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是重生,差距咋就這麼大呢
媚煙樓,一聽這名字,就是家風月場所。
此時,脂粉釵環的腦袋圍成黑壓壓一圈,往地上看,圈裏,躺着一個肚子撐得溜圓的少女。
“這什麼人吶?上青樓來偷東西吃?”
“哎呀,還別說,咱家栗子糕出名唄,上個月,不是也有一個嘛……”
洛小寧躺平在地上,看着頂上一圈腦袋,聽着姑娘們的竊竊私語,默默翻個白眼。
唉,這真是徹底社死了。
不過……誰在乎?反正社會性不死亡,她也快物理性死亡了……
這時,一個樓里的龜奴伸手來摸她臉,笑道:“唉喲,這女賊臉蛋還挺水靈。”
這一下洛小寧綳不住,條件反射地鯉魚打挺,起來照着鼻子給了一拳。
“哎喲喂呀!”那龜奴捂着鼻子,跌跌撞撞往後跑去。
“哎呀,這女賊還會功夫?!”圍觀眾人亂喊起來。
看出洛小寧功夫不弱,一時沒人上前,但群情激憤,鴇母帶頭質問:“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了!?你偷我家東西,還敢打人!?”
洛小寧知道自己理虧,但這個情況,也沒啥辦法,手一攤道:“東西已經吃了,我也沒錢賠。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們要不把我送官,要不把我打死……橫豎我也要死的人了……”
“什麼要死的人?”鴇母一愣,問。
“城門口郎神醫診斷的,我得了絕症……”洛小寧一開口,突然感到鼻子一酸,心潮澎湃,壓抑不住。想着,橫豎這些人跟自己認識的人也毫無交集,索性一股腦,把來龍去脈全說了。
-
-
一個時辰前。
早春二月,乍暖還寒,小樓聽雨,草色遙看,枝頭圓滾滾的麻雀,將一朵淡粉色的杏花輕銜。
洛小寧走過細窄而古舊的小巷,手指輕輕拂過嫩綠的柳芽,陽光隔着柳條,溫柔地灑在她的臉上,她卻深深嘆了口氣。
因為,這樣美好的一切,她就要看不到了。
別人重生,她也重生。
可別人都是回到人生最關鍵的時刻,逆天改命,未來大好。
她一睜眼睛,卻發現僅僅回到了死前六個月的時候。
而且,上輩子她並非橫死,而是病歿的,現在,她剛從郎神醫那裏出來,在跟前世一樣的時間,查出了一樣的病灶。
根據前世的經驗,她現在幾乎只有一個選項:等死。
前世里,她與娘親相依為命,診斷結果對娘倆如同晴天霹靂,那時她也不是沒掙扎過,娘親帶着她尋醫問葯,不知求了多少人,借了多少債,試過多少偏方,嘗過多少苦藥,甚至病急亂投醫,給人坑騙,可最終怎麼樣呢,屁用沒有!她還是死了。只留給娘親無盡的哀痛,和高築的債台。
既然反正治不好,洛小寧牙一咬心一橫,這輩子不治了!留點錢給娘親養老它不香嗎!
就算帝王將相,也沒聽說誰能長生不老,只要這輩子的選擇比上輩子強,也算沒有白白重生。
真是一念天地寬,想到這裏,她的心情突然一下從剛才的抑鬱的泥潭中跨出,還有點悲壯昂揚的氣氛。
雖然知道自己要死,但從現在到死,畢竟還有六個月。
那這六個月,該怎麼度過?
洛小寧想起一句話,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小寧小寧,從這名字也聽得出,她娘親對她的期待,就是平凡安寧。聽個書,不行不行,那書里整天誨淫誨盜,聽了要學壞的;出個門,帶這帶那,藥箱子恨不得有衣櫃大;想扶個老太太過街,都要被念叨,“莫管閑事,訛上你怎麼辦?”;不聽親戚的話?那更不行了!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沒聽過嗎?
總之,回顧自己的人生十八年,如果下一個標籤,洛小寧能想到的就是倆字:“憋屈”。她覺得,人家的十八年是十八年,她的十八年就是把同樣一天重複了幾萬次。
現在橫豎要死了,幹嘛不把以前敢想不敢幹的事都干一遍?!
