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喬副隊
聽到這,我就對我爺的做法感到不理解了:
“爺,你真就這麼回草庵里去了?不管他們仨了?”
我爺點了點頭答道:
“嗯,我不但回庵裏邊睡覺了,還拿鋤頭鐵耙把門給頂得死死的,就怕有人來敲。”
我不信我爺會這麼自私,他可是有武功的人,就算碰到啥邪靈惡煞,應該也能打幾下吧?我就問他:
“那仨人咋辦?你自己跑了,還把門頂上,萬一那仨人脫了險跑過來求救,你準備咋弄?”
我爺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說道:
“咱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凶鬼惡煞,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時候看着簡簡單單的人,比真正的鬼可要壞上一百倍。”
我爺這句話說的雲山霧罩的,我自然是沒聽懂,而且他說的一百倍是咋算的,我也挺好奇,正想問個清楚,葉兒奶卻不耐煩的打斷了我:
“唉我說你個小屁孩兒,毛都沒長全話咋就恁多?沒看出來你爺這是在賣關子嗎?安生聽着就行,別瞎插話兒!”
聽了葉兒奶的話,我爺並沒有着急維護我,而是繼續講了下去。
撈出紅衣立屍后的第二天早上,我爺沒有下地幹活,也沒有起錨下水,而是徑直去了鎮上,跑到鎮派出所報了案。
不管再怎麼說他都只是個撈屍的,像這種原因不明的沉屍案,肯定還是找派出所靠譜。況且他這次報警,也不單單是為了這起沉屍案。
派出所里他跟喬副隊最熟,報案肯定先找他。這個喬副隊我也認識,有一次我爺和老五頭兒下水撈屍的時候,我就跟他一起站在岸上看,他問我為啥不去上學,我說星期天,我問他為啥不下水,他說不會游。
喬副隊三十來歲的模樣,和我爺一樣也挺瘦的,但他的胳膊上青筋暴出,看起來就很有勁兒。我爺跟我說他還沒結婚,不過他很早就喜歡上了一個離過婚的女人,想結婚但爹媽不同意,還到單位鬧過,派出所領導也勸他,還搭線給他介紹過其他單位的女孩,可他就是犟驢不上磨,還對着領導發了一通脾氣。
“扶正是沒指望嘍!”我爺就這麼調侃他。
喬副隊對我爺這個人很敬佩,老誇他是什麼“黃河浪白條”,但對他的職業卻不客氣,說他踏踏實實種瓜就行,撈屍就撈屍,別老搞那些虛頭巴腦的老四舊。
我爺對他這話也總是反唇相譏,說什麼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自有它的道理,不懂站邊看着就行,別瞎逼叨。
這倆人的扯皮,總會以喬副隊的一句“這不是在二十年前,要不然你連門兒都出不去”結束。那時候我還小,很多東西都不懂,現在是有點懂了,卻再也回不去有我爺的那個小時候了。
————
喬副隊正站在窗戶邊,手裏端着的瓷杯上還寫着“個人三等功”,當初這個功他死活不願意領,現在卻成了那件事兒留下來的唯一念想。
遠遠地看見我爺來了,喬副隊趕緊正經八百的坐回到座位上,翻着手裏的資料。
我爺跑到他桌子前邊,一口水都沒喝,直接就撂下一句“帶幾個人,跟我去劉庄抓人。”
“着什麼急呀?你得先說情況啊!”
喬副隊一點兒都不慌,我爺每次來都是火燒眉毛的樣子,但每次發生的事兒,卻都證明沒那麼急,上過一回兩回套就得了,喬副隊不可能每回都被誆住。
“路上說。”
“這裏說。”
“那中,先喝水。”
喬副隊給我爺倒了一杯水,太燙了,我爺吹了一口氣,沒直接喝,而是把昨晚的情況詳詳細細的跟他說了一遍。
“你是說,河裏見了女屍,帶你去撈的三個人和女屍都不見了?”
喬副隊聽完以後總結了一遍,言簡意賅。
我爺拿他的話咂了下嘴,是挺準確,但完全沒有領會他關於紅衣立屍、屍煞之類的重點描述,不過我爺還是“嗯”了一聲。
“先去現場,確定情況后再去劉庄。”
喬副隊做出決定。既然有人報案,肯定得出警,但也不能不按章程胡來。
“晚了人就跑了。”
我爺勸到。
“不去現場找證據,就跑劉庄抓人,你以為是武俠小說?”
喬副隊很喜歡武俠小說。那個年代的人都喜歡。
“那這樣吧,你帶個人去現場,我帶幾個人去抓人。”
我爺講了口好價錢。
“你啥級別?整個派出所你能帶的動誰?”
喬副隊拿級別壓人,這讓我爺啞口無言。
最後,喬副隊叫來三個人,帶着我爺坐上一輛昌河,這車是剛來沒多久的巡邏車,喬副隊他們坐的回數都不多,我爺更是頭一回坐。
頭一回坐就是副駕駛,我爺對着我們仨好一陣吹噓,說什麼四個輪兒的就是好,又快又穩,一眨眼功夫就到小水湖那兒了。就是那口水最後都沒喝着。
我跟“屁崩兒”都聽得心痒痒,我還想起了那天在學校聽見外邊警車的聲音:啥時候我倆才能坐上那種四個輪子的車呀?
