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他向陸枝枝伸出手,下巴微抬,笑着看向陸枝枝。
“為何不回答我的話,難道你不願意嗎?”
陸枝枝在心中冷笑,她怎麼才能想到,自己才脫虎穴便入狼窩。原來顧未晞與鍾拂一般,他們都有同一個目標,奪取陸枝枝的靈息為己所用。
真是可笑啊。
她拍開了顧未晞的手,然後在顧未晞髮黑的臉色中慢慢站了起來。
“什麼靈息不靈息,枝枝都不明白小顧道君在說什麼。”陸枝枝從容踏出了符陣,幽暗的光旋即隨之消失。
顧未晞仍保持半蹲的姿勢沒有動,一直到陸枝枝走到了門口處,他才似乎反應過來一般。
陸枝枝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就走出這扇門了呢?
符陣在陸枝枝頓住腳步的那一刻又顯露她的腳下及其周身,陸枝枝心中根本久未將這道符陣當作回事,早在顧未晞設下此陣的時候,她便提前做好了脫身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這符陣比陸枝枝想像中的略微來得複雜一些,觀察了一會兒,陸枝枝才試出一道靈力。
到底顧未晞修為不高,陸枝枝才輕輕一擊,此陣便已有撼動之兆。
於是陸枝枝便更沒將顧未晞的符陣放在眼裏了。
顧未晞偏說:“枝枝,我勸你還是莫要多有動作。”
陸枝枝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接下來四成的靈力便將他的符陣擊碎。
她笑了笑,“這句話原應是我對你說才對,憑你的修為,真的很難很難才能困住我才對。”
“你忘了嗎?”顧未晞突然這樣問。
“什麼?”
“那個時候在朱雀塔下,我將宗主的法器放在了你的身上。法器隨着時間的加持而逐漸藏身於宿主身上,這幾日你應該沒有注意那對法器還在你身上吧?”顧未晞說話時的語氣淡淡的。
他全然沒有在乎被陸枝枝打碎的符陣,默念一段咒語,朱雀塔宗主的法器便自動將陸枝枝束縛住。而破碎的符陣也在沉默中慢慢修復。
兩枚碧色珠子在陸枝枝的發上隱隱發亮,顧未晞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轉而放在了陸枝枝的臉上。
他扯了下唇角,解了陸枝枝的禁制,問她:“枝枝,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陸枝枝冷眼看着他,想要從頭上將鎖靈法器拿下來,卻不想指腹被它的靈力灼了一下。
說實話,這鎖靈的法器對陸枝枝來說一時之間確實較為棘手,但是只要給她時間,以她的靈力一定能直接沖開法器的牽制。
陸枝枝在這個時候,便咧開嘴對顧未晞笑了一笑。
她捉住了顧未晞的小臂,對他說:“小顧道君,你應當知道沒了靈息的我也就等於消失在天地了。”
“我知道如何?”
“枝枝還不想死。”陸枝枝回答得乾脆,她看着顧未晞未曾變化的面色,努力將接下來的話溫聲說出口,“再說了,我不是顧氏的靈寶嗎?我與小顧道君之間的關係應是世上難得珍貴的,為何一定要如此打打殺殺呢?有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好好商量。”
顧未晞搖搖頭,“不是我不願與你商量,而是父親閉關,出關遙遙無期,小凜神魂將滅。如果這個時候不能當機立斷將你的靈息取出,那一切就都遲了。”
他頓了頓,“我相信,即使今日父親在此,他也一定不會阻攔我奪你的靈息,救下小凜的性命。所以,其實沒什麼好說的了。”
“枝枝,抽出靈息僅僅只有一瞬的疼痛,我會將動作放輕放柔,不會讓你死的很痛苦。”顧未晞手下掀飛起靈波,他抬手面對陸枝枝,眼中的冷漠生硬讓陸枝枝不淡然了。
她運氣十分的靈力來抵擋顧未晞死灰復燃的符陣。
房內一時間光彩四溢,幽藍的符陣青的靈光。顧未晞衝破她的重重防禦,動作狠絕,毫不留情。
眼看符陣中的千把刀刃附靈而生,直直攻向陸枝枝,冰冷的靈波撲面而來。陸枝枝不明白,難道僅一鎖靈法器就讓她的實力大打折扣?
