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堂亂人心
我的臉抹上了草木灰,又從屍體上抹了點血跡在眼窩旁。沒有鏡子,我也知道自己的窘態一定和乞丐一般。
都穿好了我又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我又去扒他的鞋,剛拔下他的鞋子我就見他的腳踝處刺了幾行小小的字:志不可沒,義不可滅,士不可擋,敵不可留。
這人真的是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投入到了起義軍的事業中去了。若是我的人生有這樣英勇洒脫,也許也是不枉此生了。
你敢信我就在監牢裏睡了一夜,看牢這麼多年,我還真是第一次坐牢。
王雲趁着夜色去把段天涯的屍體轉移了,希望他能早點回來。下午就要上刑場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哪個大人提前來審查一下,亂了計劃。
還好一切都是出奇地順利,王雲告訴我屍體已經被他轉移到地牢裏了,午時才有糾察府的大人來視察了一圈,王雲也都巧妙地搪塞過去了。
只是躲在牢裏受人鄙視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只希望快點結束才是,牢裏實在是太無聊,讓我昏昏欲睡。
我是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像今天這般漫長,冰冷,冷得讓人想在這了結了自己,我也終於意識到了鐵房的滋味,我發誓等我出去了永遠都不要再進來了。
“注意點,又有人來了。”王雲提醒我,果然有人來,聽腳步陣仗還不小。
腳步聲近了,一眼看過去,不知是哪位欽差的大人。
“段天涯。”聽聲音就知道是個大官。
“段天涯!”
“大人叫你呢,蠢貨,別再睡了!”王雲發話了我才反應過來,現在我就是段天涯啊!
“你們,有什麼事嗎?”我故作從容地講,才發現由於太久沒說話我的嗓音已經有點嘶啞了。
“看看你這幅樣子,哪還有以一當百的威風,早就聽說你有桀驁不馴之風,今日總府大人審你,若是你認個錯,興許開開聖恩能把你和你的兄弟妻兒葬在一起。”
我沒回答,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說什麼,我本就是無妻兒,也無兄弟的人,從小與爺爺相依為命,現在看來,若是真的死了,我的人生竟如此不圓滿,除了爺爺,我再無牽挂。
“人嘛,都有犯錯的時候,乖乖地認個不是,不減你往日威風魄力,今日死在總府的刀下,二十年後也許就能入了總府做官了。”見我不說話,一旁的不知哪個大人符和道。
“你們算什麼東西,總府大人又算什麼東西。”也許是戳中了我的痛點,就連講話的底氣足了不少。我傾佩這位段天涯志士,雖然我的人生不及他人生色彩的百分之一,但此刻我卻有了百分之百的勇氣去替他挺直腰板。
“不識好歹。”
“過兩個時辰把他押到斬台。”
“是。”
幾位大人走了,此刻這間牢房除了我和王雲又多了幾位小卒,雖說是小卒,卻也是總府里出來的,比我們這些無名小卒要氣派不少。想到以後王雲也能比他們還氣派,頓時也就沒什麼可羨慕的了。
兩個時辰很快就過去了,我順利地走過門殿,望見遠處的人個個一身華麗的服裝,戴着馬皮的帽子,排成一個二字形,是在等着總府大人的到來嗎,我轉頭看了看王雲,這傢伙一點也不往我這邊看,他是不緊張。
隨着計劃地順利進行,他們把我羈押到了高堂外的上露台上。
與此同時,幾個人蒙上了我的眼睛。
他們要我跪下,我不從,他們就猛地一踢我的膝蓋,巨痛讓我不得不俯下身子,全當是參見總府大人了。
此刻我像是一個真正的犯人,卻沒有一個真正的英雄真正的樣子。
我能聽見露台外的聲音逐漸嘈雜起來,人越來越多了,唧唧喳喳的,我能感受到他們離我很近,竟然什麼也聽不清楚。
我的耳邊忽然擊鼓奏樂,人聲竟以驚人的默契瞬間消失。這奏樂光聽聲音我就知道氣勢之宏大,不由令人心生產生極大的心理壓力。這等奏樂,哪裏是我這種無名小卒見過聽過的呢。
樂奏了不知道多久,我的眼睛突然一陣光亮,不知是誰拿走了我眼前的布。午後的太陽彷彿是一道澄澈漫長的閃電擊中了我的眼球,不僅僅是刺痛,我的眼睛還被眼前的萬象迷暈了。
我的一生從未見過如此華美的場面,四下皆是富麗堂皇,女人們穿得鑲嵌着寶石的宮紗,樂師們絲滑地擊打着巨大的青銅編鐘,百官威儀之態皆是遠超我所見過的其他任何官員,就連士兵們的盔甲都是那樣耀眼奪目。
他們皆朝聖於遠處高堂一人,他身穿金甲聖袍,頭頂金玉冠。我的大腦就這樣短暫的空白了。
猛然間我才發現我的眼裏流着淚,不知道是被這短暫的光芒晃了眼,還是被這不真實的輝煌閃了心。
我知道,這上層人過得越是燦爛,下層人就越是凄苦。想起了我在沒有做獄卒的日子,和爺爺相依為命,吃過樹皮,討過剩飯。
看這段天涯歸根結底也是個普通人啊,要如何跟這等國力作對呢?如今落得這等下場還要我替你受審。
還沒等我分清楚文官武將,高堂之上的人一揮手,樂停了,沒有拖泥帶水,沒有藕斷絲連。我的耳朵不免有些耳鳴。
這高堂之上的也不是別人,正是卜國的總府大人。
總府大人朝着一旁揮了揮手,旁邊的人點了點頭。
“審!”聲音穿過近百米的人流刺到我的耳朵里,彷彿我真的是哪個罪大惡極的人。
此時我才擔心起自己的安危,如此規模的審判,可操作空間實在是太小了,王雲真的有把握嗎?
“段天涯,你可是自願受審?”
“不是。”誰會自願跪在這裏?但是我這樣答會不會壞了英雄的名聲,言多必失,我還是一句話也別說了。
“大膽。”
“段天涯,你可自願受罰?”
我閉嘴好了,反正我不是段天涯。
“段天涯,你可知罪。”
快點結束吧,只求王雲能準備妥當!
“你可還有殘留餘黨。”
怎麼有這麼多問題?我安慶來這裏替一介草民領袖受審,等的不就是一個可以抒發自己內心不滿的機會嗎?此刻我的立場應該不再是安慶,而是段天涯。
“你的餘黨都在何處?”
“天下。”這我可忍不了了,正義感涌到嘴邊,全說了得了:“天下有志之士不可見百姓受苦,所有有被壓迫的地方皆是義士。你也算國家重臣,與那狗皇上一樣卻只貪圖自己享樂,不顧百姓死活,你才是最大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