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談話

安文文邊刷手機邊出門。

她沒有再急着趕地鐵，直接打了一輛車，坐在車裏看推送的熱搜。

點進去一下子就刷出很多條實時帖子。

“本來以為只有野外能看到這麼亮的星星，沒想到這兩天晚上在市中心也拍到了[圖][圖]。”

“好閃的星星，感覺比月亮都還要閃亮！”

“第一眼看到就拍下來了！[圖]，求問這是北極星還是啟明星呀？”

“以前好像都沒見過這麼亮的星星誒……”

“我老家這邊環境空氣超好，每天晚上能看見很多星星，但是也被這個#夜空中最閃亮的星#比下去了！[視頻]”

普通用戶還在熱搜里感慨那顆星星的特別，甚至開始轉發一些熱門圖文視頻祈求好運。

各路自媒體賬號也紛紛趁着熱度發文發視頻。

“《盤點銀河系中最亮的十顆星，第一名你絕對想不到！》”

“《本周好運星座排名出爐，點擊就看哪顆星星最幸運》”

“《最新星星風穿搭~做夜空下最閃亮的girl！》”

“《科普：星星離得這麼遠，為什麼我們還能在夜晚看到星星？》”

安文文隨手劃過去看到，忍不住點開幾個看了一下。

營銷號的短視頻里稱：

人類能看到的最亮的星星第一名是天狼星，也叫大犬座α星，距離地球8.6光年。

安文文還以為是北極星，畢竟最好找也最容易辨別。

但是她看到的那顆星星是天狼星嗎？但是之前好像都沒有看到過，是天狼星突然變得更亮了？

熱搜下的回帖也都在討論同樣的話題。

另一條熱度很高的相關搜索里，都是詢問那顆星星的名字。

陸續有一些天文學專業的人出來發言，排除了很多熱門猜測。

“天狼星是雙星系統，加上地球自轉公轉，看到需要結合觀測時機，這顆星星好像在南北半球所有維度都能看到，應該不是天狼星……”

“不是北極星，也不是北斗七星里的星星，位置完全不一樣！”

“不可能是啟明星，金星沒那麼亮。”

安文文一條條看下來，心裏忽然冒出一絲微妙的感覺。

這時車停下，司機詢問一聲，“到了，這裏可以下吧？”

“嗯嗯，停這裏就可以了。”

安文文立刻從熱搜瀏覽頁退出來，在打車軟件上付完錢才下車。

付款界面跳出，綁定的銀行卡餘額長到佔據了顯示屏幾乎一半寬度，再次熨帖了安文文的心。

她手指一揮，連5元優惠券都沒有用，直接付賬。

餘額數字最末尾微微變化，但那誇張的長度根本動也不動。

安文文看一眼時間，意外地發現自己今天這麼磨蹭，竟然沒有遲到。

她甚至還能在公司樓下買個早餐，再上去打卡。

但是她到的時候，也不早，公司里差不多已經坐滿人了，安文文一眼看過去，發現她主管李平的位置是空的。

安文文又看了看手機，她昨晚為了試探給李平發了一個問題，對方到現在也沒有回復。

他發任務、催改稿的時候可絕對不會這樣。

她心裏一跳，連忙問旁邊的同事：“我主管人呢？還沒來嗎？”

旁邊的同事衝著緊閉的會議室努努嘴：“早來了，聽說今天一大早老闆就到了，把老李和總策劃老韓全都叫過去開會，不知道又要在新活動里搗鼓什麼！”

大家的神情里都帶着不同程度的萎靡。

新活動上線前是忙不完的。

更何況這次的《夏夜大冒險活動》本身就帶着各種問題，緊急策劃，慌忙製作，不僅搶時間趕工，還要背KPI，每個部門每道環節的人都被折騰的夠嗆。

沒人再想聽到關於《夏夜大冒險活動》的新改動。

只有安文文聽完反而稍微鬆了一口氣。

很好，錢到手。

人看上去也沒有事。

她應該可以裝作無事發生，繼續苟下去吧。

安文文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動聲色地在自己的工位坐下。

然而她屁股剛挨到座椅上，連包都沒有放好，就被一道聲音叫住。

“安文文！怎麼才來？”