葉兒奶用鼻子笑了一聲:等你倆也犯了事,他們免費開過來接。
……
到了現場以後,我爺指着小水湖中央又說了一遍情況,喬副隊手搭眉看了看:
“也沒啥有用的線索啊?”
我爺一聽愣了,往前一瞅,小水湖水面靜悄悄的,連個拱泡泡的魚都沒有,河邊兒也是一片安靜,就剩一團亂七八糟的腳印,好像真沒留下啥有用的線索。
喬副隊蹲下身子看了會兒腳印,對着我爺搖了搖頭。
“在水裏,水裏肯定有東西。”
我爺說著就要下水。
“不帶你那符啊啥的?”
喬副隊用鼻孔說話。
“顧不上了。”
我爺襖子一脫,一個猛子就扎了進去。別看這片小水湖面積不大,水下邊兒卻挺深,水草搖搖晃晃的,像陀螺一樣朝一個方向扭着轉圈,我爺兩手兩腳朝同一個方向扒拉了幾下,才算是在渦流中穩住了身子。
一個呼吸間,我爺從水裏抬出頭來,舉着一隻紅色高跟鞋,一邊喊着找到了一邊朝喬副隊他們遊了過來。
接過高跟鞋,喬副隊端詳了一下,說了句:
“少一隻。”
“又不是讓你穿,你管它少沒少,是證據就行了。”
我爺懟了他一句。
“一隻鞋子而已,也有可能是誰不小心丟的,憑這個就想讓我抓人,種西瓜的都這麼單純嗎?”
喬副隊還在用鼻孔說話。
這時,旁邊一個小伙兒突然指着不遠處沙丘旁的一團燈籠草喊道:
“那兒有東西。”
幾個人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燈籠草上不少燈籠果已經泛紅,我爺一看趕緊阻止:
“燈籠草鬼點燈,遇見都得繞着行。不能去!”
喬副隊聽見又開始用鼻孔說話了:
“都去!你也去!”
他一點都不信那種神啊鬼啊的。
幾人朝燈籠草走了過去,果然在燈籠草旁邊又看到一隻紅色高跟鞋,拿來跟我爺找到的一對比,一隻左腳一隻右腳,剛好是一雙。
我爺暫停了講述,自有深意的問我們:
“你們知道,為啥在燈籠草那兒能見着第二隻鞋嗎?”
“鬼燈籠點天燈,指門帶路看前程。”
葉兒奶很隨意就回答了上來,跟我爺剛才那句還剛好組成了對聯。
我爺對這個答案很滿意,接着講了下去。
找到第二隻紅色高跟鞋以後,喬副隊幾人又順着往沙丘後邊看去,只見沙丘後邊有一小段拖行的痕迹,一根蒺藜草的蒺藜上還掛着一小塊紅色的布條。
“是女屍衣服上的。”
我爺看了一眼就肯定的說。
“走,去抓人。”
喬副隊一看到這個,突然間就雷厲風行了起來,拉着我爺上了大堤就準備坐昌河。
我爺沒急着上車,而是朝大堤外邊看了一眼,劉庄的那片地里,只有一個婦女在幹活兒,她現在已經停了手裏的工作,正抬着頭往大堤這兒看。我小時候的農村婦女都是這樣,平日裏沒見過啥稀奇事,見了警車都要致意一下。
“幹嘛去?”
見我爺沒上車,而是朝大堤外那個婦女身邊跑去,喬副隊疑惑的喊道。
“得去問問咱要抓誰!”
我爺也扭頭喊了一句,留下喬副隊幾人在大堤上凌亂。
“都不知道去抓誰?這老頭兒到底靠譜不?”
旁邊一個人好奇的問了喬副隊一句,喬副隊覺得自己無法回答。
我爺跑到婦女身邊,直接問她昨天劉庄都誰來外灘了,婦女回答不清楚,但她鄰居劉青超肯定來了,因為他前天晚上借了自己家的犁耙,說是要來外灘種花生。剛才她又看見劉青超地里的土已經翻過了,花生應該是已經種上了。所以說,劉青超昨天肯定來過外灘。
我爺得了個名字就跑回了大堤,又跟喬副隊幾人說了一遍,聽後幾人立即上車,昌河一路直奔劉庄而去。
進了劉庄,路上找個人打聽到了劉青超的家,幾人直接找到進了門,進到裏屋就把他從床上拉了出來。
劉青超還沒娶着媳婦,上邊也沒了雙親,一直都是一個人住。他睡眼朦朧的看着眼前的幾個晃眼的警徽,直接就嚇醒了,兩腿打了個戰就直接招了:
“沒在我這兒沒在我這兒,是劉東慶藏起來的。”
雖然已經抓到了一個,不過喬副隊卻是直到這會兒,才算清楚了個大概:
我爺的確沒有瞎報案,劉青超那幾個人也的確有問題,看起來也跟我爺說的一樣。
——他們仨在藏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