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1973年,五四礦務局。
正值三月份的天氣,不涼不熱的時候,天像是蹭上了紅色的油彩,紅紅一片。
大喇叭里放着東方紅,工人們三五一夥兒從廠里出來,這是下班了。
礦務局百來號人,規模不算小,這會兒下班,人密密麻麻,一個小孩穿梭在人群里,身形顯得十分靈活。
“哎呦,這不是宋成家的孩子嘛。”
聽到有人認出自己了,小孩立馬停住,仰頭看着說話的男人,甜甜地喊道,“孫伯伯。”
她盯着男人胸前別著的英雄鋼筆,心思活絡道,“孫伯伯,我爸是不是又在加班?”
能用英雄鋼筆的,咋說也是個幹部。
小孩可機靈了,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我爸這人,就是喜歡加班,我媽因為這事兒說了我爸好幾次了,可我爸說為組織工作不辛苦。”
男人旁邊的年輕人皺了皺眉頭,這小孩睜眼說瞎話呢。
廠里誰人不知道宋成屬於下班就沒影兒的類型,還加班?扯淡呢。
年輕人直腸子說道,“宋棠,你爸在後操場跟人打乒乓球呢。”
宋棠:“……”
啊這……有點兒尷尬。
心裏道:這個不成器的老爸!
她眼睛一瞪,必須得好好管管她爸了,再這麼下去,她啥時候能混上二代!她要求也不高,官二代,富二代,再不濟,學二代也行啊。
不過根據目前的形勢,官二代最有出路。
宋棠才五歲,就操心這樣的大事,是因為一年前她突然有了上輩子的記憶。
孩子消化了半年,發現自己上輩子是個官二代,不光如此,她還是個妥妥的人生贏家,從小卷到大,卷中之王。
但看看這輩子,唉,投胎投得有失水準。
老爸宋成,因為是家裏最小的兒子,懶得其所,摸得一手好魚,其境界之高,達到了沒有摸魚的機會,也要創造摸魚的機會的水平。
老媽李楠,雖然沒有宋成懶,但可會糊弄了,還教宋棠要糊弄出風格。What?已經接受了記憶的宋棠實在不理解。
她小拳頭一握,心道:她已經在投胎上落後了,可不能繼續落後了。
有道是:一步落後步步落後。
於是她將主意打到了宋成和李楠身上。
可這夫妻倆,一個比一個鹹魚,實在是愁死孩子了。
咱就是問:有沒有方法能讓父母好好工作呢?
看到宋棠一臉凝重,被叫“孫伯伯”的男人笑了笑,“勞逸結合嘛,打打乒乓球也挺好。”他前個周聽他媳婦說,宋成家的閨女可逗了,逼着宋成兩口子看報紙,寫總結。
頭一次聽說孩子逼父母學習的,有趣。
見有梯子下,宋棠立馬說道,“孫伯伯,你說的對,要勞逸結合,我爸經常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只有把身體鍛煉好了,才能更好的服務組織服務人民。”
又靈機一動說,“孫伯伯,我爸乒乓球打得可厲害了,你如果想練,我爸隨叫隨到。”
宋棠這話沒有誇大,宋成打乒乓球打得很溜,畢竟精力沒咋用在工作上。
“好啊。”男人挽了挽袖子,“我上學那會兒,還代表學校打過比賽呢,現在老了,不行了。”
宋棠嘴甜道,“孫伯伯你可不老,旁邊哥哥看着比你老多了。”
年輕人:“……”
他知道自己長的老成,但也沒有那麼老成吧。
孫副主任都三十五的年紀了,而他,才二十齣頭啊!
但對方還是一個孩子,他如果計較,顯得自己多不大度。
“就這麼說定了。”宋棠拍小手說,“孫伯伯你別忘了哦。”
說完,她就往後操場跑去。
剛到后操場,宋棠就看到她爸揮汗如雨打乒乓球的場景,不由嘆了口氣,她爸要是把打乒乓球的勁兒用在工作上該有多好啊。
不過她沒急着過去催她爸,因為催了也沒用,她爸是堅決要打完三局的。
更重要的是,有賭注,輸了的給贏了的買爆米花吃。
宋棠還是很在意爆米花的。
后操場的人她認得許多,大概是因為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她腦袋瓜可靈了,誰叫啥,在哪個崗位,和誰關係好,她平時可留心記着呢。
就跑步那個,戴眼鏡的青年,工農兵大學畢業,專門給局長寫稿子整理材料。
聽說這傢伙每天都背誦主席語錄,背得爛熟不說,還堅持跑步鍛煉身體,這自律能力!
宋棠托着腮,這要是她爸就好了。
邊想邊嫌棄地看了眼還在打乒乓球的老爸。
宋成不知道親閨女嫌棄自己,他想的是再打一個球兒,爆米花就到手了。
礦務局有個老頭,爆得一手好爆米花,聲音賊響,味道賊香,廠里職工,管他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愛吃。
“成哥。”劉平遠舉着大拇指,“甘拜下風。”
劉平遠留着一頭短寸,肌肉鼓鼓囊囊的,剛從市裡調過來。
宋成擦了擦乒乓球拍,把球往兜里一揣,笑着說,“下次再約。”
劉平遠大口灌了半杯白開,“成哥,待會兒一起吃?”
