伙過去到底是什麼人?對他失去的記憶,她竟然也漸漸有點感興趣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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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北上,天氣漸漸寒冷起來,南方已經春江水暖,北方卻還未脫離冬末肅殺。單說樹木,眼中所見的,從輕巧的桃杏,嬌柔的垂柳,逐漸變成高直的白楊,肅穆的松柏。大片的森林之間,間或有那麼一兩個小村落。讓人有一種天地蒼茫,自身渺小之感。
兩人花了五十文錢,在一家民家投宿,屋主是個五六十歲的大嬸,又高又胖,身子硬朗,聽說他們是從南方來,嘖嘖稱奇,十分殷勤。
洛小寧甚至感覺,為啥平時總說寒冷地方的居民多熱情,因為在這種曠遠荒茫、地廣人稀的地方,能遇到一個同類,都感到很不容易吧。
她屋裏屋外地轉着,這北方的風土人情與南方的大不相同,讓她甚感新奇。
屋外有隻大水缸,頂上積壓着兩塊大石頭,洛小寧好奇去看,不防備間,一股酸臭之氣撲面而來,嗆得她連連咳嗽,連退幾步。
這情景被大嬸看到了,不由哈哈大笑,帶着她離近了瞧。
原來那大石頭底下壓的,竟然是層層疊疊的大白菜,跟新鮮菜葉不同,整顆菜變成了一種水淋淋的淡黃色,雖然酸臭,但聞久了,倒也能習慣。
“俺們這疙瘩不比你們南邊,冬天沒有菜吃,家家都要腌這個,”大嬸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一層白菜一層鹽,一層白菜一層鹽。這還不算酸的,先前俺家兒媳婦笨,壓的不嚴,腌壞了一大缸,唉呀媽呀那才叫臭,頂風熏十里啊!”
大嬸雖然說的都是家常事,但被她比手畫腳地一形容,聽起來就是很有意思,小寧被逗得咯咯直樂。
對這種酸白菜她也有了個大概的認識,估計就像南方的酸筍,也是很多人覺得臭,可就是有人愛吃。
“來來,還沒吃東西呢吧?”大嬸熱情,把她帶進屋,從冷的地方驟然到熱的地方,反而讓洛小寧打了個冷戰。外頭寒風凜冽,但這屋裏真是暖和,灶台里噼噼啪啪燃着爐火,四周都是夯實了的土牆,讓熱氣跑不出去。
大嬸此時正在煮飯,貧門小戶,說實話不是什麼高檔的食材,但洛小寧看一切都很新鮮。
只見土製的灶台上嵌着一口大鐵鍋,鍋里咕嘟嘟地煮着一種微微泛着淡紅色的圓圓的米粒。
“這個啊,是高粱米,”大嬸一邊說著,一邊揉手裏的麵糰,那麵糰也不是尋常白面,而是帶玉米的黃色,和得比較稀。
說到高粱,洛小寧終於有印象了,原來她家的掃帚就是用高粱須做的,南方那邊還用來釀酒,不過直接吃高粱的穀粒,她還是第一回。
大嬸說著話,胖手一抖,一團玉米面像小李飛刀一樣飛出去了,驚得小寧一激靈。
然後她就看見,那團麵糊不偏不倚地落在鐵鍋的鍋壁上,由於衝力被擠成了一個扁扁的圓餅,又由於粘性固定在那兒,不一會兒,就被鐵鍋的熱力燙熟了,成了一塊黃燦燦的玉米麵餅子。
小寧大笑起來,原來所說的“貼餅子貼餅子”,就是這麼貼的。
“你們幹什麼呢?”都過敏聽見這邊嘎嘎地樂,也進來湊個熱鬧。
“啊,你來得正好,嘗一點,看行不行,”小寧給他舀了一湯匙的高粱飯,還掰了一丟丟玉米餅子。
他們這些日子都是這樣,因為不知道都過敏到底對什麼過敏,所以每次吃新的東西,都讓他先嘗一丟丟做測試,如果一炷香時間內沒有不良反應,大概率就是可以吃的。
目前已經測出來的,他雖然對栗子、花生、菠蘿、牛羊肉、蝦類過敏,另外喝牛奶會拉肚子,但對米面、青菜和豆製品都不過敏,生存能力還是挺強的。
都過敏嘗了玉米面和高粱飯,半晌,咂咂嘴:“好像還行,沒什麼不舒服。”
“好嘞,”於是洛小寧把他的小本子拿過來,在上頭“可以吃”的名單又寫上兩樣。
不知為什麼,這還讓她覺得挺好玩的。好像在養一個小嬰兒,要一點點發現他的習性。
雖然她是個絕症患者,但從上輩子的經驗來說,病勢惡化基本要在最後一個月。所以都過敏這種弱小無助又過敏的體質,反襯了她的幸福而強大。從這個角度講,她也覺得跟都過敏一起旅行很開心——如果不是跟他一起,應該很容易在夜深人靜時陷入自傷自憐的情緒吧。
“對了,大嬸,你怎麼一個人住啊,你家人呢?”都過敏問。
這一句讓大嬸的手抖了一下,一團麵糊飛歪了,啪地貼到了土牆上。
“唉,”她長嘆一口氣,“老婆子命苦。有個老伴,常年在外頭跑山貨,也頂算沒有一樣。生了五個孩子,只養活大了一個閨女,嫁在對面凍腳鎮,如今三個月沒回來了。”
“看地圖,凍腳鎮離這也不遠,她怎麼這樣呢?”小寧有些不自禁地投射到自己,開口道。
“這倒不是我家閨女不孝順,”大嬸連連擺手,“是前頭那林子,不知啥時串進來一隻大箭豬,那玩意認死理,領地意識賊強,三個月撞死了四個人,嚇得我趕緊給閨女捎信,讓她沒事千萬別來看我。俺們都說,等暖和了找一隊獵人,進去打呢。”
頓了頓,大嬸又道:“聽說你們要去凍腳鎮是不?聽大嬸一句勸,也先別去,等天暖和了再說。”
小寧沉默了一下,然後緩緩回答:“謝謝大嬸提醒,可是……天暖和了,就看不到下雪了。”
看不到的,也許不止是下雪,她的人生,現在是不能等的。
而且,她多少抱着僥倖心理,也沒那麼巧,就遇上箭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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