迷茫僅出現在陸枝枝心中片刻,她閉上眼,將靈力盡數聚集在心海處,試圖最大可能地保護住心海,保護住修士除了金丹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當融融的靈力洶湧奔向心海時,顧未晞的符陣威力又加強了一圈,眼看層層追逐而聚起的靈力即將攻向陸枝枝,在那當頭一刻,少年撩開室內的紗簾,聲音幽幽而至。
“阿兄,算了吧。”
顧凜秋從暗室中慢慢走了出來,他沒有看向陸枝枝,是因為羞愧。
陸枝枝為他解決了玄霜之毒,他本應該感謝她才對,可是他沒有。
他反倒聯合顧未晞,推陸枝枝入符陣,心中暗藏的不良心思,便是想要謀取她身為靈寶的靈息。
許是在剝去靈息的過程,觸動了顧凜秋的那顆柔軟的心,他猶豫了,糾結了,最終還是放棄了。
不只是為了謝她的恩情,更是為了不讓顧未晞跌入另一個深淵。
“阿兄。”
顧未晞手上的動作因這一聲而滯了一瞬,陸枝枝得以有了一息可喘,她將全部的目光都給了顧凜秋。
顧未晞低低吼了一聲,“小凜你別管,回去!”
顧凜秋難得沉默,他垂眼看着發縷飄飛的顧未晞,抿唇落着淚,“阿兄,可是我不願藉著別人的命活下去。”
他捂着發燙的心口對顧未晞繼續說道:“我的命已經靠阿兄一人維持十年之久了,接下來的壽歲,我不敢再要阿兄為我做這逆天改命之事了。”
“閉嘴。”顧未晞的眼角發紅,幾乎滴出血來,“你別說了。”
“阿兄,我們別再這樣了好不好?小凜受之有愧,小凜不能如此。”顧凜秋喉中哽咽,他看着顧未晞想要伸出手,試圖去阻止他。
“我已命不久矣,即便是有‘永絳’靈息的加持,我亦無法繼續穩穩地活下去了。父親,還有父親之所以從未提過‘永絳’的靈息,便是因為他知道,以我的一魄癥狀,根本就是天地靈寶無法解決的厄運。”顧凜秋道。
“誰都不願我如此的,阿兄,可這與無辜的姐姐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踉蹌上前抱住了顧未晞的臂膀,“阿兄,萬萬不可,求你了。”
顧凜秋喘着微弱的氣息,抬起的眼中含霜淚,緊緊抓着顧未晞不放,使他一時間沒辦法直接動手。
“不對,父親是因為畏懼顧氏令月堂十三位長老,才不敢拿‘永絳’說事。因為他是顧氏家主,他不能用顧氏一族永生傳承的靈寶做主,所以他不願意為了你而犧牲。”顧未晞很快駁道。
他的手上已經緩慢凝出了一柄靈劍,挑開陸枝枝散落垂下的頭髮后,便直直指向她的心海處。
只此一擊,非死即傷。
陸枝枝擰眉,對這二人的自白產生了不解。
顧凜秋口中的“父親”是誰?他們不是堂兄弟嗎?為何顧未晞也稱之為“父親”?
