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冷風在兩人之間穿梭,寒冬時節,蟲鳴鳥叫都少了大半。
枝椏上的樹葉耷拉腦袋,偃旗息鼓,好似在進行一場長長的冬眠。
沈明煙瞳孔微動,縮在袖口的手指蜷縮在一處。
她愕然瞪圓眼睛:“陸時洲,你什麼意思,你以為我……”
顯而易見,陸時洲以為沈明煙之前和陸問秋串通好,誆他過來商討婚紗拍攝事宜的。
蕭瑟寒風簌簌,吹落一地枯枝敗葉。
沈明煙站在門廊的台階上,和陸時洲對望。
靜默之際,身後忽的響起一個聲音,打破了兩人的沉默。
“沈小姐。”
叩叩兩聲門響,陳鳴單手抱着相機,態度自然。
“麻煩過來看下照片,還有……”
他眼眸微抬,視線輕輕在陸時洲臉上掃過,意有所指。
“之前約拍沒提到婚禮視頻,如果需要的話,價格需要另算。”
簡單一句話,完全將沈明煙從“蓄謀已久”中拎了出來。
心口的起伏慢慢平緩,沈明煙稀里糊塗跟着陳鳴出了院子。
片刻才頓覺自己走錯方向。
她本來想進屋的。
“你是不是都聽見……”
“照片看嗎?”
沈明煙話音未落,眼前忽然多出一片陰影。
陳鳴將自己的相機遞到沈明煙面前。
女孩啞然失笑:“還真是來看照片的。”
陳鳴揚眉,對剛剛不小心撞見的一幕避而不談:“不然呢?”
若不是好友求助,以陳鳴如今的知名度,根本不會接這種私活。
沈明煙早先也在林映之那聽過一嘴,所以當陳鳴詢問自己對婚紗照的想法時。
沈明煙倏然一怔:“你要拍?”
她還當陳鳴是不好意思拂陸問秋面子,才沒有當面拒絕。
陳鳴不以為意,微微聳肩:“我不喜歡半途而廢。”
話都說到這份上,沈明煙不可能再拒絕,她喃喃:“……行吧。”
“所以……”
陳鳴手心的相機不知何時換成了手機,男人眉角微挑,額前碎發淺淺遮住了半邊眸子。
“你什麼時候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
陳鳴工作極高,不多時,拍的照片已經精修完畢。
收到對方發來的照片,沈明煙抬抬手指,順便也給陸問秋髮了一份。
餘光瞥見某個冷落多日的微信頭像,沈明煙忽的一頓。
女孩手指僵在半空,半晌方訥訥放下。
自從那日在陸家不歡而散后,沈明煙和陸時洲一度陷入冷戰的狀態。
說是冷戰,其實也只是沈明煙單方面不聯繫陸時洲。
畢竟他們之間的樞紐,都是靠着沈明煙一人在維持。
消息記錄還停留在拍照那天,沒有任何動靜。
陸時洲昨夜甚至連家都未回。
沈明煙垂首斂眸,最後還是什麼也沒發送出去。
神遊之際,手機忽的振動兩下。
沈明煙雙眼陡然掠過亮光,忙不迭按下接聽鍵。
視頻接通,鏡頭晃過一個女人精緻漂亮的面孔。
模樣和沈明煙有六七分的相似。
女人手上還捻着一株白色風鈴,清風掠過她身側,泛起一點點涼意。
“煙煙,怎麼這麼快就接電話了,忙完了?”
沈母盈盈一笑,襯得手上的風鈴都少了幾分好顏色。
沈母自幼生在殷實人家,婚後丈夫又是對她予取予求,生活和小公主無異,性子也天真。
這段時間她一直和丈夫在瑞士滑雪,知道沈明煙在忙畫展的事,便沒過多打擾。
只偶爾給沈明煙撥一兩個電話。
“趕稿也要多注意休息,勞逸結合。”
“我看見問秋的朋友圈了。”
鏡頭忽的晃過一隻勁瘦幹練的手臂。
很快,沈母手中的風鈴花被取走,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溫熱的奶茶。
沈明煙雙手托着下巴,不難猜測那隻手的主人來自自己的好父親。
“她說攝影師人很好,水平也很高,問秋還給我看了你和小陸的合照。”
提起陸時洲,沈母眼角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視線越過沈明煙肩膀,又好奇。
“都這麼晚了,小陸還沒回來?”
