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劉秀梅今天就是帶了人到沈歡喜這裏來說親的,這對母子可是城裏人,家裏條件很不錯。
劉秀梅二十幾歲就開始做媒婆,可她的名氣比不過隔壁杏林村的周媒婆。
她想着要是她能把這趟親事說成了,大家知道她能幫離了婚的沈歡喜說上一門那麼好的親事,那方圓幾十里家裏有姑娘的不都來找她,誰還去找那周媒婆。
卻見她帶來的蘇朝陽和姜淑芬看着沈歡喜娘家破舊的小院子皺了眉。
“不是說挺會掙錢?怎麼住的地方這麼破。”姜淑芬面露擔心。
劉秀梅連忙賠笑。
“哎喲,你們也是聽了歡喜的條件才來找我的,難不成外頭那麼多人說的都是假的?她掙了錢在她前夫家蓋了個二層小樓,隨便找個人打聽都知道的。
這個院子是她娘家的院子,她從小就沒了爹娘,也沒個兄弟姐妹,嫁了人這院子沒人住了,久而久之自然會破敗。
可是你們瞧啊,院子破雖破,卻收拾得乾乾淨淨,歡喜她是個很懂過日子的。”
正說著,就見到沈歡喜從灶房出來了。
沈歡喜一件淺綠色的“的確良”長袖襯衫,衣擺收進她黑色的長褲里,腰上繫着圍裙,更顯得腰身盈盈一握。
滿頭的青絲用一個抓夾隨意地夾在後腦勺上,露出細長的天鵝頸,還有幾綹青絲慵懶地飄下來。
她皮膚很白,白到接近透明,還很細膩,臉上身上都看不到一點風霜。
這模樣,哪像是生過兩個孩子的。
蘇朝陽當下就拉過姜淑芬的手開口:“媽,我就要她了。”
姜淑芬上上下下打量着沈歡喜,也是面露滿意,衝著蘇朝陽點頭。
“行,咱家條件好,她肯定是會嫁的,今天這門親事是成了。”
沈歡喜走過來,眉頭一直皺着。
上輩子的今天,她已經把長安長寧丟在村裡,隻身一人到城裏掙錢了。
後來她聽說她不在家的時候,上門提親的人就沒斷過,而且離婚第二天就有人來了,她只當他們說得誇張,哪想竟是真的。
而且,第一個上門提親的,竟然是蘇朝陽,這個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見到的人。
劉秀梅見她板著臉,只當她是剛離婚心情不好,就笑吟吟迎上來了。
“歡喜啊,今天在家可有聽到喜鵲叫呢,這不,你的好親事就來了,這位是蘇朝陽,比你小一歲,城裏人,家裏是做傢具生意的……”
“我不嫁。”沈歡喜打斷了劉秀梅。
劉秀梅愣住了。
蘇朝陽母子也愣住了,他們有十足的把握沈歡喜會答應,哪想沈歡喜給他們來了個始料未及。
見蘇朝陽母子拉了臉,劉秀梅有些着急,也連忙拉住想說話的姜淑芬。
“歡喜啊,你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就這樣了吧?他們家條件我剛才也和你說了,哪怕是黃花閨女嫁過去,那也是高攀,何況你……”
劉秀梅也沒把話說得太直,但誰都知道其中的意思。
沈歡喜這次沒說話,突然就轉身進了屋裏。
蘇朝陽母子心中覺得她有些不識好歹,姜淑芬看向劉秀梅。
“這是拿喬?”
劉秀梅賠着笑。
“你們等會兒,她不傻。”
“媽,我們就等等。”蘇朝陽怕姜淑芬要走,趕忙說道。
姜淑芬心裏窩着火,但也只能等等了。
沈歡喜離婚已經成了村裏的大新聞,大家茶餘發后閑聊總三句離不開她,她這兒有點什麼動靜,總能引來關注。
正是晚飯的時候,是秋收時節少有的閑暇時間,劉秀梅帶着蘇朝陽母子來了一會兒,就陸陸續續有村民端着飯碗來看熱鬧了。
“歡喜這兒怎麼來人了呢,這是說媒呢?”王大柱就了幾片鹹菜邊啃饅頭邊問。
“肯定是了,馮生輝前腳剛扯離婚證,後腳就扯結婚證了,這事兒鬧得人盡皆知的,連着歡喜離婚的消息不都傳開了?她那麼好看又會掙錢,能瞧上她的多得是,不早些來,怕是遲了。”
“這說的也是。”
姜淑芬看向來瞧熱鬧的村民。
“我們家城裏人,做傢具生意的,有小樓房,開小汽車,但是我們不嫌棄沈歡喜離過婚,來提親來了。”
話音剛落,見沈歡喜突然從灶房出來了,手裏端着一盆洗鍋水,“嘩啦”一聲,全潑在了她和蘇朝陽的腳下。
“我說了我不嫁,我瞧不上你們,你們怎麼賴着不走?”
