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第79章 第79章

江暘將車停在路邊,兩側是鬱鬱蔥蔥的樹林,午後的日頭總是要炙熱一些,光線穿過林中的薄霧,驅散了陰冷的氣息。

“你確定要現在問嗎?”江暘看向林煦。

林煦沉默一瞬,有些煩亂地將頭靠在座椅上,低聲說:“我也不知道。”

江暘去握林煦微涼的手,他的外套袖子有些長,遮住了一半的手背,還是沒有將林煦的手捂熱。

林煦像一個冰塊兒,一個人待着的時候永遠浸沒冰涼之中,只有江暘熾熱的溫度才能讓他回溫,融化掉防備的外殼,露出血跡斑駁的心臟。

“你如果不想,我可以等回去再……”

“我很確定現在自己是想知道的。”林煦把玩着包上的掛墜,“如果回去之後……我就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想探究的決心。”

江暘沉默着,下頜線微微緊繃,眸色沉沉。

“所以趁着現在我還有精力、又有求知慾,告訴我吧。”林煦的嘴角擠出一抹弧度,苦澀道,“我煩了,不管我逃避到什麼時候,這件事始終在我心裏,這個疙瘩不會因為我不去碰它就消失掉。”

“……”

“這件事因我而起,因五年前的事情而起,”林煦說,“不管怎樣,我都要出面的,趁我現在狀態好。”

林煦察覺到江暘比自己還緊張,回握他的手,輕輕拍了拍,“有你在,我不會有事的。”

江暘沒說話,眸子裏透出幾分審視,想從林煦的臉上找出偽裝的模樣。

可林煦目光坦蕩,絲毫沒有強裝出來的逞強,還衝江暘笑了笑,摸着青年手上的戒指,“你忘了嗎,我已經答應你的求婚了,我不會拋下自己的未婚夫的。”

江暘神色微松,問道:“你如果有任何不適就立馬停下來。”

林煦沒懂,可接着他見江暘在包里翻找一陣,拿出了他很久都沒有碰過的手機。

江暘遞給他:“如果你真的願意知道,就試着自己去了解。”

林煦看着這個小小的手機,某些不好的回憶如潮水般洶湧而至,太陽穴抽疼,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讓他開始抗拒。

之前趙西文和江暘溝通過,林煦這次的抑鬱症複發相比五年前,其實算不上嚴重,只要他自己願意去面對、解決心裏的疙瘩,那麼就算沒事了。

江暘等這一天等了很久,可真的看到林煦再次因為手機而身體緊繃、臉色發白,他卻不忍心。

出於健康的考慮,江暘是希望林煦早點走出來的,可是要讓他再次面對留下了PTSD的網絡世界,江暘倒寧願林煦永遠被自己保護起來,哪怕從網友們的視野里徹底消失,也不想讓林煦再陷痛苦。

“要不算……”

江暘的話沒有說話,林煦已經伸出手拿過了手機,果斷摁住開機鍵,漆黑的屏幕亮起來。

江暘啞然,以前只覺得林煦比較柔,倒從這個動作里看出幾分決絕。

林煦是真的不想忍了,他很清楚自己逃避了多久,一直活在郭舒樂的陰影里,這種感覺非常噁心,就像無數的蒼蠅圍繞心頭,腐肉不除,始終無法驅趕,反而越來越多。

這些日子裏,江暘的所作所為林煦都看在眼裏,在被戴上戒指這一刻,無形之中一道強光徹底將他混沌迷茫的世界的照亮,好似懸崖勒馬一樣幡然頓悟。

他不想再讓江暘心疼了,也不想再讓自己困在荒島的無人之境。

要不要走出來、願不願意走出來全在他一念之間。

江暘領着他走了九十九步,領着他走過荊棘的草叢,一路鋪滿盛夏之花,從凜冽的寒冬到熱烈的繁華。

林煦不想讓江暘失望,他也愛上了沐浴在陽光中的這份溫暖,他要徹底甩開過去,要和江暘迎接屬於他們的無盡夏意。

手機開機,緩慢的反應了幾秒后,開始不停地震動,源源不斷的微信消息跳出來,解鎖后,微信app的圖標上是99+的紅標。

林煦沒有去管微信,而是率先點開微博。

這件事已經過去好一個多月了,在如今這個網絡信息快速的時代,想要了解過去的事情,只能靠關鍵詞搜索,可是一旦搜索,跳出來的消息是沒有過濾的,好言壞語都冒出來,衝擊着視網膜。

林煦深受網絡荼毒,真的到了這一步還有生出了畏懼,指尖虛虛地貼着屏幕,遲遲打不出字。

江暘看出他的害怕,捏着他的後頸,分散他的注意力:“你怎麼知道我幫你澄清這件事?”