只見顧未晞的唇瓣微動:
“可我不同,我只是你的阿兄,從十年前在父親的閉關之境遇見你,看到你如我幼時一般的模樣,我便知道你是我的親弟弟,哪怕只有一魄。”
“父親知道我將你私自帶出之後,什麼也沒說,只是用一個假身份來塑造你,告訴所有人你是旁支的孩子,而非他的孩子。”
“他並不敢將你放在明面上,因為雙生子的徵兆從來都是不祥不善,他害怕將整個顧氏主家推入道界的風口浪尖,所以隱瞞了你的存在。小凜,父親沒有錯,你亦沒有錯,若是有錯,定先是我的錯。”
往事如潮襲入顧凜秋的腦海之中,他想起來了。他還是躺在蓮花芯中的孤獨一魄時,遇見了阿兄。阿兄求父親為他做了一個肉身,行走於天地之間,一直到今天。
顧未晞一直都很努力地練劍、修鍊、歷練、出遊,尋丹藥,探百草,收靈物入囊中,一切都不過是希望顧凜秋這個一魄之體能在世上活得更久一些。
顧未晞越這樣想,心中的執念越深,他不敢收手,因為一收手即代表着小凜身歸天地,不復存在。像他這樣的一魄之體,恐怕是連來生都沒有的。
“小凜別害怕,阿兄還有辦法讓你活下去,繼續修鍊,繼續成長。”顧未晞面上露出了一絲瘋狂,他的靈劍已經刺入了陸枝枝的心海。“咯噔”一聲,是陸枝枝防護心海的屏障在裂開、破碎。
陸枝枝擰眉看着顧未晞,她已盡量驅除法器對她的束縛,但是眼看靈劍即將劃破她的心海,而顧凜秋更是直接一手握住那柄虛空的劍。
“小凜,起來,這不關你的事。”
顧凜秋搖着頭,什麼都聽不進去。
顧未晞見狀只好將自己的瘋狂想法說了出來,他勉強撐起笑容。
“鬼修。”
“等阿兄我從她的心海中抽取出靈寶的靈息,然後將靈息賦於小凜你的一魄之上。到時候,你便可以脫離道界的正常修鍊法則,以一魄成為鬼修,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修士。”
“你別擔心,阿兄已經查過了,道界雖無鬼修的修鍊之法,但是魔宗舊年曾有鬼域,去魔宗定能找到適合你的修鍊方法。一切我都為你做好了準備,現在只差這一道最為關鍵的靈息了……”
顧未晞所說並無實據,陸枝枝對此抱着的也是將信將疑的態度。
而讓她確定下來的則是顧未晞近似瘋魔的舉動,疑似走火入魔,執念太重隱隱有生出心魔的跡象。
她的心海被顧未晞的靈劍所觸,她的盡數力量藏於其中,出於對外來傷害的抵抗,陸枝枝極快調動運轉體內靈力,以及先前汲取玄霜所擁有的靈力也很快為她所用。
顧未晞因被顧凜秋的阻撓而中斷了輸出,陸枝枝見狀雙手結印,打了一道靈力將顧未晞先一步困住。
“你們說的都不對。”陸枝枝看了看顧未晞,又轉眸看向了可憐兮兮的顧凜秋。
“我的性命不該由你們說去留,而應是我決定是否。”
“你們說的都不作數。”
顧未晞扯了下唇角,他什麼都沒說,靈劍也沒從他手上離開一分一毫。
他們各自有牽制在對方身上,顧未晞根本就不擔心陸枝枝會做什麼,他幾乎無視了陸枝枝,在行動範圍之內徑直扶起了顧凜秋。
“小凜,起來。”
他輕輕說:“不要如此,你是我的阿弟。”
“阿兄……”顧凜秋的神魂其實已經開始不穩定了,陸枝枝站在不遠處恰能看到他皮肉之下的魂體在飄搖晃動。這或許也是顧未晞受到陸枝枝的圍困后,沒有反抗的原因。
其實他心中也明白,顧凜秋能不能得到陸枝枝的靈息已經不重要了。
一切都很遲了,顧凜秋的一魄怕是要消散了,顧未晞已經沒有機會去驗證他口中的那些話了。
他垂眼,一行行淚慢慢滾落在面上。
“小凜,阿兄沒有騙你,鬼修之體,是阿兄找了好久才找到的辦法。”
