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逢場作戲

第三章 逢場作戲

天微微亮的時候,梁歡回到了長樂府。眾人只看見徐統領一夜未歸,天亮剛回來便又跑到了殿下房裏。

就在眾人腹誹世子和徐統領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時,梁歡推門而出,已換了一身乾淨的錦袍,一頭長發別在腦後,露出白嫩的額頭,和一雙因為剛梳洗完還帶着水漬的眼睛,倒真應了那句“翩翩公子,溫潤如玉。”

換回自身裝束的徐安也跟在梁歡後面,仍帶着那副只能露出眼睛的面具。

梁歡環顧一周,不着痕迹地細看了幾眼徐安點出來的“眼睛”。

“昨晚僅有一隻信鴿飛向了宮城,這監視力度也還在預料之內。沒人跟蹤,證明他們對我的護衛並沒有多大興趣,只要我本人不出意外,他們也不會有別的動作。這樣說來,安全倒還算有些保證。”

心思百轉之間,梁歡面色不改,帶着徐安向正門走去。“算算時間,也該來了。”

恰此時,門外傳來一陣兵甲碰撞的聲音,卻是披甲帶隊而來的陸思恆,張季行也在其中。

陸百戶看見梁歡似要出來,先是上前行禮,說道:“殿下,有賊人夜闖軍營,那人滑溜得很,趁着夜色逃到了這一帶。大統領擔憂殿下安危,命我帶人守在這裏。叨擾殿下清夢,還請殿下恕罪。”

梁歡自然知道那夜闖軍營的賊人是誰,昨晚他遠遠就望見軍營守備森嚴,遠不是尋常街巷可比。他冒險靠近,想看清楚一些,可還未前進多少就被發現了。無奈之下,他只好退走,卻也牽動了軍營守將的神經。這才有了陸百戶帶兵來守衛長樂府的命令。

梁歡面帶微笑:“陸百戶奉命行事何罪之有。倒是關於這夜闖軍營的賊人……昨天夜裏我嘴饞的緊,派徐統領替我去買些水酒。我們初來乍到,哪知道京城道路萬千,徐統領在城中竟迷了路,好不容易今早回來了,非但沒買到酒,還稟我說闖了大禍。你們所說的賊人,怕不是他迷路之際擾了營中將士。”

陸思恆一愣:“這…”饒是他在路上已經設想過許多種世子可能的反應,還是沒想到世子會告訴他夜闖軍營的是世子麾下的徐統領。正經人誰迷路會走到軍營去啊?雖然陸百戶很想多問兩句,但也知道現在的情況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梁歡也並未難為他,繼續說道:“此事終歸是我有錯在先,還請陸百戶帶我去軍營親自向大統領賠罪。”言辭溫和,卻透出一股不容拒絕的態度。

“事關重大,請殿下容我派人回去通稟一聲。”

“好說好說。”梁歡語氣柔和,但也沒有請陸百戶進府坐坐的姿態,鐵了心要讓陸思桓趕快帶他去軍營賠罪的樣子。

很快,那名被派回去傳信兒的士卒騎着馬趕回來了,在陸思桓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隨後,這位陸百戶向梁歡一抱拳:“大統領請殿下帶徐統領去營帳一敘。”

梁歡再次來到了軍營附近,與昨晚相比,守衛近乎多了一倍。饒是梁歡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還好昨晚在很遠之外就發覺自己被發現了,也並未逞強硬闖。

“這倒是個機會,就看這位大統領是什麼態度了。”

“殿下請,這就是大統領的營帳了。”陸思恆停在了一處營帳前,從外表來看絲毫看不出這營帳有何特殊之處。

“有勞陸兄了。”梁歡並未猶豫,帶着徐安直接掀開了帳簾。

入眼是一張長桌,桌上擺着一壇酒,外加兩個酒杯。長桌對面,一個方臉漢子正席地而坐,擦拭着一把長劍。這漢子穿着一身紅色官服,胸前綉着一隻獅子,僅僅是坐着,就透出一股鋒銳之氣,令人不敢直視。這漢子便是如今的御林軍統領,正二品武官。

