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之後的幾天,辛歌始終明白了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她還得重溫一次“由奢入儉難”的痛苦。
帶着些許賭氣成分,她在卧室非常顯眼的地方放了一個數字日曆,祁溫賢問那是什麼,辛大小姐答得理直氣壯:“分手倒計時牌。”
即將變成“前男友”的“前未婚夫”自然也有反擊,某天吃過晚飯,兩人在廊廡上喂貓,他故意抱起小白貓,噙着笑問它:“如果爸爸媽媽分手了,你是跟着爸爸,還是跟着媽媽?哦,你只能跟着爸爸,因為媽媽要搬去的房子不能養貓……”
貓兒歪着腦袋,無知無畏地看着他。
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彷彿在說:小貓咪聽不得這些話。
辛歌當時就怒了。
她開了盒貓罐頭,將小白貓從祁溫賢手上奪過去,又沖在院子裏撒歡的狸花貓招呼了一聲:“再過一個月我的信用卡就全部還清了,我會租一間可以養貓的公寓!然後把退婚和結婚都帶走!一隻都不留給你!”
他望着她,無聲地笑:“好,那你一個月後再來爭奪撫養權。”
辛歌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凝視他,險些還想張嘴再罵一句“神經病”,甚至暗暗腹誹,祁溫賢這傢伙一定是那種離了婚也要用孩子來威脅前妻回去找他的變態。
……還好沒和他結婚。
應該露出慶幸的表情,可是她擠了擠眼,又扯了扯唇角,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所謂的“慶幸”應該是一種什麼表情——過去這麼些年,她可從來沒有過這種違心的念頭。
如果有可能,還是想嫁給他的。
畢竟,這世界上也沒有第二個男人能讓她惦念這麼些年了,以後,還會一直惦念。
可他怎麼就再也不提了呢?
她想着心思,只能借低頭喂貓避開祁溫賢玩味的視線。
鬧心。
也想過搬回次卧,提前適應一個人睡一張床的生活。
但每次抱着被褥準備撤離主卧時,辛歌總會條件反射般地想到那句“做一次,少一次”,然後努力說服自己,有男人幹嘛不用?活體男人的手感,怎麼說也比興塘里出租屋裏的等身抱枕要舒服吧?
最後還是氣鼓鼓地留了下來,在每個深夜時分,物盡其用。
*
眼見着倒計時牌上的數字越來越小,趨近於零,辛歌終於決定斬斷對奇迹的期待。
她開始在男朋友眼皮底下收拾行李,並本着“來時如何、去時就如何”的原則,並不想拿祁溫賢施捨的任何一樣東西。
而祁溫賢只是眉眼含笑由着她去,偶爾還會幫她一起收拾,順便說幾句風涼話:
“相冊要不要帶走?我怕我睹物思人,你還是拿走吧。”
“你的那些小擺件,還有拆封過的生活用品、護膚品和化妝品,記得都放進行李箱,還能用很長時間呢,省點錢。”
“對了,那些穿過的睡衣也都帶上吧……”
彷彿有一種“被驅逐”的錯覺,辛歌胸脯起伏得厲害,咬牙咬到下頜骨都微微顫動,默了片刻才將揉成一團的絲綢睡衣扔了回去:“還是留給你吧!夜深人靜、寂寞難耐,用處可大了!”
他揚着唇角,照單全收。
那一刻,辛歌再度感慨,這三個月,當真像是做了一場夢,卻不知道彌補的是誰的遺憾。
先前那些情真意切、非她不可,好像全都在deadline來臨之際成了過眼雲煙,而引起祁溫賢“質變”的原因,似乎只是因為她沒有辦法回應他三個月以來不止一次的“求婚”。
這個男人,也太小心眼了吧?
可一對上那雙鏡片后飽含心事的眼眸……
她又隱隱覺得,那傢伙好像一直在醞釀著什麼,是她淺薄,是她無知,完全猜不到他的真正用意。
*
周六那天,辛歌剛把行李箱收拾好,意外接到了姑姑辛燦的電話。
女人在電話里哭哭啼啼,半句完整的話也說不清。
辛歌安撫許久,問過後才知道她的現任丈夫在給飯店運菜時出了車禍,人倒是傷的不嚴重,只是碰壞了別人的跑車,對方現在糾纏着不放,非要找他們要幾十萬的維修費。
辛家破產後,辛燦的生活質量也一落千丈,現任丈夫雖然沒什麼掙錢的本事,但對她是一等一的好。丈夫出事,辛燦心裏急得很,可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能幫襯自己的人,只能給辛歌打電話——不管怎麼說,侄女還是眼下還是祁家少爺名義上的女朋友、未婚妻,只要祁溫賢點頭,借錢許應不是難事。
辛歌一打聽跑車型號,心中略有不安,再追問下去,果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姓氏。
辛燦怯怯地說:“姓沈,染了一頭黃毛,看着就不像正經人……”
沈銘飛?