顧凜秋搖搖頭,“我知道阿兄從不會騙我,可是我不能連累阿兄,阿兄是要做顧氏最偉大的家主,不能因為我而成為一筆污點。”
他單純懵懂,對世間的事一無所知,即便如此,他也願維護“阿兄”的一世名聲。顧凜秋不願成為鬼修,全因不願拖累顧未晞。
他不想讓道界修士知道,南方錦陽長恩顧氏的少主是養鬼的修士,是與道界不符的異種。
顧凜秋痛的縮緊了手,心弦撥斷之時顧未晞受到牽連,鑽心一痛入懷,他吐了一口血。
顧未晞手上充滿煞氣的靈劍就是在此時慢慢溶解消失。他垂了垂眼。
顧凜秋體內的最後一抹生氣已消失殆盡。
陸枝枝也同樣感受到了這一點。她沒什麼想說的。
本就是一個將死不死之魄,連人都稱不上,因有着血緣之親的“家人”,才苟活天地十年。
顧未晞賦他生命,予他姓名。
但其實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又是否是顧未晞自私自利,從來只想着自己為了顧凜秋如何,卻不想,對於顧凜秋這樣的“人”,即便是一個名字也是一道枷鎖。
顧未晞鬆開了對陸枝枝的牽制,想要做的事情已經沒了盼頭,還留着陸枝枝做什麼?
再說他本就孤注一擲,將全部的愛憎給了顧凜秋,不在乎自己的後事如何。任打任罰,沒了阿弟,少了親緣,還有什麼值得逃避躲藏的?
陸枝枝本想低聲念一段願超生的小咒,卻聽顧未晞突然尖叫了一聲。
與此同時房內結界被破除,容愈頂着微弱瑩芒倉皇而來。
順着容愈手中長劍淅淅瀝瀝留下來的是大片大片的血花。他扯了扯陸枝枝的衣角,喉嚨之中輕輕溢出一句,“你還好嗎?”
從在顧氏仙居中感受不到陸枝枝的存在時,他便慌了。
他不知道陸枝枝去了哪裏,不顧還藏身的自己,他動用靈力翻遍了整個顧氏仙居,才在這裏找到了一處可以隱藏她的結界。
此刻陸枝枝的衣角被他塞在了手心裏,和磨破的血肉黏糊在一起,但是衣角的主人什麼動作都沒有。沒有容愈想像的那樣的溫情柔和。
過了許久,平復心海之後,容愈繃著臉自己慢慢從地上站起來。
在此期間,陸枝枝一動也不動,沒有回復他對她的關心,更沒有說一字一句,好像他是那個被完全忽略的人。
容愈內心所期待的關心慰問之詞,好像在此時是容愈一人的奢侈妄想。
他扯了下唇角,目光有些冷的看向陸枝枝,看看她究竟在做些什麼。就這麼不願意搭理他嗎?
卻見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站在他們身前不遠處,瞳孔漆黑,有暗光一片,正一瞬不轉的看着這個世界。
容愈皺眉。這顧凜秋不是魂魄消散,死了嗎?
誰都知道顧凜秋一魄必亡,誰都沒有想過他還能復生歸來。陸枝枝親眼看到“顧凜秋”突然睜眼,然後慢悠悠從顧未晞懷裏站起來。
因此她與顧未晞一般震驚不解。
而那死而復生的“顧凜秋”,正慵懶倚靠在紗幔邊緣,他看着面前年輕女子那張清麗妍秀的面龐,心中逐漸發冷,愈加漆黑。
這是多麼讓人失望、難過,此生不願再見到的一張臉,一個人呀。
為什麼,為什麼會在他成功奪舍一副軀殼后,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顧凜秋”不明白。他想開口喚一聲“枝枝”,卻恍然驚覺自己啞了嗓音,失了溫聲,發出的只是模糊不清的一陣“咿呀”。
於是只能聽旁人慢慢說:
“阿……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