沈明煙眼神躲閃,片刻方道:“他……他加班。”
“怎麼還是加班,讀書時也他最用功,永遠都是全校最後一個離開。”
雖然後來多了一個陪着的沈明煙。
沈母笑笑:“怎麼長大了還是這樣。”
陸時洲小時候確實用功,性子也和現在一樣,不愛搭理人。
起初沈明煙還躍躍欲試,試圖給自己的好朋友名單添上新的一員。
可惜新來的小夥伴油鹽不進,甚至連半個字都不願和沈明煙多說。
小小的沈明煙第一次在交朋友上受了重創。
放學后的校園本來就安靜,在多次和陸時洲搭話失敗后,沈明煙喪着一張臉,垂頭喪氣從教學樓走出。
恰好那天司機路上有事耽擱,沈明煙索性在學校多留了一會。
不想會碰上隔壁體育生在體育室欺負初一一個女生。
沈明煙還是第一回撞見這種事,又驚又嚇。
明明自己都嚇得腿軟,還是大着膽子將那女孩護在自己身後。
幸好巡邏的保安經過,她們才得以逃脫。
沈明煙那時還慶幸自己運氣好,不想第二天,女生家長就找上自己。
若不是躲避及時,她險些挨了對方一巴掌。
女生母親言之鑿鑿,硬是要沈明煙當面道歉。
“不就是同學間打打鬧鬧嗎,她那樣大聲嚷嚷,我們家小孩以後還怎麼做人?同樣都是女生,怎麼那麼惡毒啊。”
體育室沒有監控,現場除了沈明煙和體育生,就只剩下那個女生。
沈明煙滿懷希望等待對方為自己辯解,不想那女生避過了沈明煙的視線,順着家長的話往下說。
“他、他沒對我做什麼,是沈……沈明煙誤會了。”
受害者當場改口,沈明煙目瞪口呆。
入目所及,是體育生得意洋洋的嘴臉,以及女生家長尖銳刺耳的謾罵。
那時沈父沈母正好在國外,沈明煙孤立無援。
不想陸時洲會突然出現在辦公室。
少年衣衫單薄,身影清瘦,只輕飄飄在桌上放下一支錄音筆。
播放鍵按下,體育生粗鄙惡俗的話語隨之流出,隱約還能聽見女生壓抑的哭腔。
陸時洲和保安不過是前後腳抵達,故而錄下的音頻不長。
然而短短三十幾秒的錄音,卻成為支撐沈明煙最強而有力的證據。
一錘定音。
滿堂寂靜中,少年懶懶挑起眼皮,朝沈明煙看過去一眼。
那是和陸時洲相識三個月,沈明煙第一次聽見對方的聲音。
“走了。”
“……沈明煙。”
少年嗓音低沉,些許是太長時間沒開口,隱隱還有幾分喑啞。
白凈手指攥着沈明煙手腕,眾目睽睽之下,陸時洲一言不發,攥着沈明煙直接出了辦公室。
沈明煙呆愣片刻,數秒後方回過神,怔怔跟着陸時洲出門。
“陸時洲,你剛剛說話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過。”沈明煙好奇仰起臉,小姑娘雙眉緊緊攏在一處,“你怎麼會帶錄音筆啊。”
少年快步走在前頭,被沈明煙纏得沒辦法,方冷冷丟下一句。
“習慣了。”
沈明煙眼底的不解更甚。
可惜未等她解惑,陸時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
沈明煙不得不追了上去。
那之後的事沈明煙已然記不清,只恍惚記得那女生和體育生都轉了學,之前誤會沈明煙的主任也和她道了歉。
記憶中陸時洲的身影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母親溫和的聲音。
“前兩天溫泉山莊給你爸爸送了幾張票,我們在外面用不着。你要是有空,就和小陸一起過去,順便幫你爸看看。”
溫泉山莊是沈父去年投資的產業。
顯而易見,沈母從陸問秋那得知兩小孩鬧了彆扭,所以幫忙在中間做調解人。
沈明煙支吾兩聲,勉強算是答應。
“還有,媽媽之前給你寄的枇杷膏收到了嗎?小陸這幾天嗓子好像不大舒服,你讓他多喝點。”
送佛送到西。
枇杷膏潤嗓,沈母連見面的機會都幫忙創造了,沈明煙不可能拒絕母親的好意。
時間悠悠轉過刻度“9”,無奈陸時洲還是半個人影也未見。
思及母親剛剛的話,沈明煙索性帶上枇杷膏,直奔律所。
凜冽的寒風在城市上方盤旋環繞,冷意逼人。
寫字樓佇立在黑暗之中,和夜色融合在一處,唯有陸時洲所在的信立律所燈火通明。
白色燈影點亮一隅天幕,遙遙望着,孤獨又寂寞。
閑着無事,沈明煙在附近溜達了一圈,最後裹着一身冷氣,踏進最近的一家便利店。
暖氣迎面而來,空氣中尚有食物的香味,不難猜出上一位顧客點了一份咖喱魚丸。
貨架上商品琳琅滿目,沈明煙本能放慢腳步,視線在一眾咽喉片之間逡巡。
白皙指尖剛觸碰到金屬盒一角,倏地卻聽見身後清脆的一記門響。
伴隨着一聲不加掩飾的哀嚎。
“這都幾點了,我看我還不如直接睡在律所,反正明天還要早起上班,還能省一筆房租費。”
簡單的“律所”二字,成功吸引了沈明煙的注意力。
沈明煙不動聲色抬眸,視線越過層層貨架,最後定格在冷藏櫃前。
女生手中還握着一杯冰美式,正倚在同事肩上,有氣無力和對方發牢騷。
“連着熬了一周,再這樣下去我都覺得自己離修仙不遠了。你說那個網紅是不是腦子長泡了。”
“明明當初是她自己說男朋友家暴還打電話騷擾她,求我們律所幫忙。結果現在卻出爾反爾反咬一口,問急了還說是我們律所挑撥離間。”
“要不是因為她,我現在早躺在床上追劇了。陸總遇上她也夠倒霉的,我聽樓上說,陸總好像連着兩天都沒合過眼。”
“四十八小時沒睡覺今天還能連軸開了一天會,這還是人嗎?”
