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雪蓮
回到了賀蘭部之後,賀蘭夙便向兩位哥哥告別,她心意已決,說什麼也要帶着蘇祈月離開。
賀蘭明思見勸不動,想了許久便答應下來,他這段時日因族人搬遷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賀蘭部時不時還有爭鬥發生,眼下族中亂成一團,他也不好挽留她們娘倆。
賀蘭明朗遣了人護送,正是昨日那名叫疾風漢子,他是白狼軍的小頭領,領着十來名精壯戰士一路隨行護送,蘇祈月一行離開了賀蘭部,一路上墨雲還是被關在木籠里,由一匹瘦馬拉着走。
蘇祈月掀開車簾,看着墨雲那發白嘴唇,還有那雙警惕的眼神,問道:“阿雲,你渴了么?”說完張着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手邊的牛皮水袋。
墨雲眼神迷茫,實在不知這個人在自己眼前比劃什麼,但見她將牛皮袋懸在空中,瞬間從袋中流出清澈的泉水,他不自覺抿了抿嘴巴,他想要喝水,可又不知怎麼才能索要,只是下意識也張了張嘴,並且將舌頭也伸了出來。
看着他好像有一絲絲明白了自己意思,蘇祈月面露喜色,趕忙喊停了車隊,她下車將水倒在墨雲的嘴裏,順便還扔給他幾塊肉乾充饑,做完這一切才安心地回到馬車上。
途徑滄瀾湖畔,一路所見皆是遷徙的賀蘭部族人,牛羊成群,連綿不絕千里,他們的臉上都掛着憂鬱之色,見到蘇祈月等人乘坐的馬車來了,紛紛露出鄙夷的神色,有不少人還狠狠啐一口。
往外看了一眼,蘇祈月便放下車簾,忍不住問道:“娘,為什麼這些人很討厭我們?”
賀蘭夙嘆道:“你大舅為了我們得罪了全部族,眼下自然是遭人記恨,祈月,不過這些都不關你的事情,你只要平安長大,娘便能放心了。”
蘇祈月聽完垂下了頭,快到滄瀾湖畔時,忽聽外面傳來嘈雜的打鬥聲,其中還夾雜着哭喊聲,賀蘭夙問道:“疾風,外面這是怎麼回事?”
疾風跳下馬車,回道:“小姐,我這就去看看,你們先呆在車裏注意安全。”說完便走出去了,約莫一炷香時辰才回來,他臉色也有些難堪,支支吾吾要說些什麼,可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只簡單說了句:“四小姐,沒什麼大事,我還是先護送你們回家吧……”
賀蘭夙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道:“有什麼事你便說吧,我雖然做不了主,但從旁出出主意還是能辦到的。”
疾風猶豫了一會,拱手道:“前面是和碩部的人在欺辱我們族人,幾個漢子瞧不過去和他們打了起來……”
賀蘭夙眉頭微皺,她探頭往窗外看去,只見雙方圍攏了數百人,人聲鼎沸,怒罵聲不絕於耳。
不遠處,和碩部騎兵正在趕來,衝突可謂是一觸即發,當下又向疾風仔細詢問事情的起因,從他口中得知事情皆因為一個小女孩所起。
這小女孩名叫“雪蓮”,自幼父母早亡,從小便獨自跟着奶奶生活在和碩部生活,前些日子她奶奶因病亡故,家中留有十多頭牛羊,眼下吃喝不成問題。
只是雪蓮年紀幼小,這些家產自然遭人惦記,她思前想後便一路趕着牛羊離開了和碩部,準備投奔在賀蘭部的遠房親戚,不料親戚沒尋到,好巧不巧又在察善碰到了和碩部那伙人。
遷頭的是名叫“安格日”的兵戶,草原上除了普通民戶之外,其他的就是兵戶,民戶除了自家生活之外,每年還要向本部首領上交牛羊充稅,而且兵戶雖不需要交稅,但自家要出一名漢子常年當兵。
因此兵戶比民戶地位高,是以普通牧民根本不敢反抗兵戶,安格日最近吃喝嫖賭手頭正緊,他打算先將雪蓮的牛羊霸佔了,再將她賣到烏克台的妓場,那裏的王公貴胄可最喜歡這麼青澀的雛兒。
這時,只見安格日一把揪住了雪蓮頭髮,後者奮力反抗,將他手臂抓出了幾道血痕。
安格日吃了痛,反手狠狠一記耳光,怒罵道:“死丫頭,讓你犟!待會勞資將你玩膩了,便將你賣了,看你還怎麼犟?”