宋成擺手,“我閨女來找我了。”他早就看見宋棠了,“就坐在石頭上那個。”他給劉平遠指了指。
看那對咕嚕咕嚕轉的眼珠子,跟個猴子一樣。
他咋生了個這麼個小東西。
劉平遠往宋棠那看去,誇了句,“成哥,你這閨女長的真好,眼睛是眼睛的,鼻子是鼻子的。”
宋成:“……”
他朝宋棠招招手,宋棠給面子地跑步去。
“老爸你真厲害!是我和老媽的驕傲!”她從記憶里得知,對於不聽話的父母,不能一味地打擊,得適當的鼓勵。
這麼想想,她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了。
宋成揉了揉宋棠的腦袋,成功把宋棠腦袋上不怎麼多的毛弄成了雞窩。
宋棠好氣。
這可是她做了好久的髮型!
熊老爸!太討厭了!
她張開雙手,意思讓宋成抱。
宋成撇了下嘴,指着宋棠的兩條小短腿說,“閨女,你長它們是幹什麼的?得多用,才不生鏽。”
宋棠:“……”
還好我有了上輩子的記憶,不然就被你唬住了。
她的腿才不會生鏽呢!
宋棠學以致用,鼓着腮幫子說,“爸,你這胳膊,不用也會生鏽的。”
宋成:“……”
早知道生出來這麼個小東西,當年就不要了。
他單手抱起宋棠,放在肩上,“走吧,我的親閨女。”
“駕——”宋棠咯咯咯笑着說。
宋成:“……”
當爹的身子,奴才的命。
他朝劉平遠說,“走了,下次再約,別忘了爆米花啊。”
宋棠也朝劉平遠說,“哥哥,走了!下次再約!別忘了爆米花啊!”
劉平遠拉了下旁邊那人,“成哥生了個閨女還是兒子?”這麼調皮,真是個閨女?
旁邊那人貌似耳朵不行,“啥?成哥又生了個兒子!”
劉平遠又重複一遍,“成哥是生了個閨女還是兒子?”
那人瞳孔地震,“啥?成哥生的閨女是兒子!”
劉平遠,“……”放棄了。
宋棠騎在宋成脖子上,心情很美好,不由哼哼道,“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拚,愛拼才會贏……啦啦啦啦啦。”
這不成調的歌曲,宋成忍的很辛苦。
他和他媳婦李楠當初可是學校歌唱隊裏的主力,咋生出了一個五音不全的閨女。
要不是宋棠長得像他,早就把人扔出去了。
“閨女,你能不能別唱了!”
宋棠拍了拍她爸的大腦袋,給了宋成一個“你不懂”的眼神。
這首歌真的是唱出了她的處境,她的心聲。
三分天註定,不就是說她投胎失誤嘛,七分靠打拚,表明她必須得把爸媽培養成國家棟樑!
加油!
愛拼才會贏!
宋棠語重心長道,“爸,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看人家局長的秘書,每天都學主席語錄,你再看看你,唉。”
宋成白了宋棠一下,“閨女,你要相中他給你當爹了,有本事別讓我抱你。”
宋棠認真思索道,“我覺得也不是不行,我得問一下老媽的意見。”
嘿!我這是生了個什麼閨女!
挖牆腳挖到眼前兒了!
眼見宋成巴掌要到自己尾巴骨上了,宋棠一把摟住宋成的大腦袋,“爸,跟你開玩笑呢!”
真當我不想換爹啊,這不是換不了嘛!
宋棠審時度勢,“你再不好,也是我親爸啊,是從我身上……我是從你身上掉下的肉啊!”說得那叫一個肉麻。
宋成哼了一下,“這還差不多。”
他加快步伐道,“你媽該等急了。”
李楠也是礦務局的職工,在後勤處,負責登記物資。
“楠子,你說你,幹了這麼些年,咋還在後勤處啊!”王曉英捋了捋腦門前的劉海兒,又凡爾賽地說,“不過這樣也好,輕鬆,不像我每天忙的腳不沾地,領導動不動就開會,一天天地,累的我腰酸背痛。”
李楠磕着王曉英帶來的瓜子,“你要嫌累,再換回去唄。”她從王曉英來后嘴就沒住下,一直在嗑瓜子,已經磕了一堆了,跟個小山一樣。
王曉英:“……”
她和李楠從小一起長大,又住在一棟樓里,免不了被拿來比較,上學的時候是成績,長大了是工作,結婚了之後是男人,生孩子了是孩子。
王曉英一直覺得自己比李楠強,這次來找李楠,除了炫耀自己工作外,還想跟李楠說她男人升職了。
“姨!”宋棠歡快地叫了一聲。“你來找我媽玩呀?怎麼沒帶姐姐呢?我又新學了五首歌!”
王曉英皮笑肉不笑地說,“棠棠真厲害!”
真不知道李楠和宋成兩口子咋生來這樣一個能卷的小孩。
上回兒她隨口一說她閨女會唱好多歌了,好傢夥,宋棠每次見了她都要跟她彙報新學了幾首歌,唱給她聽,唱得好也就罷了,重點是唱的那叫一個難以下耳,聽過一次絕對不會想聽第二次。
炫耀的心情頓時沒了,她得趕快走了,不然等宋棠唱起來,她耳朵要遭殃。
於是立馬跟李楠宋成揮手,“走了,有空就去我家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