“怪不得人家年紀輕輕就能賺大錢。”
女孩已經採購完畢,手挽手一起結賬,談話聲漸行漸遠,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出爾反爾,反咬一口。
冷意從足尖蔓延,一點點滲透全身。
明明置身於冬夜,沈明煙卻好似又回到那個蟬鳴夏日。
女生低低的哭腔和女人尖銳的謾埋怨幾乎要穿透自己的耳膜。
委屈和不解浸透全身,明明自己什麼也沒做錯,卻莫名其妙成為罪魁禍首。
如果不是當時陸時洲碰巧帶了錄音筆,沈明煙真的稱得上一句百口莫辯。
往事歷歷在目,再回神時,沈明煙人已經回到車上。
大概是事情處理完畢,沈明煙沒等多久,便看見律所門口多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白色車子隱在夜色之下,陸時洲似有所感,朝沈明煙望了過去。
黑暗橫亘在兩人之間,無聲氣息緩緩流淌。
沈明煙不動聲色收回視線。
再次抬眸時,陸時洲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同樣都是熬夜多日,同行的夥伴一身邋遢襯衫皺巴巴。
只有陸時洲,依然保持着之前的乾淨清爽。
車窗降下,陸時洲清雋俊秀的一張臉近在咫尺。
男人眸色稍沉。
“我之前說過……”
“我知道我知道。”
越過中控台,沈明煙抬高手臂,掙扎着幫忙推開車門。
女孩單手趴在方向盤上,懶懶打了個哈欠。
“你只說別去律所找你。”
寒氣隨着車門的關閉,暫時隔絕在室外。
沈明煙攤開雙手,理直氣壯:“隔着一條街,不算你們的地盤吧。”
夜深人靜,無人注意到車子這邊的動靜。
稍作思忖,陸時洲最終還是進了車廂。
淡淡的檀香在車內瀰漫。
離得近了,沈明煙方注意到陸時洲眉梢眼角的疲倦。
男人單手支着窗沿,緊繃了好幾日的肩膀得以放鬆。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按眉心,對上沈明煙灼灼雙眼,陸時洲忽的側目。
“……還有事?”
沈明煙雙唇稍抿:“之前婚紗照那事我事先也不知情……”
“我知道。”陸時洲面上淡淡,聲音微啞,“下次你可以早點解釋。”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沈明煙瞬間陷入無言境地。
餘光瞥見陸時洲疲憊眉眼,沈明煙方記起剛在便利店撞見的一幕。
她好奇:“我剛在便利店看見你們律所的員工,她們說你最近在忙那個網紅的案子。”
抵着窗沿的手肘忽然鬆開,陸時洲側身,目光凜冽落在沈明煙臉上。
沈明煙毫無發覺,自顧自往下說。
“案子難嗎,我聽說那個網紅出爾反爾,還想開直播討論案子細節……”
將心比心,沈明煙想想都知道陸時洲心裏肯定不好受。
就如同當日她那般。
可惜安慰的話尚未出口,倏然卻被陸時洲淡聲打斷。
“這和你無關。”
車子尚未啟動,安靜無聲停靠在路邊。
四目相對,陸時洲眼眸有片刻的渙散,他肩膀稍稍向前傾。
沈明煙怒目而視:“陸時洲你怎麼……”
眼前忽的一晃,下一秒,陸時洲倒在她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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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想要評論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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