胡人部族雖然內鬥兇狠,但像安格日這樣公然欺男霸女的事情還是少有,加上雪蓮又是來投奔賀蘭部的,一旁的不少賀蘭部漢子義憤填膺,便與他們一方打了起來。
安格日人多勢眾,糾結來了許多和碩部的人,還叫來了騎兵幫忙,賀蘭部眾人見勢不妙紛紛退開了。
雪蓮哭得梨花帶雨,模樣十分凄慘,她哀求道:“各位叔叔伯伯,求你們救救我!只要你們能救下我,就讓我下半生當牛做馬,我要願意!”
那幾名賀蘭部漢子動容了,他們家中也有兒女,瞧這樣的姑娘被人欺負,心中簡直如刀在割,又忍不住往前靠了幾步,準備一齊動手打過去。
正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陣吆喝聲,是和碩部的數十名騎兵到了,領頭的隊長是安格日的表兄。
安格日心知今日之事要惹人不快,因而事先跟自己表兄打了招呼,讓他關鍵時候出來幫忙。
騎兵一到,賀蘭部的人便安靜了不少,安格日一陣冷笑,望着幾名捏緊拳頭的賀蘭部漢子道:“老子抓的我是和碩部人,你們少管閑事,自家地盤都少了一半,還有臉在這裏逞英雄?”
聽完這話,賀蘭部民眾就如霜打了的茄子,攏拉着腦袋不敢抬頭,他們今日自己都背井離鄉失去家園,如今還拿什麼跟別人去爭?
安格日得意洋洋,就像一隻得勝的公雞,他一把揪起雪蓮的辮子就往馬背上拽,還不時狠狠踹了幾腳,一想到這個“絕戶玩意”還跟自己死犟,他心裏就一肚子火氣。
雪蓮哭天喊地的,可是身旁竟無一人能幫助自己,她心如死灰,心裏一橫準備咬舌自盡,她寧願一死也不想這麼屈辱的活着。
忽在此時,人群之外傳來一位女子的呼喝:“狗一樣的東西!還不住手!誰給你膽子來我賀蘭部撒野?”
安格日嚇了一個機靈,忽然停止了手上動作,人群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嗓音嚇了一跳,眾人紛紛向後望去,只見身後着一位披着白狐裘的女人,身旁還跟着十數名凶神惡煞的白狼軍。
見到了白狼軍,想也不想便知道這是賀蘭部主家的人,人群自覺讓出一條通道。
賀蘭夙一臉寒霜的站在原地,這身白狐裘臨行前,賀蘭明思送給她的,此時披在身上盡顯雍容華貴,她此刻動了真怒,她憑生最恨這種不把女人當人看的男人,蘇祈月就站在她的身旁,也不由捏緊小拳頭。
有不少賀蘭部民眾此刻跪了下來,這裏地處偏遠地帶,大營的消息還沒這麼快傳到這裏,因而沒有意識到眼前的女子便是那個“罪人”,只當她是主家的哪個重要人物,否則也不會由白狼軍護衛。
安格日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疾風瞪着他,冷聲道:“安格日,還不將人放了!四小姐說的話你沒聽見么?”
安格日滿頭冷汗,心想:“四小姐?賀蘭部主家什麼時候多了個四小姐?”想了許久才想起,這不就是前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賀蘭夙么?一個罪人而已,又沒有什麼實權。
想到這裏,安格日瞬間就變換了一副臉色,他這種**子最會見風使舵,有恃無恐道:“這是我和碩部的家事,諸位還是少管為妙。”白狼軍雖然名動四方,但眼下時局微妙,眾目睽睽之下,他不信白狼軍還能拿他們和碩部的人怎麼辦。
這時,趁安格日分神的時候,雪蓮掙脫了束縛,她也是有些眼力見,一下子撲到了賀蘭夙的跟前,哭道:“大、大人請救救我!我願意加入賀蘭部,我就是來這裏投奔親戚的,只不過一時還沒找到……”
望着雪蓮那惶恐的小臉,賀蘭夙臉上露出一絲溫和,輕輕將她拉了起來,柔聲道:“起來吧,孩子,我保證以後沒有人再能傷害你。”
雪蓮露出一絲喜色,這時蘇祈月也走到她身邊,柔聲道:“你就放心吧,我娘一直說話算話,她可從來不說假話。”
瞧着眼前這對充滿善意的母女,雪蓮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此刻緩緩站了起來,就站在賀蘭夙的身旁。
見自己稍微不注意就讓這死丫頭給跑了,安格日心裏一陣惋惜,他欲言又止,可又不敢上前去搶人,他敢肯定若是自己接近賀蘭夙,立馬得讓白狼軍給活剮了。
正在此時,有名和碩部的騎兵到安格日耳邊說了幾句,原因是他的表兄見勢不妙,示意他將雪蓮的牛羊都牽走,至於這人就只能這麼算了。
安格日雖然心有不甘,但眼下也只能作罷,他轉身欲牽着牛羊離開,賀蘭夙卻冷聲道:“站住!畜生,這牛羊也留下,這是人家小姑娘的東西,你一隻也別想帶走。”
“你……”安格日惱羞成怒,平時只有他欺負人的份,沒想到今日卻被人這麼呼來喝去指着鼻子罵。
賀蘭部眾人看着十分解氣,紛紛恥笑不止,安格日怒不可遏,想了想忽然說道:“你們自家察善草場都是因為你這個女人丟了一半,如今還有功夫來管老子的閑事?”