這想法讓她十分激動,說干就干,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本子,用手指掐下幾枚柳芽,沾了嫩綠的汁水,歪歪扭扭寫下四個字:
遺願清單。
她決定,先翻到本子的最後一頁,把最大的一條願望寫下來:聽說書的講過,世界上有一種方法,能讓人忘記事情,如果能在死前得到,讓娘親忘了自己,她就不用承受那麼大的悲痛了。
寫完了這條,她又咬着指甲,翻回空白的第一頁,從頭開始想。
她想做的事情其實好多啊,比如她一直想懟假關心真八卦的親戚,想保護她遭受霸凌的表妹,想看大海的潮漲潮落,想看大漠的落日孤煙,想去一趟繁華無比的京城,一定還要看看她心目中的偶像——傳說中養活了三成說書匠的人物——那什麼帶着黃金面具、出行之時滿街擲花的大理寺卿……
這時,微風襲來,柳條飛舞,一股似有似無的香氣,傳進了她的鼻子。
……好像是……栗子的甜香味道?
那點香味勾動了她的饞蟲,洛小寧在一瞬間決定了。
天塌下來當個飽死鬼,遺願清單第一條:要吃媚煙樓的栗子糕!
她不止聽一個人說過媚煙樓的栗子糕好吃,據說大師傅祖傳的秘方,軟糯酥香,甜而不膩,一顆能賣得一錢銀子。
在洛小寧的前半生里,對這種地方從來都是繞着走的。
用她娘的話說,女孩子家,離那種地方太近,被人認為不正經怎麼辦?
而現在,越是因為這樣,她越想去,彷彿因為地方的“不正經”,倍增了栗子糕的誘惑力。
於是她呼啦啦跑到媚煙樓的後院,蹲低身子,唰地一蹦,翻過後牆進去了。
為什麼洛小寧能這麼熟練地翻牆?
因為她是個正宗的“佛系”少女。
她小時被說克父親,父親要把她送人,母親好勸歹勸,得了個折中的辦法:將其送到送到峨眉山帶髮修行,她在峨眉山待了六七年,佛經法事的且不論,倒是修得一手好功夫,拳打武當道士,腳踢少林禿驢……
翻進媚煙樓,洛小寧才不管前邊那些絲竹舞樂,良辰美景,順着香味就摸進了小廚房,張望一番,剛好沒人,熱騰騰的栗子糕新做出來,正在鍋台旁邊。
她把門一關,上去大吃起來。
果然名不虛傳啊!
金黃的栗子糕像一顆顆小元寶,又軟又酥,沁着栗子天然的甘甜,一口下去,香到腦門。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洛小寧用兩隻手捧着,像土撥鼠一樣往嘴裏塞。
要在以往,早就被娘親罵:吃那麼多,不怕胖嗎?
可現在都要死了,誰還怕胖!
她甚至感到,過去的二十年,竟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爽快。
一枚枚金黃鬆軟的栗子糕,簡直像夜空裏一顆顆的星星,一閃一閃地指引着她,完成了第一個屬於自己的願望。
她吃到流下淚水,吃到撐到肚子都圓鼓鼓的,好像兩三個月的孕婦。終於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抹抹嘴,想要離開。
不料,不早不晚,正在這時,迎面撞上一個樓里的雜役。
看見那人時,洛小寧倒嚇得差點一聲“媽呀”叫出聲來。
只見那雜役一張香腸嘴,滿臉通紅,一個頭腫的有兩個大,倒活像帶了張豬八戒的面具似的。
那雜役看見她,也愣了一下,問:“你,你,你是不是吃了我家栗子糕?”
洛小寧情急,用手背胡嚕了一把嘴角的碎屑,合掌道:“阿彌陀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沒吃即是吃了,吃了即是沒吃,施主又何必執着。”
雜役:“……我,我沒執着啊。”
洛小寧矇混過關,轉身就跑。
身後雜役卻反應過來,大叫:“有賊啊!!!”
洛小寧:“……”
眼看樓中鴇母姑娘們聽見聲音,紛紛奔來,洛小寧急了,一把推開雜役,跑進後院,照着來時的紅牆就是一躍,打算怎麼來的怎麼逃走。
然而,她學到一個教訓。
吃太飽飛不起來!
她啪嘰一下糊到了牆上,然後……順着牆慢慢滑了下來……
之後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
經她這樣一解釋,眾人態度也有些放軟,畢竟正常人懶得跟將死之人計較。
鴇母道:“這樣說來你也可憐,年紀輕輕的……唉……但你自己說說,冤有頭債有主的,我們只是因為栗子糕做得好吃,就被人無緣無故吃白食,像話嗎?”
洛小寧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被這樣一說,也覺得十分慚愧,低頭不語。
此時,卻看那香腸嘴雜役出來,道:“這位姑娘,我看你功夫不錯,而且,既然你都要死了,想來也不怕犯事,不如幫這樓里一個忙,作為補償,怎麼樣?”
洛小寧忙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