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顧菀寧猜想了很多他們的主題,唯獨沒有想到是這樣一件與自己有關的事。
網絡暴力。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一件事情還不知孰對孰錯的情況下,看起來有錯的人,已經被網友們判了死刑。
只要犯了錯,在陌生網友們的口中,這個人都會變得十惡不赦,活該去死。
好像只有死才能償還錯誤帶來的罪孽。
無論這個錯值不值得與生命掛鈎。
顧菀寧靜靜地坐在電視前,聽屏幕里的女孩低聲吟唱。
“她坐在世界最角落,”
“細數自己犯過的錯……”
她的聲音似乎散發著冷意,像吐着信子的蛇盤在樹上,講着一個平常的故事。
一個平常、卻與每個人都有關的故事。
工作室里剛才還歡快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大家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平時情緒最敏感的芝芝第一個掉下眼淚。
她也說不清楚到底為什麼難過,只是當舒緩的音樂忽然激昂,她像是聽到了無數生命的悲鳴,讓她發自內心的難過。
顧菀寧扭過頭,不自禁地咬住下唇。章蜜這時候也明白了為什麼說這首歌的靈感來自顧菀寧,大方地拍拍自己的肩膀,小聲說:“暫時借給你。”
“我才不稀罕。”顧菀寧推開她,表情終於不再凝重。
一首終了,萌萌和芝芝一起捧着紙抽擤鼻子。電視機里,掌聲雷動。
這確實不是一場效果出眾的舞台。
卻是一場用歌聲和歌詞將觀眾帶入創作者內心的舞台。
於笙還是沒繃住,最後的高音帶了一點哭腔,等演唱完畢,眼眶通紅。
她本來已經把情緒練得很穩定了,但剛才她忽然想到,寧寧聽到這首歌時,回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該有多麼難過。
想早點結束比賽,回去給她一個擁抱。
聚光燈下,於笙眼角閃着淚花,深深鞠下一躬,台下導師也一齊為她鼓掌。
按照流程,這時候於笙應該等着聽導師點評,然而,在導師開口前,她舉起麥克風說:“抱歉,評委老師,我還有兩句話想說,可以嗎?”
鄒廣示意她說,於笙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覺得在網絡上為被害的一方發聲,是善良,這樣善良的人越多,有機會維權和得救的人才會越多。這首歌,不是希望大家停止發聲,而是希望大家能更有理智的發聲。為受害者發聲不應該變成個人情緒的宣洩,也不是為了滿足自己心裏所謂的正義,我真的、真的希望每一個聽過這首歌的人,在網上用言語攻擊另一個陌生人之前,能停下來想一想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
“謝謝大家,我說完了。”
她又一次深深的鞠躬,再抬起頭時,已經有淚水落了下來。
尷尬,她沒忍住……
於笙以前看選秀節目最受不了的就是選手突然哭唧唧,活活把選秀變成比慘,結果她自己在決賽也來了這麼一出。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在評委們並沒有覺得她是在賣慘,正常評論了日月笙歌這首歌,最後才有評委問道:“你說這首歌的靈感來自於你最珍貴的人,抱歉,我想問一下,歌詞裏的故事……是她的親身經歷嗎?”
“不是的,臧天洋作詞的時候並不知道我的朋友發生了什麼。關於這件事,對不起老師,我……”於笙想不出該怎麼讓評委老師pass這個問題,只能求助地看向主持人。
她錯了,她不該自作主張地說出來。
如果真有人去調查寧寧該怎麼辦?
再退一步說,身邊的朋友們都知道她和寧寧的關係,用膝蓋也能猜到她說的那個人就是寧寧。寧寧應該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吧,現在她在節目裏自作主張地說了,朋友們會不會問寧寧,讓她再回想起那些不愉快?
自己怎麼就這麼衝動呢?
於笙本來是想給女朋友一個驚喜,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給她帶來的可能是麻煩。
她腦子裏亂糟糟的,好在主持人機敏,很快圓了場,送她下台。
於笙獃獃地走下台,臉上還掛着淚珠。
臧天月不知道從哪搞來的紙巾,抬手給她擦了擦臉:“既然已經說了,現在擔心什麼都沒用,回去看她反應吧。”
“嗯……對不起,我把決賽搞砸了。”
臧天洋挑眉笑了下:“沒有,你表現很好。”
“謝謝……”於笙自己擦乾眼淚,“真的謝謝。”
如果沒有臧天洋他們,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站到這樣的舞台上。
他們的表演結束了,剩下的,就交給觀眾和命運吧。
下一個上場的是陳胖,他的表情有點複雜,抱着結他坐下后,他拉了拉帽檐,說:“我以為自己選的主題方向很特別,沒想到,會和日月笙歌撞上。”
場上一片嘩然。
兩組參賽選手竟然撞了歌曲主題!