說完,沈歡喜就把手裏的搪瓷盆往一旁扔,“晃當”兩聲彈起又落下。
姜淑芬母子瞬間愣住了。
姜淑芬剛才說那些話,就是想讓沈歡喜別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拿喬的,哪想到最後竟讓自己失了這麼大臉面。
劉秀梅也愣住了,剛才還議論紛紛的村民這下閉了嘴。
沈歡喜依舊板著臉。
“怎麼?還不走?怎麼,我就是瞧不上你們,你們還能強迫我不成?”
“行,你別後悔。”姜淑芬惱到不行,還想說些什麼,可這麼多雙眼睛都盯着她,她再也丟不起這個臉了,便拉着蘇朝陽離開。
劉秀梅沒做成這趟媒,失望,看着沈歡喜還有些恨鐵不成鋼。
“你啊你,你什麼條件,蘇家什麼條件,你瞧不上蘇家,還能嫁什麼樣的人家喲。哎哎你們等等我……”
劉秀梅怕蘇朝陽母子生氣,趕忙追了下去。
長安和長寧坐在門檻上,有些被嚇到了。媽媽平時雖然很少在家,但是一直都是溫溫柔柔的,哪像今天這麼凶過。
沈歡喜看着兩個孩子的眼神,也知道自己嚇着她們了,連忙過去擁住兩個娃娃。
“長安長寧別怕,媽媽不會凶你們,媽媽剛才在打壞人了。”
聽着沈歡喜溫溫柔柔的聲音,長安長寧笑着點點頭。
“我們不怕,我們才不怕媽媽,媽媽最好了。”
沈歡喜聽着兩個孩子軟軟糯糯的聲音,心都被軟化了,更堅定了這輩子要好好保護她們的心。
上輩子她後來選擇了再婚,改嫁的就是蘇朝陽,卻不想自己的後半生被這個男人推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婚後蘇朝陽想要個他們的孩子,她想着自己也還年輕,便答應了。
可誰曾想,蘇朝陽身體不好,患有弱精症,婚後三年她都懷不上。
又過了兩年,好容易懷上了,卻因為蘇朝陽“種子”的問題,孩子沒留住,接着又連着好幾次自然流產。
好不容易有個孩子保到了足月,她難產了。
對傳宗接代無比執着的蘇朝陽得知她懷的是男孩,不顧病床上的她正命懸一線,跪下來求醫生說一定要保小,大的不重要。
好在她福大命大,活了下來,孩子卻沒了,她的身體也徹底垮了,不能再懷不說,還落下了一身病。
蘇朝陽母子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她身上,四處說她身體差不好生養,還說她太強勢不顧家,總壓着蘇朝陽一頭,不適合過日子。
母子倆偷偷轉走她的財產之後,逼着她離婚凈身出戶,害得她人財兩空,還落了一身罵名。
而這對母子,靠着她掙的錢,過了一輩子舒坦富裕的好日子。
光是這些,就足以讓沈歡喜對他們恨之入骨了,何況他們做的可不止這些。
蘇朝陽母子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的人。
當著她的面,他們對長安長寧很好,卻總是趁她不在就打罵長安長寧,還挑撥她們母女的關係,說她出去做生意不着家就是因為不想面對她們兩個拖油瓶。
在馮家,長安長寧長期被自己爸爸奶奶奶奶打罵,已經產生了嚴重的心理創傷,因為蘇朝陽母子,創傷無限放大,和她之間的隔閡更深,以至於後來,母女老死不相往來。
想到這些,沈歡喜渾身冷得發抖,她不能再讓自己,再讓長安長寧的人生重蹈覆轍,蘇朝陽的罪惡罄竹難書,這輩子,她不會再讓他出現在她們人生中。
天色不早了,收拾收拾洗漱,就抱着兩個女兒在房裏用稻草席子臨時鋪的睡鋪上睡。
兩個女兒挨着自己,睡鋪沒有席夢思舒服,卻比任何舒服的大床睡得都安心。
前世她長安長寧都去世后,她就沒睡過一個好覺。
如今抱着兩個失而復得的女兒,就像是抱着一段失而復得的人生。
……
第二天,沈歡喜睡到日上三竿,用長安長寧昨天挖的野菜做了芥菜餃子,和兩個女兒吃的飽飽的,才提着昨天換下來的衣服去小溪邊,仔仔細細洗乾淨,才拿回院子裏晾。
娘家小院子在小山坡的中間,視野還算廣闊,能看到田間地頭忙活的農人,能看到擔著洗好的衣服從小河邊回來的婦人,也能看到一大早去趕集剛回村的村民。