方士鴻聽到有人進來,並未抬頭,手上動作也沒有停下,只是不帶絲毫感情地說道:“殿下請坐,聽聞殿下一路舟車勞頓,連杯水酒都沒喝上。方某特備了一壇好酒,權當為殿下接風洗塵了。”說完,他將剛剛擦拭完的長劍在手裏晃了晃,放到了長桌上,同時,雙眼露出凶光,緊緊盯住了梁歡身後的徐安。

梁歡挪動腳步,先是擋住了方士鴻的視線,與其對視,又撩起衣擺,緩緩坐下。

“既然方統領盛情難卻,在下便卻之不恭了。”梁歡拿起酒罈,先給方士鴻倒了一杯,又給自己滿上,一飲而盡。

方士鴻不怒反笑,也端起酒杯,問道:“殿下莫非不知這私闖軍營是什麼罪名?”

梁歡微微一笑,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私闖軍營,按桑國律法,斬立決。可今日本世子乃是受大統領之邀前來,何來私闖軍營之說。”

“殿下對陸百戶所說,你身後這位徐姓護衛就是昨夜擅闖我營的賊人,怎麼,殿下現在要不認賬了么。”

“哦?這倒奇了怪了,我對陸百戶說的明明是徐安昨夜迷路驚擾了這營中守衛,從未說過徐安擅闖軍營。徐安,我問你,昨天晚上你到底有沒有進軍營?”

“回殿下,卑職昨夜迷路之際在營外一里處便發現不妥,絕未踏進軍營半步。”

“方統領,您看,我的人並沒有擅闖軍營。”

方士鴻眯起雙眼,盯着眼前這個還未成年的年輕人。

“殿下何必呈這些許口舌之利,崗哨視野所及皆為營帳之內,這可是王爺立下的規矩!”

“方士鴻你好大的膽子!我爹在北部邊境立的規矩,竟被你用在了京城,怎麼,你認為我大桑的京都要像邊境一樣戰事不休么?”

方士鴻大笑兩聲,將手中的酒喝進肚裏。“看來殿下是鐵了心要護住手下性命了。好,很好!”

方士鴻心裏清楚,即使自己官居二品,手握兵權,也沒資格動梁歡一根手指頭。但更不能直接向梁歡服軟,傳到那些言官耳中怕是會變成自己暗通北境的鐵證。“唉,今日之事,與其說是我邀這位世子進營,倒不如說這位世子給我下了一個不得不鑽的套。”

“他來軍營,無非是想查出那兩顆火神子的來源。”昨天陸思桓回營后告訴了方士鴻梁歡途中遇伏的事情。不過軍營重地,陛下不會憑梁歡一面之詞便讓他隨意查探軍備。“我昨日已查過,營中並無火神子遺失,但這梁歡不自己看個明白,怕是不會輕信。”

方士鴻抬起手,搭在了劍柄上,手指在劍柄處輕點。一時間帳內氣氛緊張至極,針落可聞。

“殿下扣的這頂帽子,方某確實背不住。不過殿下既然知道這是京城,是軍營,就該知道分寸。”

“哦?”

“昨日陛下聽聞殿下遇伏,已下旨全城戒嚴。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殿下鬧這麼一出,是想要方某的腦袋不成?”

“那方統領的意思是?”梁歡伸手按住劍身,上身前傾,直直地盯着方士鴻的眼睛。

“有賊人夜闖軍營,盜走了火神子的造冊,在逃亡途中撞見了徐統領,被徐統領擊斃,徐統領反被錯認成賊人,殿下今日前來道清原委,物歸原主,豈不美哉?”方士鴻抬起了按在劍上的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着梁歡舉起了酒杯。

“這等玩笑話,有誰會信?”

“那就要看這位徐小哥的身手了。”

梁歡轉頭看了徐安一眼,見徐安微微點頭,方才舉起酒杯,“那在下就先謝過方統領了。”

兩人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剛剛還劍拔弩張的營帳之內,已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方士鴻從身後拿出一本冊子,梁歡雙手接過,打開看了起來。很快,梁歡就合上了書冊,若有所思。

“殿下可有眉目?”

梁歡搖搖頭,“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了。奈何事關身家性命,實在馬虎不得,多謝大統領成全。”

“殿下不必多禮,還要辛苦徐統領隨方某將戲演完才好。”

“應該的。”

言罷,兩人站起身來,一前一後走出營帳。

“來人,把撒出去的人都叫回來,一群沒用的東西,一個蟊賊都抓不住!要不是世子殿下出手,這軍營就真成了笑話!陸思桓,你過來!”