李平從會議室里打開門，他眉頭緊皺，兩個黑眼圈青得像是被人打過，比安文文憔悴得多，一看就知道整晚沒睡。

安文文暗暗打量他的狀態，不禁佩服李平竟然還有力氣教訓她，更佩服他竟然還能來上班，尤其到得這麼早。

不過安文文也不會因為他質問一句就生氣。

畢竟，她很難真正討厭一個白送自己十幾萬華夏幣的人。

所以安文文只是有些無語道：“主管，我在上班時間到的。”

李平眉頭皺得更深，他張嘴似乎還想說幾句。

安文文都已經準備好聆聽例如“加強時間觀念，不要一直卡點打卡，影響不好”“卡點是不算遲到，但反應你的工作態度問題”之類的教訓。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李平又停住，改口：“算了，你先放包吧，然後來會議室一趟。”

說完李平就轉身回到會議室，連門也沒留，反手關上。

安文文還沒有什麼反應，反而是她周圍的人紛紛倒抽了一口氣。

“文文，這不會是找你談話吧！老闆和總策劃可全都在會議室里啊！”

“完了完了，這狗公司真的撐不下去要開始裁員了！”

“等一下安文文進來有好幾個月了吧，轉正了沒有？說不定是好消息……”

離得近的人忍不住小聲聊起來，離得遠的也開始往這邊觀望。

比改方案更可怕的是改人員，其他部門也聞聲色變。

安文文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私聊一定炸了。

她沖和自己關係好點的幾個同事說：“我也不知道什麼情況，我先去會議室，看看他們到底找我談什麼。”

大家點頭，但每個人看向安文文的眼神都帶上一絲深切的同情。

畢竟《幻世界》的日下載量和玩家在線數量每況愈下，涼得這麼明顯，誰也不會覺得這種時候被上級和老闆找會有好事。

安文文心情頓時有點沉重，不過她擔心的和同事想的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她倒是不怕被開除。

但是安文文怕被討債。

安文文敲門走進會議室的時候，就看到長形會議桌一邊整整齊齊地坐了三個人，分別是她的直屬上級主策劃李平，領導總策劃韓立松，以及老闆林誠耀。

李平先說：“把門關上。”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確認安文文關緊會議室的門后，才示意安文文坐到對面。

這陣仗安文文倒是也見過一次。

面試的時候，她就是先後經過三輪，從人事面，到主管面，一直面到老闆才接到了錄用通知，入職了這家公司。

不過這次情況顯然更嚴重，因為他們三個全都坐到一起，只是為了和安文文一個人談話。

安文文坐下的時候，不自覺地提氣。

看着面前那三張嚴肅至極的男性臉孔，有那麼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完蛋了，他們說不定是順着錢款數字查到了她的賬戶。

但是，她聽到的第一句開場白並不是“你是不是拿了我們的錢！”，而是——

“你昨晚睡得好嗎？”

“啊？”

安文文一愣，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李平馬上又重複了問題：“我問你昨天晚上睡得怎麼樣，有沒有做噩夢嗎？”

“好像沒有……吧。”安文文遲疑地看了他們幾眼。

三張臉，一個比一個更慘淡，眼下烏青，眼球冒血絲。

“那你昨晚有發現什麼變化嗎？”

安文文：……有，卡里多出了千萬存款。

但是安文文肯定不能說出來，她只能挑了一個看上去不那麼特殊的回答：“我看到熱搜上的星星了，特別亮。”

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

“咳別緊張啊，李平只是關心一下你的情況，畢竟最近趕着上線新活動忙起來天天加班。

我也知道，新的績效考核通知下來后，大家壓力都很大，尤其是我們遊戲策劃部門，所以才想找你這個新員工聊一聊。”

總策劃韓立鬆開口稍微解釋幾句，又問安文文：“你自己感覺怎麼樣，能適應現在的工作強度嗎？”

安文文嘴上說：“策劃新活動壓力是挺大的，但我也學到了很多。”

她心裏已經開始在吐槽：壓力大不大工作強度大不大，看看自己的黑眼圈還不清楚嗎，還問別人。

不過安文文也知道，他們變成這樣不全是因為“工作”。

老闆搶過話：“會學就好，年輕人就是要多學習！雖然你剛畢業沒有任何經驗，但我就是看中你的潛力招你進來，我沒看錯人！”

安文文嘴角微抽，不知道該怎麼接。

韓立松拉了一下老闆，開口說：“咳咳！其實，我們評估你是一個很有潛力的策劃，做的《夏夜大冒險活動》方案非常有想法，結合黑暗之門的背景，還加了穿梭時間、空間設定……”