“拿你手機的時候看到了靳琮昀給你發微信,”林煦說,“他建議你趁這個熱度可做一下營銷,免得太久沒有作品,被大家遺忘了。”

江暘將林煦垂下的頭髮別到耳後,將他流暢細膩的脖頸露出來,能看到領口下若隱若現的紅痕,“那你搜我吧,去我微博看,置頂就是。”

林煦覺得可行,江暘的微博肯定比話題圈裏的東西乾淨,也不會有太重的戾氣。

他點進江暘的主頁,置頂微博的第一句映入眼眸。

【@cv江暘:先說一點,旭天是我的男朋友。】

只是看到這,林煦的心漏了一拍。

他看了一眼發佈時間,正是他狀態最不好、應該也是網上對他抨擊最厲害的時候,江暘就這樣坦坦蕩蕩的承認了是他男朋友。

不顧及外界的看法、也不在乎是否會被牽連。

林煦吸了口氣,繼續往下看。

【@cv江暘:我、旭天和墨暗是就讀同一所大學的校友,當初在學校的時候我和旭天僅僅只是認識,對他的事情並不熟悉,交往是前不久的事情,很多事情也是在交往中才慢慢了解到。

大家對我男朋友的謾罵我都看到了,你們不清楚真相,我不怪你們言辭激烈,你們越是對激動、罵得厲害,我越是覺得可笑,你們真的了解真相嗎?你們所看到的真相,不過是呈現在眼前表象而已。

事實到底如何有誰在乎嗎?

五年前默之言的解釋和說明認認真真看過的人有多少?持中立態度的有多少?願意相信其中有隱情的又有多少?你們所謂的‘維權’維的到底是什麼?真的是作者的權益嗎?還是表面上的‘受害者’?又有誰思考過,在‘鐵證’如此的情況下,為什麼默之言還要‘負隅頑抗’,仍寫出了幾千字的來龍去脈,或者為什麼沒有人思考過默之言的個人信息到底是誰透露的?

真相不應該被掩藏,墨暗才是應該被釘在恥辱柱上的人。

我知道今日罵旭天的和往日說愛他的都是同一批人,自己的男朋友自己疼,從今天開始,旭天不需要你們這群見風使舵的粉絲,我也不需要厭惡我男朋友的聽者。】

江暘發了洋洋洒洒的大長篇,是對網友的質問還有對旭天無條件地維護,同時附上了一個音頻連結,名字叫“遲來的真相”。

這條微博的點贊和轉發都是上萬,因為開啟了僅自己可評論的功能,所以沒有任何評論。

林煦把音頻點開聽了聽,是那晚在飯店門口他和郭舒樂的爭執聲音,錄音中有嘈雜的背景音,名字這種帶有個人私隱的被消音了,但是並不影響某些關鍵信息。

聽完錄音,林煦看向開車的男人,靜靜地注視了幾秒,然後去摸了摸他柔軟的耳垂,“我的男朋友怎麼這麼聰明?”

“不是未婚夫嗎?”江暘問。

林煦笑起來,“嗯對,是未婚夫。”

“那是因為某人什麼都不告訴我,”說到這個,江暘很是幽怨,“和郭舒樂的事情不告訴我、抑鬱症的事情也不告訴我。怕你生氣又不敢問,只能自己調查了,本想錄下你們的對話私下好好琢磨的,沒想到在這派上用場。”

江暘說著就開始得意了,“怎麼樣?是不是做得很好?”

林煦點頭,解開安全帶過去親了他一下,“獎勵。”

江暘的臉微微朝林煦側過來,“親嘴。”

林煦順從地在江暘嘴上輕嘬一下。

“那後來呢?”林煦不想去看網上的東西,想聽江暘講後續。

“後來……”江暘扯了扯嘴角,發出一個不屑的嗤笑,“得知真相后,牆頭草一樣的網友又開始倒戈,又把所有矛頭轉向郭舒樂。靳琮昀藉著這個火,找人在網上曝光了郭舒樂的所有個人信息,電話、住址,甚至是上班的公司。”

林煦沒什麼反應,事已至此,他不想再去了解有關郭舒樂的任何後續,那人現在經歷的一起都是他曾經體驗過的,林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很平靜。