沈歡喜家正下方的打穀場上,村裏的男人們在打高粱,女人們挑出長得好的高粱桿編掃帚,不好的高粱桿堆在打穀場旁邊,已經堆成了幾座小山。
村裏的的孩子正在堆成小山的高粱桿上打滾。
不知道是被高粱桿兒撓癢了,還是太鬧騰熱了,孩子們的小臉兒都紅撲撲的,身上鑽了不少草屑,然而也阻止不了他們繼續打鬧。
陳三叔看到孩子們鬧騰得厲害,衝著着他們喊。
“往邊上靠着點,別打到你們了。”
孩子們喊了幾聲“知道了陳三叔”,又笑着鬧着鑽回了高粱桿堆里。
這是這個年代,農村孩子為數不多的,卻很讓人喜歡的娛樂。
長安長寧看到同齡孩子們打鬧,一點都沒動心,圍在沈歡喜旁邊,想幫沈歡喜的忙,發現自己夠不着晾衣桿,才被沈歡喜叫到別處玩去。
沈歡喜剛將最後一件衣服掛好,就見長寧抓着一小束野菊花,蹦蹦跳跳往自己這邊跑。
野菊花只有七八朵,長寧束得很好看,還用不多不少剛剛好的幾片綠葉點綴,小小一束花,竟有說不上的藝術美感。
“媽媽,花花送給媽媽!”小女孩兒把那一束黃色的野菊花的舉起來。
沈歡喜一彎腰,她就把一束花插在了沈歡喜胸前的口袋裏。
沈歡喜今天穿的是一件灰色的“的確良”長袖襯衣,樣子老土死板,插上這束花,竟多了幾分清新靈動。
“長寧可真會幫媽媽打扮,真好看。”沈歡喜笑道。
長寧被誇了,一臉的神氣,一旁的長安開了口。
“媽媽,長寧說現在是秋天,只有菊花,等到了春天,花多了,她要摘更多漂亮的花回來給打扮媽媽。”
“嗯嗯!”長寧點點頭。
“長寧以後還要設計衣服,把媽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村長爺爺家的小花姐姐說,設計衣服的叫服裝設計師,如果長寧成了設計師,就天天給媽媽做衣服。
那我可等着長寧給媽媽設計衣服哦。”沈歡喜摸摸長寧的頭,又看向長安。
“那長安呢,長安想做什麼?”
“媽媽喜歡花,可是一下雪就沒有花了,長安想種出雪地也能開的花,還想種出雪地里也能長的菜。”
說起自己想做的事,兩個女孩兒神采飛揚。
沈歡喜眼圈有些紅,前世她對兩個女兒疏於關心,重生回來,才第一次知道她們想做什麼。
一陣伴沙塵的大風突然吹來,伴隨着呼呼的風聲,把三四米外的視線都遮住了。
桃林鎮地處北方,常年被沙塵影響。
風沙總是來得毫無預兆,村裡人趕忙跑回家怕晾在外頭的衣服、苞米、豆子往家裏搬。
沈歡喜卻不管剛剛晾在晾衣桿上還滴着水的衣服,抱着兩個女兒就往屋裏跑,緊緊把門給關上。
前世她的兩個女兒後來都得了肺病,就是長期生活在沙塵環境中造成的。
說到底還是她對不起長安長寧。
前世太糊塗了,總想着多掙錢,明天就回來陪孩子,明日復明日,她只顧着沒日沒夜地工作,根本不知道女兒早早就因為沙塵患了病。
前世會疾病纏身,淪為社會的底層顛沛一生,還早早就去世的的長安長寧,如今還鮮活的在她懷裏,喊她媽媽。
她們還健健康康的,她們還沒有心理創傷,她們還是小小的夢想家,一個想做服裝設計師,一個想在冰天雪地里種出蔬菜,種出鮮花……
這一陣的風沙並沒有吹很久,風停了,沈歡喜重新打開灶房的門,晾在外面的衣服上都蒙上了一層土,剛才和他們一樣躲回了家裏的村裡人也走了出來,抱怨這陣大風。
一個膀大腰圓灰頭土臉的婦人從山下往這邊走,想來也是受了剛才那陣風沙的影響。
走近了,沈歡喜才發現是隔壁村的周媒婆。
沈歡喜四處環顧了下,除了長安長寧,這邊就只有她一個女人,心道周媒婆該不會是來找她的吧。
她還在疑惑,就見周媒婆笑吟吟地站在了她跟前。
“歡喜,我見過你的,記得我吧?杏林村的周媒婆,你的好姻緣來咯。”
沈歡喜皺了皺眉。
剛送走一個劉媒婆,又來一個周媒婆。
“周媒婆,我不嫁。”
周媒婆依舊笑吟吟的。
“歡喜,你先別著急拒絕我,好歹先知道對方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