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陸枝枝神識回籠的時候,已經俯身在了一朵白蓮花上。
她在寒冷的洞穴里獨自招展了好幾日,碧藍的水波襯着她皎白的花瓣,陸枝枝好不容易才接受了自己重生成了一朵白蓮花的事實。
說不驚嘆震撼是假的,但除此之外,陸枝枝更多的是慶幸。畢竟有了命,才能有一切。
白蓮花長在洞穴緣壁的一處清池中央,以半開的姿態盈盈展露,它的最中心處含着一枚亮紅的光珠,陸枝枝在附身白蓮的第九天得到了它,並且借這枚光珠化成了人形。
說是人形,其實也不完全算是人形,因為陸枝枝一低頭就發現自己少了一雙腿……
不過這並不影響陸枝枝高高興興地靠一雙小手爬上片片白凈的花瓣。
第十天,陸枝枝發現洞中長着百年一生玄魄石。
重生后,她第一次試着去汲取靈力,一叢玄魄石有百重靈力,陸枝枝花了三天將它消磨了個乾乾淨淨。
第十五天,正準備仰面躺下的陸枝枝,在洞穴頂部發現了一塊雛態的玄魄石。
太小了,她不稀罕。
第十八天,白蓮花綻開了最後一片花瓣,陸枝枝體內有充足的靈力,她以為她隨時可以破洞而出。
與此同時,陸枝枝發現自己的化形離不開本體,也就是那朵白蓮花。
她失落極了。
第十九天,一群修士莽撞地闖入洞穴。
陸枝枝伏在花上,剛剛揉開睡眼,不等她再仔細看去是什麼狀況,一個灰衫少年就被推到了陸枝枝的眼前。
他突然放大的面龐把陸枝枝一嚇,也是在這個時候,陸枝枝才發覺自己的化形不是正常人的身體,僅有巴掌大小。
緊接着響起的是一陣暴怒和責罵。
“衛莘你個廢物,讓你去引開妖獸,你怎麼反倒把妖獸帶回來了?現在好了,大家都困在這裏出不去了!衛莘,衛莘你要死也別帶着我們!行不行?”
粗獷的男聲叢洞口越入,陸枝枝覺得他的聲音力量十足,垂下的花瓣都震了幾震。
“就是啊衛莘,看你跑得快才讓你去引開妖獸,也是你自己說能行的,誰知道你……唉,你怎麼這樣?”說話的是位白衣女修,扶風弱柳之姿,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面上則寫滿了對衛莘的怨懟和厭惡。
那跌跪在陸枝枝面前的灰衫少年就是衛莘,罵聲猶如風雨刮過,將他的臉刮的慘白失色,他閉着眼睛,眉頭糾在一團,模樣很是痛苦。
偏如此,衛莘還慢慢朝那些指責他沒用的修士說:
“對,對不起。”
少年的身形瘦小,尤其是灰衫下的一截腰肢,比在場許多女修都要纖細,怎麼看都不像是能跑過妖獸的人。
陸枝枝坐在白蓮花的頂端,衛莘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到她。
可惜少年沉浸在自責和被妖獸襲擊的傷痛里,沒能及時看到一個小小的白蓮花精。
“我也不知道那頭妖獸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是往布下陷阱的地方跑了,可是、可是它……”衛莘不僅道了歉,還試圖解釋清楚。
對他蒼白無力的解釋,在場修士沒幾個是相信的,議論和辱罵照常冒了出來,這些言語將衛莘打得吞聲忍淚。
“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修為低下,不通法術,又沒有可以抵禦妖獸的靈力。我們好不容易拿到這次秘境試煉的名額,就因為你一個人拖累了大家,真不知道當初是誰讓你這麼個廢物進來的。”
那修士才說完心裏話,舒坦了許多,就見身旁的另一位修士對他擠眉弄眼做了一番暗示。
“咳咳。”另一位修士的目光從衛莘的身上移去了洞口處,他朝他眨了眨眼,“別說了,那個衛莘是小顧道君的表弟。”
那修士當即想起來了,涉及小顧道君,他面色大變,趕忙朝洞口處看去,只見小顧道君長身玉立,執劍站在洞穴入口,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們對他“表弟”的刁難。
他這才放心的舒了一口氣,再去看衛莘的時候,目光里除了厭惡還帶上了一絲鄙夷。
怪不得這樣的廢物都能進入秘境試煉,原來是有個好靠山,有這樣一個拖後腿的表弟,可真是難為小顧道君了。
他們說的話聲音雖小,卻一字不少地落入了衛莘的耳中。
衛莘越發感到挫敗無語,手心甚至掐出了幾道血痕。
為什麼會這樣?衛莘茫然無助地想道。
秘境之中妖獸兇猛,一行修士中,哪怕是那位天資卓絕的“小顧道君”都無可奈何。
是衛莘想出了誘使妖獸自投羅網的辦法,雖被人冒名頂替,取了功勞,不過衛莘不在乎那些讚美的虛名,只要是為了擊敗妖獸,怎麼樣都行。
可是後來,佈置好了陷阱卻沒人願意做那微末的餌料,女修怕被妖獸追逐失了顏面倒也還說得過去。
剩下的那些不願意使用靈力的修士,卻是因為都想將自己全部的靈力留在最後的秘境法寶的追逐中。
唯有衛莘心甘情願。
他那時候說願意當餌料時,沒有人問一句,“衛莘,你真的能行嗎?”