安文文不由得問：“額，謝謝？那我會加工資嗎？”

對面三個幾乎掏空錢包的人全都移開了視線，老闆躲得最快，李平直接扭過頭。

最後韓立松面色一肅，對安文文說：“工資只是一時的，安文文，別看你現在只是一個初級文案，什麼都做不了主，可是以後的上升空間很大呀。”

韓立松話題轉變，竟然開始畫大餅。

“當你積攢到我這個階段的經驗，就可以獨立創造一個新的遊戲，從搭建世界觀到設計角色構築劇情，相當於創世紀一樣，而策劃，就像是遊戲裏的上帝！

想像一下，當你做出來的遊戲成功上線，甚至有朝一日變成真的——

到時候，現實里的工作、存款、資產都不再重要了，遊戲裏的資源才是最重要的！”

安文文得調動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們。

又或許，她不應該掩飾，直接表示震驚才更像個正常人。

安文文再一次地確認：“什麼意思，難道你覺得遊戲會取代現實？”

韓立松：“現在人人都喜歡玩遊戲。如果存在這麼一個虛擬世界，即便需要支付昂貴的代價，但能從裏面帶回真實的快樂，誰會願意拒絕呢？”

“你指的是《幻世界》？”那個騙錢手游？安文文壓下了後半形容詞。

但是她的神情已經微妙地表達了她的疑問。

一夜體驗完畢，他們好像還嫌被騙得不夠多似的。

老闆猛地一拍桌子：“《幻世界》是有一些不足，但也不是沒有優點。比如裏面研究禁忌力量，意外打開通往黑暗世界的門，不就有很多啟示嘛……我們完全可以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安文文馬上變換了表情：“您的意思是還想再修改嗎？”

“改！”老闆剛砸出這個字，李平和韓立松全都看向他。

李平直接打斷：“行了。改不改，改了有沒有用是另一回事。”

然後李平又對安文文說：“放心，再改方案也不需要你來操心了。不過安文文，你最好多玩玩《幻世界》，熟悉公司的遊戲產品。”

安文文答應：“啊，好。”

“好啦，我們對你的情況了解得差不多了。”韓立松這麼說，“最近策劃新活動，辛苦了，安文文，祝你今晚做個好夢。”

安文文明白這是談話結束的意思，她又看了看他們，打算離開。

老闆突然站起來，三步並兩步地走過來，作勢要親自送她出去。

“安文文啊，你可是《幻世界》夏夜大冒險活動的策劃，和遊戲息息相關吶，就算你不相信自己的潛能，我也是相信的！

只是你現在還沒找到激發自己的方法，但是沒關係，我保證這不會需要太久時間的。

遇到什麼棘手的事儘管和我說，我這個當老闆的，就是你們背後的依靠！”

要不是他沒有動手動腳，安文文都要以為老闆是想提出一些潛規則暗示。

結果對方真的在單純地表示友好，非常客氣地把她送出來。

安文文一出會議室，沒回到位置解答同事們的疑問，而是躲到了衛生間。

她第一時間拿出手機，點開那個遊戲。

“歡迎進入《異次元戀愛遊戲》……”

安文文飛快地跳過，然後翻找出之前下線前看到的，來自從者們的禱告。

她很想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安文文看到過他們在《幻世界》裏掙扎、崩潰。

他們的對話里的執念就是活着離開。

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了，可是安文文隱隱覺得，他們正在竭盡全力的準備回到那裏。

尤其是這場談話，不僅在試探她有沒有被召喚到那個遊戲，而且在為她被召喚，以及他們下一次的召喚做鋪墊——

毫無疑問，他們甚至試圖組建一支隊伍。

一行行小字在遊戲界面上浮現。

“你收到了從者【李平】的禱告：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我知道您就在那裏，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做得更好！”

“你收到了從者【韓立松】的禱告：不知名的神秘力量，無論如何，只要您再次召喚我，我願意為您驅使！”

“你收到了從者【林誠耀】的禱告：我還有錢，我還有資源，我還能獻出更多的東西，召喚我吧召喚我吧，我願意支付更多的代價！”

能讓人拚死也要做的事情，並不多。

他們是被艾撒嚇瘋了沒回過神，還試圖回到那個地方繼續上供祭品，還是認為自己能在那裏找到超過代價的“快樂”？

“咕……嚕。”

一道扭曲的黑影冒出來，佔據屏幕，沖安文文打了個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