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卑鄙
第67章卑鄙
江牧歌歪頭想了想:“為什麼?”
“你若看不到你該看到的,也就畫不出你想讓人看到的,”他耐心解釋道,“但不是純粹去看。我看到的景更精細,也比真實的景更離奇,因為加入了自己。”
“怪不得,”她腦海中一一掠過他的名作,不由得微笑起來,“我喜歡那些畫。”
對面的韓真廉忽然沒聲了。
火堆的光束將岩壁照得影影綽綽,他們相對側躺在草榻上,耳畔唯餘風聲呼嘯。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火光再照亮他的臉頰時,沙沙聲響起,他翻身背了過去。遠遠地,傳來一聲淺笑。
聽得並不清晰。
“我看到的東西,大概只有聽到我說這些話的人才能真正明白。”
“嗯?”
“只有你聽我說過這些。”
她愣了愣:“關於‘看’和‘畫’?”
“是啊,我覺得諷刺。我自負會‘看’,但這麼多天來,依然看不明白你。一個經常惡毒無禮得讓我恨不得殺了的親人,今天卻顯得又傻又可憐。”
一個聽到呼救,會破壞春圍規矩,下車救治平民的攀附權勢之人;
一個遭到行刺,卻不願用針濫殺,深潛撈起仇敵的不忠不孝之人;
一個碰到男子,要竭力恪守禮數,長聊強忍涼意的寡廉鮮恥之人。
親歷種種,她的一切確難叫人看得明白。
江牧歌沉默了一會兒:“韓大人真想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聽你的解釋。”
他的聲音比以往都要堅定。
既然夜還漫長,她也沒什麼可保留的。將她這些年來在韓府的遭遇寥寥帶過,卻也沒有故意抹去韓沫沫在其中發揮的作用。
哪怕她清楚,在韓真廉眼中,她每說一句韓沫沫的不是,都會被視作是編排、嫉妒。
韓真廉默默聽罷,只回了她一句:“我想相信你。”
深究這話背後的含義,江牧歌應該難過。
韓沫沫在韓家長了十二年,憑她的一面之詞,原來真的不能讓包括韓真廉在內的韓家人動搖。
他們的親情,並不脆弱。
韓真廉說一句“想相信”,僅僅算是全了今夜兩人共患難之情。
但意料之外的,她很快就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第二天清醒時,浮現在她腦海里的第一句話是: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
這世上大多數人是萍水相逢,哪怕曾有至親的身份,最後也難免走向陌路。若有人想強留,那就別怕自己落得一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韓沫沫強留了韓家,就應該去承擔起她應付的代價。
“我們啟程吧,咳,韓大人。”
“怎麼了?”韓真廉見她捂着嘴,臉憋得通紅,走上前去,“咳嗽?”
她緩緩支起胳膊,卻眼前一黑,重新摔落榻上。
烏髮如瀑披散在身後,襯得她的肌膚愈發蒼白,雙頰愈發泛紅。
韓真廉當即俯身,將手覆上了她額頭:“還是發燒了,這麼燙……”
他脫下已經乾燥的外衫,蓋在她身上。
順手替她掖了衣角。
他去拿水壺,慌亂間,火堆架子差點被碰掉。卻沒多理睬,燒熱了水給她送來,輕扶着她肩,一點點喂下。
江牧歌喝水時,離他極近。他的銀髮都漫過來,和她的長發淹在一起。
她知道,他自己都尚未察覺,這樣的動作太過親昵。
若在以往,他絕不會為她這麼做的。
只是故意重重跌落,誇大了她脆弱的程度,格外讓人心憂。極致的脆弱,容易亂人心神。
很卑鄙。
但她需要卑鄙。
“我好多了,多謝韓大人,”她喝完水,努力笑了笑,“還是儘快離開這裏要緊。”
韓真廉頓了頓:“你是不是從小都不曉得,生病時不能拒絕他人照顧?尤其……是親人的。”
江牧歌眼底當即映出落寞:“不。”
“我沒那個意思,”他馬上說,“別這麼客氣,我總歸是你大哥,應該照顧你。”
“沒事的,我是大夫,最清楚自己的身子如何。”她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拉了拉他的袖子,指向洞口。
“好,哥,別看着我了,看看外面。我們快走了。”
韓真廉困惑地順着她的指尖向外望去。
洞外依然是藍天、綠草、長河,空曠寂寥,她的呼吸卻在他身側帶來淡淡的暖意:“我怕你的眼睛看我太久了……韓大人,哥,我怕這是我最後一次還能這麼叫你……”
他猛地回頭,她卻已經垂下了眼瞼。
讓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
江牧歌捂着額頭,將自己的東西簡單收拾了,重新繞到韓真廉身後,給他披上外袍。
青色的衣料挺括而硬朗。
肩上經由她碰過,卻莫名多了一絲溫涼。
也許是體溫的關係。
兩人沉默不語,搗毀火堆,離開了山洞。
天光重新照下的一瞬間,竟然讓人有恍若隔世之感。
韓真廉仰着頭,江牧歌低着頭。
蔥綠的幼嫩春草間,夾雜了一點點若有若無的黑色粉末,漸漸蜿蜒向他們先前落水的方向。
她緩緩蹙起了眉。
“怎麼了?”韓真廉扶了她一把。
“地上,”她朝他打了個手勢,指向身後,悄悄說,“那些人中間,恐怕有人早就醒了。”
“一定會有人尋來。”他也壓低了聲音。
“這應該是昨天從那邊過來的時候就撒下的。只是天色暗了,我們沒注意。要是他們的人真的尋到了蹤跡,快的話……”
韓真廉沉聲道:“今天一早他們就應該趕過來,他們知道我們要過夜。”
兩人心知彼此的意思,眼中都閃過冷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