明明他們都知道衛莘修為低下、不通法術啊!
他們笑着對衛莘說:“衛道友一定可以成功吧!”
衛莘回:“定當全力以赴。”
而他也是真的盡全力去引開妖獸,只是後來意外中了迷障,衛莘沒能攔住暴走的妖獸,反被它撞傷。
肺腑中火燒似的傷痛,疼得衛莘冷汗直流,渾身抽搐,沒人在乎他的生死,反倒是人人都嫌他是累贅廢物,衛莘的傷痛之情內外交織。
他偏過身子不再看他們,也不讓他們看。
珍珠一樣圓潤的淚水從臉上滴下。
這衛莘被欺負得也夠慘的。陸枝枝在看到衛莘落下一顆顆珍珠時,這樣想道。
就在此刻,她又生出了別的想法。
這洞穴陸枝枝是不可能長久待下去的,但是陸枝枝現今也離不開本體白蓮花,思來想去,唯一破解之法就是能有人帶着陸枝枝的本體出去。
這人也許可以是面前這個可憐兮兮、哭唧唧的少年。
為什麼覺得他可以?
還不是因為這個衛莘輕彈淚水,是個內心柔弱之輩。
但在此之前,陸枝枝仍要確定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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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水落在了衛莘的鼻樑上,他滿腹疑惑地掀起沾着水華的眼睫。
衛莘直起腰板,只見一朵小白蓮花宛宛開在水中央,他看得有些痴,漣漣的淚水一下子止住了。
而下一瞬,花瓣顫動,一個小人從層層花瓣里鑽了出來,她穿着和白蓮花一樣顏色、一樣紋理的衣,脖子上帶着一顆紅色的珠子,而她在找到位置站好后,就一直在看他。
衛莘愣住了,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他看到陸枝枝將一根手指放到唇緣上,示意他噤聲,衛莘反應過來之後,就溫順地點了點頭。
陸枝枝捻起法決,用靈力在空中寫下一串文字,傳到衛莘手上的時候,閃着金光的字體若翩蝶游龍,內容是:
“你受傷了,玄魄石,療傷。”
衛莘眨了眨眼,面上的神情已經可以用“驚愕”二字來形容了,他愣生生地看着這些字。
直到靈力消失,字體破碎在空氣中,衛莘啟唇無聲地問她,“你是說,這個洞穴,有玄魄石?”
看懂他的唇語,陸枝枝打了一道靈力出去,順着她細小微渺的靈力的方向看去,衛莘果然在洞穴頂部見到一塊雖小卻披着瑩華光澤的晶石。
玄魄石百年一生,衛莘只在《靈石錄》中看過,見到實體也還是第一次。
據《靈石錄》所寫,玄魄石能夠為修士提供豐厚的靈氣,更可以煉化成丹,用來解除被妖獸攻擊后留下的煞症,正正好好適合衛莘。
陸枝枝雖不點明,衛莘也能看出洞穴頂部的玄魄石目前還是雛石,尚未完全長大。
這樣的玄魄石成丹大約能有兩到三顆,足夠衛莘解除煞症了,可是……
他心中微動,站起來往身後看去。
在他們這一行隊列中,除了衛莘,還有個別幾個修士也被妖獸打傷了,若是想一併解除大家的煞症,雛石成丹的數量是不夠的。
衛莘皺起眉頭,眼神中閃過猶豫糾結,最後做下決定,向陸枝枝無聲說了一聲感謝之後,就慢騰騰地朝那群離他離得遠遠的修士們走去。
陸枝枝坐在花瓣上,見衛莘朝一人說了些話,那人待衛莘的態度倒是沒那麼極端,很快跟着衛莘走了過來,陸枝枝掀起另一片花瓣將自己遮住。
“果真是玄魄石!衛小道友你是怎麼找到的?”那人語聲之中帶着激動的欣喜。
衛莘的目光瞥向那一盞清池裏的白蓮花,沒見到陸枝枝的身影,就明白她此時是躲起來了。
他沒想將陸枝枝的事情說出去,於是只含糊了幾句,就向對方提出了請求,“我想……我想請林道友制丹,將丹藥分給那些有需要的人。”
林玉澤是他們一行人中最擅煉丹之人,也更比衛莘知道那一叢玄魄石的雛石化不出幾顆丹藥。
“分完丹藥后,若是一顆都不剩了,你自己打算怎麼辦?”林玉澤問衛莘。
這一問,將衛莘問得緊張極了,他磨搓着手心,眼神閃躲地看着林玉澤,良久才緩緩說道:“本來就是我對不起大家,我舍了這顆丹藥,也是應該的。”
林玉澤聽他慢聲慢氣說完后,眉頭輕擰,但是林玉澤沒有提出自己的想法,玄魄石是衛莘發現的,能對它的去留做下決定的也是衛莘。
既然衛莘要犧牲小我,那林玉澤也只能尊重衛莘的決定。
他朝衛莘點了下頭,“那好,待我召出小鼎煉化玄魄石。”
將這二人的言行納入眼中后,陸枝枝埋在柔軟的花瓣里滿意地笑了。
如她所想,衛莘是個心軟仁善之人,也不枉陸枝枝大着膽子在衛莘面前顯露化形。
而這樣過分善良的人,也一定會願意帶着她這朵白蓮花出洞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