辛歌做了個深呼吸。
雖說沈家做的是建材生意,但與啟明長期合作的建材供應商眾多,兩家往來不算密切,辛燦只見過和侄女玩的不錯的沈家小姐,對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沈家少爺,眼生也不奇怪。
掛斷電話,辛歌來不及穿拖鞋,赤着腳便跑去了三樓。
彼時的祁溫賢正在工作間趕製樣衣,之前幻想戀歌項目官宣了和森·工作室的跨界聯動,反響不錯,按照事先約定,他要在兩個月內提交成品樣衣。心情忐忑地敲了幾下房門,得到應允后辛歌才走進去,來到祁溫賢面前,遲疑着問他能不能借自己一點錢。
她的眼神,她的話術,她的小心翼翼,她的手足無措……皆令祁溫賢心疼到心尖微顫。
丟下手裏的布料和針線,他雙扶住她的肩,讓她將事情慢慢說清楚。
聽到“沈銘飛”的名字,祁溫賢露出了瞭然的表情,直接開車帶人殺去了事故現場。
錢是小事,他只是不想讓辛歌獨自面對這些煩心事。
特別,是和沈家人扯上關係的煩心事……
兩人見到雙眼含淚的辛燦和她那位老實巴交的丈夫時,沈銘飛正蹲在馬路牙子邊抽煙,一頭黃毛,一身潮牌,還有各種叮鈴哐啷的配飾,和之前幾次見面時的痞樣,沒多少區別。
看到辛歌和祁溫賢一起過來,這位狂妄肆意的小少爺似乎一點都不意外。
某一瞬間辛歌甚至懷疑,沈銘飛是不是故意盯上了辛燦,只為逼他們兩人出現在他面前?
見她?還是為了見祁溫賢?
答案很快揭曉。
沈銘飛沒再和廢話,踩滅了煙,直接叫住祁溫賢:“雖然我姐什麼都沒有說,但我能猜出她那天為什麼和辛歌鬧矛盾——因為你,對吧?我姐她最近精神狀態很不好,住院了,那天我去陪夜,她一直和我說想見見你……你們知道的,我雖然是挺混,但我真捨不得看我姐成天那副模樣……祁少,算我沈銘飛欠你一個人情,你能不能去看看她?你要是答應,今天這事兒,我就當自個兒倒霉,絕不追究……”
祁溫賢挑眉輕嗤:“沈銘飛,你是覺得我賠不起這筆維修費嗎?”
沈銘飛皮笑肉不笑:“我知道你不缺錢,但下一次,也許就不是撞車這麼簡單了。”
聳拉着眉眼的辛燦聽得一激靈,急忙攥緊辛歌的手。
在辛歌的印象中,沈銘飛這個人欺軟怕硬,慫得狠,他很怕祁溫賢,再加上沈家和益禾集團最近的生意往來也頻頻受阻,他本不該這麼硬氣地對祁溫賢說話……
說到底,還是為了沈若茴。
可惜,祁溫賢並不是個容易被感動的人:“你們這一家人,還真是臭味相投啊。”
“謝謝祁少謬讚。”沈銘飛依舊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模樣,“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姐,我也不求你安撫她或是怎麼樣,哪怕你去說幾句狠話,只要能讓我姐徹底死了這條心……我都對你感激不盡!真的!”
他又望向辛歌:“辛歌,以前的事是我不對,但這次,我真的希望你們能幫幫我姐,長這麼大,我從來沒見過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管她做了多對不起你的事,她現在已經得到懲罰了,你們不知道,她在網上被人罵的有多慘!我真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
說罷,他深深向她鞠了一躬。
辛歌着實驚愕。
她是真的沒想到,這對同父異母的姐弟感情居然如此深厚,連沈銘飛這樣的壞種,都會為了親情向人低頭。
她扯了扯祁溫賢的衣袖,微微點了下頭。
得到辛大小姐的示意,祁溫賢斂起戾氣,輕描淡寫將沈銘飛打發,說下周得空再約時間。
得了承諾,沈銘飛終是鬆了口氣,繼而又望向辛歌。
他看了她很久,但礙於祁溫賢在場,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沈銘飛走後,祁溫賢摸出一張卡遞給辛燦,示意她儘快帶丈夫去醫院檢查身體,後續有任何需要幫忙的地方,只管打電話給他。
辛燦第一時間瞥向辛歌。
見侄女並沒有讓她拒絕,這才惴惴將卡收好,千謝萬謝。
祁溫賢頗有風度地笑:“都是一家人,不客氣的。”
聽得出,這位相貌堂堂的青年俊傑確實有把辛歌當自己人,和溫茹完全不是同一類人,辛燦這才揚起笑容,剛想跟着說兩句好聽的,耳邊卻響起辛歌的輕聲嘀咕:“誰和你是一家人?不是都快分手了嗎?”
