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僭越
心有戚戚焉,又聽皇帝沉聲道:“把那些人轟走!”
小鍾子應聲,叫人去了。
皇帝轉而對她道:“聽明白了?”
江牧歌唯有低着頭賠不是。
“認錯倒積極,”皇帝冷道,“此事愈演愈烈之前,朕替你和太子遮掩了。今後行事不可如此魯莽,再鬧出亂子來,不好收場。”
“臣女沒料到是這樣的。不過,項藍郡主那頭,不也替您達成目的了?”
皇帝面色有所緩和:“韓仕林的確出手干預了此事。”
“今後如您若願,項藍郡主和丞相越發脫不開干係了,”她道,“只是此事被傳成了臣女與太子、項藍郡主之間有不清不楚的關係,是臣女之過。”
“這些人議論什麼,你是控制不了的。朕也知道此事不好辦。”
她破顏一笑:“陛下是不怪臣女了?”
他瞪她一眼:“怪你也來不及。”
她鬆了口氣,片刻,又小心試探道:“那項藍郡主和吐蕃刺客之間的關係……”
“此事撲朔迷離,交由大理寺查着,不過,多半是有人栽贓陷害。”
“陛下是說,項藍郡主是無辜的?”
一顆心頓時又吊了起來。
夜瑞賢眼神銳利地掃她一眼:“腦子不好使了?若真是項藍郡主聯合韓家勾結吐蕃,唯有死路一條。”
她欲言又止。
“可若沒有勾結,”他呵呵一笑,“他們也必須勾結。”
江牧歌一凜:“是。”
“起來吧。”
驛站茶葉都是陳茶,品質一般,可端給皇帝的,仍然是陳茶中的極品。稍稍拿水一泡,就溢出濃郁的香氣。是難得的奢侈。江牧歌站在皇帝身邊,替他奉茶伺候之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此事算是暫時瞞過聖上了,手下不免分心。倒茶時,壺嘴碰杯沿,交擊發出“喀”一聲,灑出去兩滴。濺到了雪白的酥山上。
小鍾子面色微變,要過來侍茶換碟。皇帝令他停住了,笑着指着那碟酥山道:“這一碟酥山朕還沒吃,賜給郡主了。”
“多謝陛下!”
她受寵若驚,端起它,不知從何下口。
那酥山上面長着鮮紅枝蔓的盆栽小樹、黃綠的葉子和花瓣撒落,一派雪山上春日融融的景象。
皇帝笑了笑:“沒吃過?”
她點頭如搗蒜。
“上頭這些花朵、彩樹都是假的,吃不得。吃的是這底下的拌了蔗漿的冰奶油。”
她大為驚奇,拿起銀勺舀了一口。
入口滑嫩鮮甜,極其涼爽。吃得她精神為之一振。舀到先前不慎濺進去的幾滴茶水的位置,又有淡淡的葉香和苦澀,別有一番滋味。
江牧歌禁不住對皇帝咧嘴傻笑起來:“酥山真好吃。”
他忍不住也笑:“沒見過世面的丫頭。”
“嘿嘿。”
她的確是沒吃過這些高檔玩意兒。
“這還不算夏天,朕喜涼,他們才叫人做了酥山送來。如今你還住在醫館裏頭吧?等到了夏天,開了郡主府,多聘幾個懂做酥山的師傅,日日給你做去。”
一說開府,她頓時奇道:“陛下怎的突然對臣女這麼好,臣女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了。”
“瞧你這滑頭樣,”他搖頭道,“本來就準備賞賜你的,辦成了事,醫館也經營起來了,甚至救了太子,受苦不少,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是要你做事謹慎些,下次莫要不加思考,就衝到前面去替人頂災。”
“是,先前只想着那是太子了。”
皇帝笑了笑:“怎麼,莫非你當真想做太子妃?”
這話問得貌似不經意,實則令她冷汗都下來了。
皇帝深諳打一巴掌給一顆糖的道理,如今巴掌和糖都給了,原來,後面等着她的正題在這兒呢。
雖然她想嫁給他兒子,說不定也快了,可誰在他面前承認呢?不能因太子的愛迷糊了。
她這教養出身,皇帝看不上。
電光火石之間,她答:“太子之於陛下,不比臣女之於韓相。若是太子出了事,陛下別提會有多心痛了……至於太子妃什麼的,那都是后話。”
皇帝先是一怔,緊接着伸腿就踹她一腳:“還想什麼后話?”
“不敢,不敢,”她躲開來,笑着討饒,“京城哪個年輕小姐不仰慕太子,臣女不過是其中之一。知道配不上,說說還不行?”
“在朕面前也敢胡說?”
“陛下也是與臣女‘同流合污’過的大狐狸嘛。定然會繞過小狐狸的。”
“放屁!朕是真龍天子。”
她第一次聽皇帝說粗鄙之語,愣了愣。半晌,皇帝也回過神來了,咳了一聲,指着門道:“不像話,趕緊端着你的賞賜出去!下次太子若要進你營帳,你也如朕一般趕他出去,聽到沒有?”
“是。”
她跪安時,頭埋下,神情複雜。
早晨太子熬湯之事,還是瞞不過皇帝。就是不知道他對自己到底能寬容到何等程度了。
走前,她忽然轉身,道:“陛下,臣女在前往圍場中途遇刺之後,遇到了一樁怪事,帶回一具渾身發黃的浮屍。臣女擔心,此事非同小可。”
皇帝面色一變。
門吱呀一聲帶上,小鍾子快步跑到皇帝跟前,替他斟茶。外有宮人魚貫而入,復又端來驛站師傅做好的“貴妃紅”、“眉黛青”酥山等等。到了門后,卻見得小鍾子揮手,只得面面相覷,將五色酥山統統原樣端了回去。步履浮碎。
皇帝背着手望向窗邊,外面車馬聲息不絕,面上久久停留的笑容,卻已消失了去。
小鍾子領命完畢,默然望着皇帝的背影。
他轉頭,恰巧與小鍾子視線對上,小鍾子連忙跪下請罪。他道平身,語氣輕描淡寫一般,又似乎含着千鈞重量:“慎淞郡主,如何?”
小鍾子一思量:“難得聰慧,難得莽撞之人。可用,不可信。這是於公。”
“還有於私?”
“是,”小鍾子頓了頓,“於私……奴才所言,不免僭越。”
夜瑞賢嘆息,揉了揉眉心,面帶疲憊:“多少年了,與朕有何不敢直說。”
“奴才希望她多待在陛下身邊。”
他禁不住挑眉:“何故?”
“陛下未曾注意到?每每與郡主相處,陛下的笑容多了許多。哪怕是程貴妃亦不能相比。”
“你的確言行有僭。”
小鍾子撲通一聲,重新跪了下去。抬眼偷偷望向夜瑞賢,只見他隱藏於陰影中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