他話方才說完,還沒等眾人回神,疾風一眨眼的瞬間便沖了出去,對着安格日就是一頓很揍,在場數百和碩部的人,包括呆在遠處的和碩部騎兵竟無一人膽敢來阻攔。
安格日被打得哭鬼狼嚎,疾風惡狠狠道:“我們主家的小姐,憑你個畜生一樣的人,也敢來這裏指指點點?”
“實話跟你說了吧,我今日就算宰了你,你們和碩部的人連個屁都不敢放,你信不信?”
見到疾風這等雷厲風行的手段,和碩部眾人被他的氣場震懾住了,賀蘭部的人卻心裏五味雜陳,談不上如何解氣,因為他們已經知道了賀蘭夙的身份。
疾風這時拔出了彎刀,安格日已經追悔莫及,痛哭流涕道:“大人!我求求你!別殺我,我方才口無遮擋,衝撞了四小姐,對不起!你別殺我,就把小人當個屁給放了吧。”
疾風神情冷漠,原因就看這欺負同胞的畜生不快,若不是重任在身,他不便出頭,原先就不會放過他。
此刻他居然不識好歹,還來出言侮辱賀蘭夙,這是真不把賀蘭部放在眼裏了?
賀蘭夙也沒有絲毫喝止疾風的意思,她就這麼冷眼看着,此刻遠處傳來一道聲音:“疾風兄弟刀下留人!還是不要傷了兩族的和氣,我這表弟口無遮攔,待會我便好好教訓他一頓。”說話之人正是安格日的表兄“安飛揚”,他在遠處觀望了好半天,如今不得已才露面。
見大魚都上鉤了,賀蘭夙示意疾風住手,安格日撿回一條小命,嚇得頭也不回落荒而逃。
安飛揚指着雪蓮,悻悻然道:“這人和牛羊你們都可以帶走,可必須得按叛逃的族規處置,請她走一趟刀山。”
“這丫頭方才說要加入賀蘭部,我們大伙兒可都聽得清清楚楚,未經首領的允許,私自加入其他部族視為叛逃!”
此話一出,眾人一片嘩然,草原上確實有這麼規矩,如果要脫離自己原本的部族,之後加入其他的部族需得首領同意,若不然視為叛逃,需走一趟“刀山火海”。
“刀山”就是在地上擺放十把彎刀,豎著嵌入土裏,赤足能通過去便算是過關,這法子太過血腥,因此很少有人叛逃自己部族,許多人都沒有映象,只有族中一些老人還記得。
眾人紛紛盯着安飛揚,怒目而視,心想這混蛋表兄弟倆,今日是存心不讓雪蓮好過。
安飛揚毫不在意這些目光,不等賀蘭夙答應,便借了一眾手下的彎刀,將它們挨個插在地上,笑嘻嘻道:“雪蓮,請吧,只要你從刀上走過去,那我們以後再也不找你的麻煩了。”
雪蓮瑟瑟發抖,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彎刀,瘦弱的身子差點軟倒在了地上,幸好是蘇祈月在一旁扶着她。
賀蘭夙臉色發白,安飛揚雖然出招下作,但是卻無從反駁,這是胡人部族自古便有的規矩。
蘇祈月一頭霧水,她望着疾風問道:“疾風哥哥,這走刀山是什麼意思?”
疾風嘆息了一聲,當下將走刀山這古老規矩跟蘇祈月說了一遍。
蘇祈月沉默了一會,瞧着雪蓮渾身顫抖的模樣,忽然朗聲道:“讓我來吧,就讓我來走一走這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