這種平靜是對無關人士的漠然,真相大白,郭舒樂是死是活與他沒有任何關係了。

換句話說,外界的看法和闡述,林煦都不感興趣,沒有網絡的日子依舊過得很好,他不缺錢,卡里的金額和父母留給他的房產足夠這輩子坐吃山空,估計還吃不完。

他不需要依靠讀者和作品數據養活自己,大不了就不寫文,旭天也好、默之言也罷,他首先是林煦,然後是江暘的未婚夫,其次才是披着馬甲穿梭在二次元里的身份。

其實抑鬱症就是這樣,當陷入死角時,或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會變得特別敏感、在意,沉浸在情緒里走不出來,自己也知道不對,可是沒有辦法,他們控制不了自己。

後面隨着狀態漸漸變好,一件天大的事情說釋然也就釋然了,待走過一段路回頭看,那些黑暗又痛苦的日子,到底還是咬着牙、含着淚走過了。

沒必要再回頭,前方是花團錦簇的盎然穠春。

林煦把江暘這段文字反覆看了幾遍,登錄自己的微博賬號,大約過了半小時后,粉絲一直等待回歸的旭天終於發博了。

【@旭天:大家好,我是旭天,也是五年前的默之言。

很抱歉這麼久才來回應這件事,前段時間我的抑鬱症複發,一直處於非常糟糕的狀態,我把手機關機,沒有接觸任何消息,江暘一直陪着我、帶着我旅行,直到今天我才有勇氣拿起手機,打開微博。

你們聽了音頻,事情的來龍去脈應該都清楚了,我當年還是默之言的時候,也發微博認認真真地解釋過整件事的經過:我和墨暗是大學舍友,他竊取了我全文存稿的作品優先發佈,然後又反過來指控我抄襲。

可是沒有人信。

網絡對我造成的傷害太多了,從五年前一直延伸到五年後。

當初我第一次得抑鬱症的時候,心理醫生讓我遠離網絡,但是因為會有出版社來商談版權或者出書的事宜,始終沒有完全和外界斷掉,我也心存一絲希望,想以“旭天”這個名字從頭再來,重新獲得讀者們的喜歡,畢竟我是一個作者,沒有任何一位作者不希望得到認可,所以我還是看評論、還是看微博,暗自偷窺着大家對我的態度。

曾經的我還是虛榮,想出書、賣版權,想在文圈站穩腳跟腳,用這種方式向抨擊默之言的人證明沒有抄襲,我依舊可以靠着自己撰寫的文字擁有成就。

可是當醜聞再次揭露時,這五年建立的海市蜃樓轟然崩塌,我知道自始至終自己的都沒有擺脫掉‘默之言’這個名字,不論我如何努力、寫出多少令自己滿意的文字,都會被這三個字再次打回原形。沒有人相信默之言和旭天,哪怕追隨了旭天多年的讀者,也沒有人願意相信我的人品。

抄襲是對一個作者最為嚴重的指控,然而我受這樣的冤屈長達五年。就算現在真相大白,或許還是會有一部分人提起默之言這個作者想到的仍然是抄襲,這份髒水一旦潑上,永遠沒有洗乾淨的時候。

而且如今有了結是因為有江暘的錄音,如果沒有我又該怎麼辦?繼續被你們一人一句的唾沫星子淹死嗎?繼續承受着不該屬於我的罪惡嗎?

我得不到答案。

斷網這段時間,是我過得最平靜的日子,旭天就是默之言這件事曝光後到現在,今天是我第一次再次接觸網絡,沒有二次元的東西,反而會過得會更舒心。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在急着給我道歉,可是有什麼意義呢?能夠抹平傷害嗎?或者可以讓時光倒流一切沒有發生過嗎?我的損失一句簡單的道歉就能挽回嗎?

隔着屏幕的二次元,大家都能暢所欲言,把掩藏在內心中的尖銳沒有顧忌的展現出來,表達自己的想法。你們思考每一件事,卻從來不思考自己的話會不會給別人帶去傷害,你們站在道德制高點去抨擊別人時,是否還有理智去看看自己丑惡的嘴臉?

我累了也倦了,沒有耐心再去理會讀者,我就是一個寫文的,但我不靠這個吃飯,也不想再受這個氣。

後面我將會退網,這是我最後一條微博,書還寫不寫看我後面的狀態。

二次元的事情不想管了,我會在三次元里幸福,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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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聲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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