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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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了一口美味的家做月餅,想起那個小同鄉大概現在正趴在工事裏,也許在團指揮所,或者是在那些彎彎曲曲的交通溝里走着哩!……

一會兒,我們的炮響了,天空劃過幾顆紅色的信號彈,攻擊開始了。不久,斷斷續續地有幾個傷員下來,包紮所的空氣立即緊張起來。

我拿着小本子,去登記他們的姓名、單位,輕傷的問問,重傷的就得拉開他們的符號,或是翻看他們的衣襟。我拉開一個重彩號的符號時,“通訊員”三個字使我突然打了個寒戰,心跳起來。我定了下神才看到符號上寫着×營的字樣。啊!不是,我的同鄉他是團部的通訊員。但我又莫名其妙地想問問誰,戰地上會不會漏掉傷員。通訊員在戰鬥時,除了送信,還幹什麼,——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這些沒意思的問題。

戰鬥開始后的幾十分鐘裏,一切順利,傷員一次次帶下來的消息,都是我們突破第一道鹿砦,第二道鐵絲網,佔領敵人前沿工事打進街了。但到這裏,消息忽然停頓了,下來的傷員,只是簡單地回答說:“在打。”或是“在街上巷戰。”

但從他們滿身泥濘,極度疲乏的神色上,甚至從那些似乎剛從泥里掘出來的擔架上,大家明白,前面在進行着一場什麼樣的戰鬥。

包紮所的擔架不夠了,好幾個重彩號不能及時送後方醫院,耽擱下來。

我不能解除他們任何痛苦,只得帶着那些婦女,給他們拭臉洗手,能吃得的喂他們吃一點,帶着背包的,就給他們換一件乾淨衣裳,有些還得解開他們的衣服,給他們拭洗身上的污泥血跡。

做這種工作,我當然沒什麼,可那些婦女又羞又怕,就是放不開手來,大家都要搶着去燒鍋,特別是那新媳婦。我跟她說了半天,她才紅了臉,同意了。不過只答應做我的下手。

前面的槍聲,已響得稀落了。感覺上似乎天快亮了,其實還只是半夜。

外邊月亮很明,也比平日懸得高。前面又下來一個重傷員。屋裏鋪位都滿了,我就把這位重傷員安排在屋檐下的那塊門板上。擔架員把傷員抬上門板,但還圍在床邊不肯走。一個上了年紀的擔架員,大概把我當做醫生了,一把抓住我的膀子說:“大夫,你可無論如何要想辦法治好這位同志呀!你治好他,我……我們全體擔架隊員給你掛匾……”他說話的時候,我發現其他的幾個擔架員也都睜大了眼盯着我,似乎我點一點頭,這傷員就立即會好了似的。我心想給他們解釋一下,只見新媳婦端着水站在床前,短促地“啊”了一聲。我急撥開他們上前一看,我看見了一張十分年輕稚氣的圓臉,原來棕紅的臉色,現已變得灰黃。他安詳地合著眼,軍裝的肩頭上,露着那個大洞,一片布還掛在那裏。

“這都是為了我們,……”那個擔架員負罪地說道,“我們十多副擔架擠在一個小巷子裏,準備往前運動,這位同志走在我們後面,可誰知道狗日的反動派不知從哪個屋頂上撂下顆手榴彈來,手榴彈就在我們人縫裏冒着煙亂轉,這時這位同志叫我們快趴下,他自己就一下撲在那個東西上了。

……”

新媳婦又短促地“啊”了一聲。我強忍着眼淚,給那些擔架員說了些話,打發他們走

了。我迴轉身看見新媳婦已輕輕移過一盞油燈,解開他的衣服,她剛才那種忸怩羞澀已經完全消失,只是莊嚴而虔誠地給他拭着身子,這位高大而又年輕的小通訊員無聲地躺在那

里。……我猛然醒悟地跳起身,磕磕絆絆地跑去找醫生,等我和醫生拿了針葯趕來,新媳婦正側着身子坐在他旁邊。

她低着頭,正一針一針地在縫他衣肩上那個破洞。醫生聽了聽通訊員的心臟,默默地站起身說:“不用打針了。”我過去一摸,果然手都冰冷了。

新媳婦卻像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依然拿着針,細細地、密密地縫着那個破

洞。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低聲地說:“不要縫了。”她卻對我異樣地瞟了一眼,低下頭,還是一針一針地縫。我想拉開她,我想推開這沉重的氛圍,我想看見他坐起來,看見他羞澀的笑。但我無意中碰到了身邊一個什麼東西,伸手一摸,是他給我開的飯,兩個干硬的饅頭。……

衛生員讓人抬了一口棺材來,動手揭掉他身上的被子,要把他放進棺材去。新媳婦這時臉發白,劈手奪過被子,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自己動手把半條被子平展展地鋪在棺材底,半條蓋在他身上。衛生員為難地說:“被子……是借老百姓的。”

“是我的——”她氣洶洶地嚷了半句,就扭過臉去。在月光下,我看見她眼裏晶瑩發

亮,我也看見那條棗紅底色上灑滿白色百合花的被子,這象徵純潔與感情的花,蓋上了這位平常的、拖毛竹的青年人的臉。

1958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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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班花暗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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