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天地有靈而生魄。
可天地從不曾告訴陸枝枝,修真界的延華聖尊不是人,只是個披着人皮的異族靈魄。
陸枝枝這樣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不必開口說上一字一句,鍾拂就明白了十分。
他輕輕笑出了聲,陸枝枝難得聽到他這樣的笑音,若非是時機不對,陸枝枝倒是真的想抬頭去看那麼一眼。
“是人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難道‘人’這種東西,就一定會比靈魄要來得高貴嗎?”鍾拂心中生出不滿,眼睫因心有鬱氣而漸漸泛白。
靈魄本體受情感影響會產生變化,鍾拂的情緒稍一溢涌而出,身上的某些地方就會發生細小的變動。
陸枝枝不說話,與其說她是此刻被鍾拂這隻靈魄給懾住了,不如說她不悔不改,心裏面還想着怎麼逃跑、怎麼退散鍾拂。
鍾拂的一滴血陸枝枝已經拿到手了,接下來只要煉化成丹,給素望師姐服下,鍾拂是聖尊大能,素望師姐周身的靈息借他的靈血應當很快就會恢復了。
陸枝枝原先的打算就是這樣,但是他沒想到鍾拂竟是異族靈魄。
靈魄似人而非人,其態通盈,其體輕透,有山魄、水妖、羽靈之分。
她抬眼看此時此刻的鐘拂,寒冰雕琢似的面孔,泛着皎潔微光的眼眸,陸枝枝可分辨不出鍾拂是哪種。
鍾拂被她這樣看着,突然撫了一下面龐,“枝枝,你弄碎了我的身軀,害得我未來數多日不可在人前行走,不知你該用什麼來補償。”
陸枝枝勉強撐起笑容,她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只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鍾拂面色卻因此沉下了兩分。
“你既然也說不出所以然,那不若這樣吧,奉出你的生魄為我所用,我便原諒你所有的不恭與不敬。”
嚯。
他還是這樣愛兜圈子。
陸枝枝是絕不可能同意的。
獻出生魄,不就是要了她的命嗎?
“大人,不行。”陸枝枝朝鐘拂微微笑。
對方的神色照常一冷,隨後目光漸漸落到了正處於昏迷中的素望身上,“我可以救她,這樣也不行嗎?”
陸枝枝還是搖了頭,她說:“我貪生怕死,命這東西最為寶貴,自然是誰也不能奪走。”
“那我也告訴你,今日要麼你自己剖出生魄,要麼我來幫你,我只是素來可惜強行而為的生魄作為靈源會少了大半功效,但是並不代表我會一直放任你胡作非為。尤其是在今日之間,你揭開了我的真身,戳破了我的秘密,即便是為了封口,我也要——取出你的生魄。”
鍾拂一段話音落下之後,便鬆開了對陸枝枝產生牽製作用的靈力。
他已經沒有耐心等着陸枝枝的答案了。
就在他伸手想要直接剝取陸枝枝的生魄之際,卻見她拿起了匕首,往自己的心房戳去。
眼見她打算自我了斷,鍾拂才難得滿意了一瞬。
卻在下一時刻被清冷的微光打散了,“撲哧”一聲,陸枝枝將匕首扎在了心窩,如果陸枝枝沒記錯的話,她此時此刻立在鍾拂面前的身體,不過是鍾拂用他的靈力勉強維持下來的。
她在鍾拂詫異的目光下剮去了心腔處的一塊肉,卻遲遲未剖生魂,鍾拂冷的眼凝上了一層冰。
他幾乎與陸枝枝同步感到痛楚,鍾拂抬手捂住了心腔上的鱗羽,看着陸枝枝慢慢攪動自己身上血淋淋的傷口,鍾拂心中一緊,似是斷了一根弦,他的護心鱗羽竟然落了下來。
眼看陸枝枝又是一刀下去。
鍾拂不僅出聲,他還出手阻止陸枝枝繼續自.殘,“你在做什麼?”
陸枝枝稍一側過身子,就躲開了鍾拂的阻撓,她將匕首從血洞中抽出,然後掀開眼皮去看鐘拂。
“我做什麼?我自然是將這副血肉之軀都一併還給大人您啊。”陸枝枝一邊說,一邊觀察鍾拂的神色。
一團灰濛濛的氣體游移上鍾拂的面頰,他不自然地顫着唇,見陸枝枝這副得意的樣子,便知她又幹了什麼樣的好事。
“除了‘縛神咒’,你還對我做了什麼?”鍾拂早在感到剜心之痛時,察覺到了什麼,但是他並未確定,因為或許是他長久以來披着人皮受到的反作用。
但是現今看到陸枝枝近似瘋魔的舉動,鍾拂氣笑了。
“同心咒?”他猜了二三,便將陸枝枝的老底揭了個透。
“正因如此,枝枝才不願剖取生魄,獻給大人,因為你我身縛‘同心咒’。枝枝若是失了生魄,必死,可大人您也不會好過。”陸枝枝說話的時候舉起匕首的尖端,亮閃閃的一片紅,她笑着難得露出一兩顆的貝齒。
“如大人先前所說,以枝枝的資質,實在不像是這種善於運用宗門秘法的人才。不過資質愚鈍沒關係,咱們修真界不是還有洗髓丹嗎?修得這符修的本事,枝枝也不過是承受了兩次洗髓而已。”
話畢,陸枝枝便朝鐘拂笑。
笑裏帶着淚。
洗髓之痛,不是今日她一刀一刃自傷可以相比的。
但是不論是自傷,還是洗髓,陸枝枝更不能接受的是被人脅迫,哪怕那個人是璟宸也不行。
……嗯?