陳胖調整下立麥位置,聲音低沉:“多餘的話先不說了,聽歌吧。”
舞枱燈光暗下,一束白色聚光燈打在他身上,大概停頓了兩三秒,結他聲起。
他的歌,曲調比日月笙歌要活潑得多,講了一場特別的派對。
然而前半段有多麼輕鬆,後半段就有多麼令人窒息。
就連沉浸在“怎麼和寧寧道歉”世界裏的於笙,也被他的歌聲拉進了那場充滿鮮血與窒息感的派對。
一場所有人都以為彼此是陌生人的派對,卻發現每個人都和自己有關係。
罵人去死的人,猙獰地死在自己曾經罵過的人的面前;詛咒過別人的人,被遭受詛咒謾罵的人插滿刀子。
輕鬆愉快的派對,變成了報復與鮮血的盛宴。
最後,派對結束,歌聲轉回歡快,那些經歷了廝殺的人回到現實,卻又一次拿起鍵盤——
日月笙歌的故事委婉含蓄,陳胖的故事則是將一切鮮血淋漓的事實擺在觀眾面前,帶來心靈的震顫。
兩個組合的歌結合到一起,產生了料想不到的效果。
伴隨着掌聲,陳胖摘下麥克風,半笑不笑地說:“和剛剛於笙一樣,我也有些話想說。我知道,挺多人好奇我為什麼叫陳胖,因為我以前真挺胖的,有多胖呢,大概就是五個於笙那麼胖。”
下面傳來笑聲,陳胖繼續說:“所以我這仔細一琢磨,還真得謝謝網上那些追着我罵的人,要不是他們,體重也不會這麼快減下來。
“我現在站在這裏,哦不,坐在這裏,感覺自己有點傻。本來參加比賽,我是想來個一鳴驚人,反擊當初那些和我無冤無仇、卻每天都要在網上罵我死胖子不配玩音樂的人。什麼胖子去死啊,這麼胖還活着啊,這事挺奇怪的,明明他們都不知道我是誰,只是看了我彈琴的視頻,就能詛咒我祖宗十八代。但是剛剛聽了日月笙歌他們的歌,怎麼說呢,覺得自己做的事挺沒意義的。現在在看直播的人,說不定就有當初罵我的,但是他們可能根本不知道,當初罵了一年的死胖子就是我。我叫陳胖還是陳瘦,他們都不會意識到自己當初有傷害到另一個人。
“我現在的藥物依賴都是拜他們所賜,他們知道嗎?不知道。估計現在還在忙着攻擊另一個他們看不順眼的網友。我經常幻想他們能把我經歷的痛苦也經歷一遍,又覺得這事挺殘忍的,所以剛才的歌里,party結束,死過千百次的人還是能回到現實。
“我覺得自己今天發揮不錯,謝謝評委老師,謝謝其他選手,謝謝觀眾。想說的都說完了,接下來的環節我不參加了,就這樣吧,我以後還是繼續做自己的小眾音樂,各位,後會有期。”
陳胖把麥克風插回立麥上,頭也不回地帶着結他離開。
全場嘩然——選手突然棄賽,這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
陳胖的實力有目共睹,如果他留下,進入前三是肯定的事。
但是,他毫不猶豫地棄賽了。
現場有些混亂,節目導演和大賽工作人員接連找上級確認,短暫停播了幾分鐘才重新開賽。
陳胖棄賽,被定為第八名,其餘選手進入正常投票環節。
屏幕前的顧菀寧心情複雜地說去外面透透氣,其他幾個人看看她,章蜜立刻說她也要透氣。
顧菀寧走到外面,深深吸了口氣。
工作室的夥伴們不是傻子,一定猜到了於笙說的人就是自己。
她現在並不怕朋友們知道那件事情,比起這個,她更擔心小魚瞎想。
看她剛才在鏡頭前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覺得自己做錯事了,估計正在自責。
“顧菀寧,工作室大家都知道你是什麼人,你別自己胡思亂想。”
身後突然傳來章蜜的聲音,顧菀寧回過頭沖她笑了笑:“想什麼呢,我至於嗎?”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嘴上說不在乎,心裏在乎着呢。”章蜜站到她旁邊,工作室前有一段裝飾用的欄杆,她輕輕摩|挲着欄杆,問,“後來陳胖來那麼一出,你是不是挺觸動的?”
顧菀寧長嘆一聲:“真是瞞不過你,怎麼辦啊,你這麼了解我,以後絕交成為對手什麼的,我豈不是很慘?”
章蜜抬手輕輕推她:“胡說什麼啊,咱倆下下輩子都不可能絕交。”
“你呀……”顧菀寧無奈地笑笑,“你說的對,我很觸動。”
她像一隻蝸牛,一直躲在自認為安全的殼裏,現在看到別人受盡嘲弄也要往目標爬去,既羨慕,又嚮往。
於笙的歌帶給她的是感動和反思,陳胖的歌和話語則讓她意識到被暴力對待過的人,也可以驕傲地向夢想前進。
街上人來人往,拐角處,一家工作室前,美艷窈窕的女人忽然對身邊的人打了個響指。
蝸牛伸出了觸角——
決定向光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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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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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結局越來越近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