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秋天
宋推官嘶了聲,「確實很可疑啊。」
謝鈺道:「已經打發人去戶曹那邊取戶籍簿子了,若是正經搬走,戶籍檔案必然變更過。」
若未曾變更,那麼徐家人的消失就很值得深究。
不多時,戶曹那邊果然打發人來送了小河村的戶籍文檔。
眾人一人一本接了,埋頭查找起來。
成家之前,女眷的名諱是不計入戶籍文檔的,徐桂芝這麼個大活人落在紙面上,也不過是「徐大牛,男……育有三女二子」中的第二女。
若非招娣之前多留了個心眼兒,去徐桂芝的鄰居家打聽了她爹的名字,這會兒光確定身份都要多費一番功夫。
「沒搬走!」元培指着上面一行道。
大家就都輪流拿過來看。
若一戶人家要搬家,需要先向所在地的街長、村長或鎮長開條子,證明你是這個地方的人,期間沒有犯罪,寫明因為什麼原因要搬家。
開了條子之後,這才能去衙門報備,開去外地的路引。
徐大牛一家的戶籍還在原地,就證明並未去外地定居。
那麼有沒有可能是還有別的住處呢?
謝鈺對元培道:「吃完飯你們去徐大牛家看看,再問問鄰居們和小河村的村長。」
如果在外地還有住處,多年的鄰居們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還有一個叫張三女的姑娘,也是一樣辦。
雖然還沒去查,但大家都沒抱太大期望。
謝鈺看了馬冰一眼,「那丫頭倒機靈,膽子也大,讓她留下在衙門做事倒也不錯。」
剛才來的時候,他聽見了招娣哭求馬冰讓她買自己的話。
馬冰的眼睛都亮了下,「可以嗎?會不會很麻煩?」
原本她想着那姑娘那樣小,還想幫忙弄回賣身契後送回家,可一聽「招娣」這個名字,便迅速打消了這念頭。
招娣自己也不想回去。
「姐姐,您行行好吧,我爹早就說了,若不好好做活,就要把我許給村口的陳屠戶做填房,他都五十多了!」
妹妹來娣偷偷告訴她,陳屠戶承諾給爹一頭豬……
一個鮮活的女孩子,只值一頭豬。
見她去了愁容,謝鈺也覺得高興,「不會的。」
肅親王如今自身難保,自然顧不上一個臉上有疤的小丫頭,弄個人出來不難。
他甚至還說:「你可以問問她,想不想改名字。」
現在知道她叫招娣的人並不多,戶籍冊子上也沒有記錄,完全可以就此成為全新的人。
馬冰果然高興起來。
「好!等她醒了,我就問問她!」
讓「招娣」見鬼去吧!
小河村和白沙村都很偏,饒是元培等人午飯後就立刻動身,也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回來。
「徐大牛家大門外掛着鎖,我們翻牆進去看了,正如招娣所言,大件的傢具都還在,也沒什麼貴重物件……」
他們還打開了箱子柜子仔細翻看,大部分空蕩蕩的,但廚房角落的麵缸里卻還有大半缸發了霉的陳面。
另有一小袋米,房樑上吊著一塊肉,也早壞了。
「出事了。」
謝鈺肯定道。
對底層百姓而言,糧肉大過天,不管是搬家還是逃荒,縱使傢具帶不走,也絕不可能丟下糧食。
元培點頭,「我們去問了鄰居和村長,都說之前沒聽徐家人說過搬家,也沒去找村長開過條子。」
他端起碗來喝了口水,繼續道:「不過因為徐桂芝在王府做活,每個月有將近一兩月錢,基本都讓徐大牛拿來了,兩口子和兒子們過得很舒服。有鄰居就說,攢了這麼些年,或許在別處買了宅子也未可知。」
徐大牛有兩個兒子,失蹤那年長子十歲,次子才五歲。
頓了頓,元培又道:「不過我覺得不太可能。」
哪怕徐桂芝「出息」,可出息了才幾年?
聽說徐大牛過去幾年一直大手大腳酒肉不斷,估計剩不下幾個錢兒,又留着老宅不動,去哪兒換大宅子?
馬冰問:「那徐大牛一家消失之前,沒人發現什麼異常,或聽見什麼動靜嗎?」
「還真有。」元培拍了下巴掌,「有個鄰居說,徐家人消失前徐大牛曾像以前一樣進城要女兒的月錢,可興沖衝去,卻是氣呼呼回,又在家裏嚷嚷了些什麼,他們沒聽清。結果幾天後,徐大牛又進城一趟,這次卻格外歡喜,嚷着什麼發財之類……再然後,徐家就空了。」
因這個插曲,才有鄰居猜測徐桂芝是不是被城裏的貴人看上了,帶着徐家發了財,瞧不上白沙村那破地方,連夜搬走去享福了。
宋推官摸着下巴道:「徐大牛第一次進城生氣,估計要麼沒見到徐桂芝,要麼沒拿到月錢……」
那後來為什麼又高興了?
是有誰承諾了他什麼嗎?
而張三女家的情況相對複雜些。
張三女的娘身子一直不好,爹又酗酒,還在外面養小寡婦,前頭兩個女兒都早早配了人,彩禮都讓張父拿去買了酒。
但張三女跟前頭兩個姐姐不一樣,從小就漂亮,簡直不像那個小村子裏能養出來的。
故而白沙村裡一直都有流言,說張三女根本就不是張家的種。
為此,張父沒少打罵妻女,也不捨得早早嫁她出去,很有點待價而沽的意思。
但後來,肅親王府的管事四處採買漂亮的女孩子,張父覺得來了發財的機會,馬上就將張三女賣了五兩銀子。
張父的想法和徐大牛等人差不多,且不說銀子,能進王府做事,簡直是祖墳冒青煙啊!