她為何會在這件事情上,想到璟宸?
“你瘋了。”鍾拂的聲音驀然使出打斷了陸枝枝的思緒,他拍掉了陸枝枝手中的匕首,匕首落了地就化為靈氣朝四面散開來。
陸枝枝歪了下頭,竟然異常鮮妍可愛。
“萬寧宗真是個有趣的地方,你,你的師兄師姐,都有着有趣的故事。可惜我並不感興趣。陸枝枝,我不明白你為何要執着不休。”鍾拂頓了一頓,他輕輕垂眼,手上聚了靈力強行拔除了陸枝枝縛在他身上的“同心咒”。
巨大的靈波從他身上溢涌而出,他半斂着眼眸道:“我說過了,這一次是你最後的機會。”
陸枝枝受到靈波的衝擊,被掀開了幾尺遠,整個人重重摔落在在石級上,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到了最後她誰也沒能救下。
面近極度的危險,陸枝枝才發覺,聖尊大能之威,只要輕輕一指頭,便能輕易碾碎她。
她忽然覺得自己先前的所作所為很可笑,從“縛神咒”到“同心咒”,在臨近登仙的大能面前,都是沒有意義的掙扎。
她與鍾拂之間的差距,也是在此刻才格外清晰使人明白。
可是,可是陸枝枝還不想死,她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她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她必須得掙扎!
她若不掙扎,那她豈不是直接將自己的生命奉上?她必須要掙扎,不管是什麼樣的方法,只要還有一絲氣力,她必須要這麼做。
所以即便再重來一次,“縛神咒”也好,“同心咒”也罷,她都會再做一遍。
雖是螻蟻,但是不試一試,又怎知事態毫無轉機?
在陸枝枝向後逃跑,被鍾拂的靈力控住的一瞬,一道男聲從不遠處傳來:
“雖然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妥,但是……”
他立於亭外長廊上,偏過頭看向鍾拂的方向。
“但是,我想你們再繼續打打殺殺下去,定是極為不妥的。”
他慢慢地走近了,背倚清光,目有彩星,尤其是那張略微眼熟的面龐,使陸枝枝在失去靈力的剎那,感到了來自心底的十分的安心。
震暈過去的時候,陸枝枝還在想那張有些面熟的臉,然後便慢慢落地變成了一朵好久不見的白蓮花。
“為什麼來?”鍾拂走出方亭撿起白蓮花,看向貿然打斷他所有動作的年輕修士,語氣冷冷的,“你不該來。”
“今日,內陸宗門和世家來岑荒秘境斬妖的修士要回去了,眼下正在城主府中四處做客,你說若是被他們撞見你這副模樣,世人會怎麼談起延華聖尊?”年輕修士眉眼彎彎,目光看似不經意地落在鍾拂手上地那枝白蓮花,隨後很快收回視線。
“我並不在乎。容愈,這一次是你逾越了。”鍾拂的頭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從小腿到落地,再到蔓延到石級上。
容愈深諳靈魄的習性,自然明白此刻鐘拂心中有惱、有怨,總之極不平靜。
他笑了笑,“可是聖尊,就算您不為了自己,也要為岑荒想想吧,世人的唇舌最是不乾不淨,他們或許不敢針對聖尊,但是無辜的岑荒修士,他們一定是最會攻擊的,僅僅因為……延華聖尊是一隻靈魄。”
果然說到鍾拂心尖上的事物,他總是格外留情動意,容愈上前兩步,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扣在了鍾拂潮濕粘膩的身上。
在看到鍾拂的心口禿了一塊鱗羽時,容愈愣了一下,但結合先前所見,他很快猜到了前因後果,不過他很聰明,沒有向此時處於驚怒邊緣的鐘拂多說話。
他陪着鍾拂走到了丹藥房,看鐘拂翻箱倒櫃準備找出靈丹時,突然說了一句,“不若,我代你拿着這花吧。”
鍾拂頭也沒回,“什麼花?”
容愈面不改色,“便是……你手上的那朵白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