自家姑姑剛收了照拂,她本不該使小性子,可一聽他那般虛偽的說辭,這幾日的委屈、不甘又湧上心頭。
氣氛無端陷入尷尬。
此刻,辛燦再顧不上驚魂未定的丈夫。
生怕這對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小情侶因為一句話起隔閡,她嗔怪着看了兀自鬧彆扭的辛歌一眼,快步將祁溫賢拉到一邊,再也顧不得其他,急着要將那個在心頭膨脹多日的秘密昭告天下:“祁少爺,你別怪辛歌任性,我與你說句實話,你母親溫茹前段時間來找過我們,她要辛歌待在你身邊,假裝婚約照舊,好給祁家博一個好名聲,三個月後再和平分手……”
偷偷回望一眼辛歌,女人眉眼間的愁苦似乎更濃烈了些許:“她也是沒有辦法,這才答應了你母親。”
得到這條重要線索,腦海中零碎的猜測終於變成了一整環。
祁溫賢眯起眼睛:“就因為那七百萬?”
“啊?你知道……那筆錢的事啊?”辛燦愣了愣,嘴角哆哆嗦嗦,“你、你也別怪我們家辛歌,她……她是真的希望你好,才寫的退婚書,不止是因為那筆錢……祁少爺,我知道你對辛歌有感情,你要是對她沒感情,也不至於年年都來向我打聽她的下落,我那時也糊塗,聽了溫茹的勸,一直沒告訴你辛歌就在哲海,我……我對不住你們啊…………”
他點點頭:“我明白的。”
長時間的私聊終是引得辛歌不滿,她快步走過來,辛燦抽身而退:“其他的話我也不多說了,你們回頭好好聊聊吧。”
*
妥善處理好辛燦和她丈夫的事,辛歌便被祁溫賢提溜上了車。
低氣壓撲面而來。
今天穿了牛仔褲,辛歌沒什麼形象地蜷縮在副駕座上,烏黑的眸子時不時瞥一眼身邊籠着一股黑氣的男人。
終於,他開了腔:“辛大小姐,你還真是一個很講契約精神的人。”
她蔫着腦袋答覆:“我姑姑是不是都告訴你了?”
祁溫賢“嗯”了一聲:“放心,我媽不會再來找你麻煩。”
辛歌扭頭看他,眼中盛着不解。
他微微一下:“那七百萬,我已經還給她了。”
長腿猛地放下,辛歌愕然,回憶半天,才後知後覺想起了祁溫賢借口買首飾遞給溫茹的那張卡……
她收斂氣息,小聲問道:“所以,你現在成我的債主了?”
勾起唇角,祁溫賢掌着方向盤目不斜視:“可以這麼說,順便一提,當初我買下啟明大廈后,就和我爸有過協議,每月會將大廈辦公樓租金按一定比例打到他的卡上,你父母欠我家的六千萬,差不多也都還清了。”
辛歌怔了怔,一時間覺得難以呼吸——他到底,為自己做了多少事啊?
紅燈刺目。
宛如破開雲霧地一束光,依稀帶來了些許希望。
感覺得到車輛緩緩停下,她不敢和新債主對視,卻鼓足勇氣,調動起渾身上下所有的卑鄙與惡劣,用輕不可聞地聲音誘着他,祈禱對方能說出自己想聽的那句話:“那、那你要我……做什麼嗎?”
祁溫賢沒有立刻說話。
修長白皙的手指輕點着方向盤上的皮套。
直到綠燈響起,他的聲音也終於暢行無阻:“我再問你一遍,辛歌,這是我最後一遍問你這個問題,請你好好思考過後再給我答覆——我不需要你的自我感動和自我犧牲,我只想聽辛大小姐真正的心聲。”
她屏住呼吸,默默扯緊安全帶。
男人語氣聽起來沉穩且鄭重,宛如一張大網,只等獵物進去后收口:“你,要不要和我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