我女兒這麼漂亮,保不齊就給哪位主子爺看上,來日生個一兒半女,豈不全家雞犬升天?
張三女進了王府沒兩年,娘就病死了,自此張父陸續把剩下的女兒也都「處置」了,越發混賬無賴,村民們都不願與之往來。
後來張父失蹤,村民們甚至都沒在意。
直到開封府的人去查,還有百姓驚訝道:「不在嗎?好像最近是挺安靜的,別是喝死在外頭了吧?」
「喝死了才好,別整日發酒瘋,嚇得村裏的女人孩子們都不敢出門了。」
衙役們也翻牆撬鎖進屋看了,髒亂更勝垃圾場,甚至還養了好幾窩老鼠,傢具都啃了。
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出來。晚上招娣偷偷問馬冰,「馬姐姐,還能找到桂枝嗎?」
老實講,馬冰覺得有點懸。
即便找到了,或許生不如死。
她看着招娣亮閃閃的眼睛,簡直不忍心說,便生硬地轉移話題,「前兒說的取名字的事,你想好叫什麼了嗎?」
招娣似乎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什麼來,眼底有一瞬間黯淡,不過馬上就擠出一絲帶着點討好和卑微的笑,試探着問:「我,我能叫秋天嗎?」
才十二歲的小姑娘,就已經會用假笑來掩飾內心的悲傷,馬冰看得一陣難過。
「當然可以,不過,為什麼要叫秋天呢?」
招娣有點不好意思。
她眯起眼,看着頭頂上空蔚藍的天空說:「就是覺得……秋天真暖啊。」
秋日的午後,陽光又明又亮,照在身上暖得發燙。
而過去的幾天簡直是她人生中最輕快最美好的幾日。
乾燥而溫暖的被褥,定時的三餐,沒人打罵,沒人譏諷,她甚至可以小心翼翼地在院子裏晒晒太陽。
一切都如此美好,美好到招娣不敢睡覺。
她怕一醒來就被告知都是夢。
馬冰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就叫秋天。」
接下來的幾天,換了新名字的秋天好像真的迎來新生。
她開始學着笑,不是那種媚俗的討好的笑,而是真正像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那樣笑。
她立刻去大廚房找了份活兒,每天拚命地干,幹完活后還要搶着幫馬冰洗衣裳,沒衣服就拆被套,生怕自己有一點空閑。
馬冰攔都攔不住,如此折騰了兩天,終於洗無可洗,秋天卻又變得束手束腳起來。
沒奈何,馬冰就扔給她一本《三字經》,讓她學着識字。
秋天有點迷茫。
女人不能考科舉,讀書識字做什麼呢?
但既然是馬姐姐讓的,那就學吧。
秋天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讀書的天分,一個字好幾天都記不住。
但小姑娘並不沮喪,記不住就拚命記……
如此一來,總算沒工夫再來給馬冰洗衣裳了。
而這個時候,宋推官那邊有了進展。
終於有個小管事鬆口,說當年就是他去下頭村子裏採買的女孩子們。
但具體用來做什麼,他不清楚。
「買來的女孩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幾個,你知道不知道?」宋推官逼問道。
那管事猶豫許久,還是點了頭。
主要是大牢真不是人住的地方,小半個月下來,他身上都長虱子了!
「那些女孩子去哪裏了?」宋推官又問。
管事搖頭,「這個小人真的不清楚,王府里大小將近二十個管事,每人都是只管一樣,小人只管採買女孩子。至於買來的人去到府中如何安置,如何調/教,就不是小人能過問的了。」
於是宋推官又讓他指認了負責管教女孩子的管事,然後那個管事又交代出一條非常重要的新線索。
「小人只管調/教,隔段時間,上頭就有人來查看,若覺得哪些女孩子能用了,就定好日子把人帶走。」
「上頭?」宋推官一皺眉,「哪個上頭?肅親王?」
管事本來還含含糊糊的,似乎怕肅親王府報復,說一半藏一半。
但宋推官不慣着他,一頓板子下去,就跟開閘放水似的,什麼都交代了。
「前頭幾年,王爺偶爾倒也收用幾個,但後來他老人家口味就變了,喜歡清俊的小廝……」
宋推官等人:「……」
他娘的,你還男女不拘啊!
「那些女孩兒似乎有大用,王爺十分重視,隔三差五就要過問,小人們也不敢怠慢的。但若是王府中其他幾位小主子想碰,卻也不成。」管事繼續道。
「世子也不行?」
「不行。」
這就很有問題了。
「你剛才說隔段時間就有人來把女孩兒們帶走,帶去哪裏?做什麼?」
那管事為難道:「小人只管教導女孩子們,送去哪裏做什麼,小人當真不知道。」
每次訂好了要的女孩兒和時間之後,他就會提前吩咐教導的嬤嬤準備好。
到了約定的日子,嬤嬤就會在晚飯時給目標女孩子喂迷藥。入夜之後,會有一輛很大的灰篷馬車來接人。
幾個車夫穿着夜行衣,黑布蒙臉,從不說話,只對着冊子核對身份,確認無誤后立刻就走,從不停留。
「沒有例外?」宋推官不甘心。
管事點頭,「沒有。」
宋推官嘖了聲。
真他娘的謹慎。
不過,也不是一點兒辦法沒有。
他叫了手下來,「去告訴小侯爺,守城侍衛里有內鬼!」
入夜後城門關閉,按照規矩,沒有特殊情由不得隨意出入。
他可不認為那些黑衣人會乖乖在城裏等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