“屬下在。”陸百戶不明所以,恭敬走到方士鴻跟前等候命令。

“靠近點兒,”方士鴻在陸思桓耳旁低聲說了幾句,“明白了沒。”

“屬下明白。”

“快去快回。”

陸思桓走了不一會兒,在城中搜捕的御林軍陸續趕回來了,只是臉色都不太好看,望着梁歡和徐安的目光也充斥着幾分敵意。

“殿下不要見怪,都是我平日裏把他們驕慣了,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

梁歡心領神會,大聲說道,“統領哪裏的話,我的人壞了規矩,搶了弟兄們的功勞,該我賠罪才是。不如這樣,我難得來營中一趟,也想見識見識御林軍將士的風采,就讓徐安與營中將士切磋一二,抓住賊人的功勞就權當彩頭,方統領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你們聽見了沒有?殿下不稀罕你們那點兒功勞!什麼德行!不服的現在就去校場,讓徐小友教教你們什麼叫人外有人!”

軍營校場,已被圍了個水泄不通。徐安解下腰間佩刀,放到一旁,走到校場中央站定,一言不發。從人群中也走出一個人,跟徐安一樣赤手空拳,輕裝上陣。

方士鴻和梁歡則站在人群中,望着場中的身影。

“這是我軍中一個千戶,野路子出身,悟性不錯,已經摸到了上品武師的門檻。”方士鴻邊看,邊對梁歡介紹場中的將士。

武道一途,一重天資,二看悟性,三在勤勉。那天伏殺梁歡的陳武便是入門已久的武夫,給尋常人家當個護衛,或是投身軍隊當個步卒是綽綽有餘,但也止步於此了。武夫之後便是武師,將自身技法磨練的爐火純青,有了一定理解,有資格引導他人武道入門。

武師之外是宗師,對所學技法爛熟於心,登峰造極,方能開宗立派,成就宗師。而宗師已是凡人所能達到的極限,方士鴻本人便是桑國新晉的劍法宗師,劍技已臻化境,深不可測。

“殿下可否告訴方某,徐小友的武藝是何水準?”

梁歡笑着搖了搖頭:“倒不是在下有意隱瞞,屬實是我也不知。我還從未見過我這位密衛全力出手。”

“哦?”方士鴻並未放在心上,凝神向場中望去。

只見徐安和那千戶抱拳行禮,便同時出手。那千戶右手握拳,只撲徐安面門,左手卻收在胸前,護住心口。腳掌蹬地,身形帶動拳勢,速疾若雷,聲勢駭人。

可他快,徐安比他更快!

徐安手掌前探,竟直接握住了千戶的雙拳,手臂發力,兩個人似從高手互搏轉變成了街頭角力。

而那名千戶明顯力量不如徐安,被徐安推的逐漸後退。僵持之下,那千戶率先變招,提膝攻向徐安胸口。

徐安卻好似早就清楚他的想法,同樣提腿攔住他的攻勢。

“千戶大人是不是放水了啊,怎麼能被那個戴面具的壓成這樣?”

“千戶速度被那人壓住了,先手沒佔到便宜,後續則被帶到了對手的攻勢節奏里,這一場千戶怕是已經輸了。那人是個高手!”

方士鴻也是眉頭尾皺,“這小子竟然在藏拙,這千戶太過輕敵,上來就全力出手,反被徐小子捏住了七寸,兩人力量差距懸殊,他掙脫不開,變招受限,還全被徐小子算到。這倒罷了,更可怕的是這徐小子表現出來的速度僅僅比對手高出一線,僅僅這份眼力和控制力,已經是武師巔峰了。”方士鴻瞥了眼梁歡手中的長刀,“這小子還是個用刀的。”

不一會兒,徐安抓住那千戶一個明顯的破綻,將他扔了出去,同時一抱拳,“承讓。”

那千戶狼狽地爬起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一番交手,他已然明白自己與徐安的差距,更清楚自己這麼久才落敗是因為徐安手下留情,給自己留了面子。只得還禮:“在下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方士鴻卻是臉色難看,喊到:“沒有人要下場切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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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祿二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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