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94章
冬雪消融,春意煥發,柳枝抽出新芽,灼灼桃紅燃如煙霞。
穆千玄叫人提前在林子四周裹了層紅綢,圈出一大塊空地,用來抵禦寒風。桃花樹下處處懸着燈籠,大片的光暈與枝頭的殷紅交相輝映,勾勒出迷離幻境。
生辰宴設在桃花樹下,桌上擺滿美味佳肴,五顏六色的焰火升上天空,開出絢爛的花朵。
他敢如此大張旗鼓地為她慶生,說明芳心閣地處偏僻,至少不在市井中。
初夏默默飲下一口甜酒。
酒醉情濃,一切都變得順理成章,穆千玄情難自禁,將初夏困在枝幹間。
初夏心懷鬼胎,推拒了兩下,就沒有再掙扎了。她於此事上沒有穆千玄的熱情,她懶怠地將自己掛在他身上,仰起頭來,從花枝的空隙間遙望着清冷的明月。
花葉輕顫,月影搖曳,有先開的早桃花,經不住百般折騰,落下緋紅的花瓣。
花瓣點上初夏的鎖骨,被穆千玄吻入口中。
一點冰涼化作無盡的熾熱,燃起熊熊大火,誓要將她燒得粉身碎骨。
眼前天地顛倒,明月和花枝,都作一團模糊的影子,初夏終於敗下陣來,放軟了聲音,向他求饒。
她知道他要的是什麼,她一時放肆的大罵著樓厭,一時又哀求着樓厭,眼角滾下晶瑩的淚痕。她把樓厭兩個字含在齒頰間,恨不得咬他個稀巴爛:“樓厭,我恨你,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滾,滾!”
穆千玄終於放過了她。
初夏的意識處於半迷糊,渾渾噩噩地閉着眼。穆千玄抱着她去了溫泉,他把她抱在懷裏,溫柔地為她清洗掉身上的每一寸痕迹。
初夏的髮絲海藻一般鋪展開,她走到池子中央,放任自己的身子往水裏沉,池水淹沒過她的鼻端,她像個即將被封印海底的妖精。
這樣的她,讓穆千玄感到了一絲慌張,穆千玄抓住她,穩穩托着她的腰身。
初夏摟住他的脖子,滿臉滾着水珠。
穆千玄分不清她是不是哭了。
初夏問:“為什麼?”
穆千玄的容顏氤氳在霧氣里,近在咫尺,枉她如何費勁,都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她嗚咽出聲:“你再近些。”
穆千玄手掌托住她的後頸,低聲哄道:“夏夏,別哭。”
他低頭吻着她眼睫上的淚珠,嘗到了一絲絲咸中帶着苦澀的滋味。他的心在她的嗚咽聲中,好似被斬春劈成了千萬片。
穆千玄無來由地恐懼起來。他勒緊了初夏,彷彿要將他揉進自己的骨血中。
初夏說:“你在怕什麼?”
初夏說:“你為什麼不信我?”
初夏還說:“我好冷。”
穆千玄只有緊緊抱着她,用自己的體溫,暖着她冰冷的身體。
初夏將腦袋埋進他的肩窩:“抱我去床上。”
穆千玄把初夏抱回了芳心閣。
初夏伸出手,拽着他的手腕,眼睛裏如同長着勾魂攝魄的鉤子:“今夜是我的生辰,不許走,我要你陪我到天亮。”
穆千玄一般都會提前走,他的身體支撐不住他這樣放縱,他每日需要用兩個時辰來打坐。他很困,只要他稍稍放鬆警惕,就會陷入沉眠中。
他應該走的。
但初夏的手像是生出了藤蔓,將他纏得緊緊的,他做不到甩開她,讓那雙凈若琉璃的眼睛裏堆滿哀傷。
他對初夏過於心軟,這不利於他將他的計劃實施到底。
他快失敗了。
枉他號稱天下第一高手,手中的劍能退千軍萬馬,卻在初夏的面前一敗塗地。她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讓他丟盔棄甲,兵敗如山倒。
就這一次。
他暗暗告誡自己,只這一次。
他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他這一走,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今日是初夏的生辰,他該順遂她的心意。
所以,他留了下來。
這夜,初夏生生化作了個妖精,將他拽入萬丈紅塵。
桌上的燈燭已燃到盡頭,硃紅色的窗欞透過晨光,一夜未睡的穆千玄閉了閉眼,眼底是揮之不去的疲倦。
短暫的黑暗覆住眼前,腦海中交錯掠過無數畫面,有些是他親身經歷過的,有些是幻象。
幻象里沒有初夏,一片漆黑,處處都是鬼火與斷裂的石碑,他手腳俱廢,躺在冷冰冰的土坑裏,仇恨與痛苦蠶食着他僅存的生機。
他的腦袋劇烈地疼痛起來。
穆千玄按住眉心,極力抵抗着那股疼痛,沒有注意到初夏的手探向床的邊緣,抓到了一隻花瓶。
那花瓶原先擱在案几上,前天被初夏轉移到床頭的柜子上,用清水養了幾支花。
初夏手中的花瓶砸上了穆千玄的後腦勺。
穆千玄倒在初夏的身側,抬眼看向初夏。
初夏漠然開口:“小白,遊戲結束了。”
穆千玄面色微僵,明白了什麼,他掙扎着抬起手,拼着最後的意識,在床頭按了下。
初夏來不及阻止。四周響起咔咔的聲音,門窗周圍的孔洞裏交錯彈出鐵棍,封住所有的出口,徹底將這間屋子變作一間堅實的牢籠。
確認初夏無路可逃,他放心地閉上了眼睛,不知是昏了,還是睡著了。
初夏滿眼難以置信,良久,罵了句髒話:“草!”
“穆千玄,你給我起來開門!王八蛋,臭小子,你不許睡,你起來!”初夏氣得快暈厥過去。
然而無論她如何怒氣衝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穆千玄,都沒法再回應她了。
初夏認命地慢慢爬下了床。
剛下地,腳底發軟,險些坐在了地上。
放縱過度,這具身體都快被折騰成豆腐渣了。初夏罵罵咧咧地揉着自己的腰,忍住將穆千玄拖過來暴打一頓的衝動。
被關的這些日子,她的脾氣比以往暴躁了許多。
她趿着鞋子,緩慢挪動着雙腿,四處敲敲打打檢查了一遍,門窗被釘得死死的,紋絲不動。她沒有內力,亦無趁手的利器,根本無法撼動這些堅硬的封條。
初夏大口呼吸着,平復着自己的怒氣。她重新走回穆千玄,杏眼瞪着穆千玄,半晌憋出來一句:“你就不怕我真的殺了你?”
穆千玄沒法回答她,就算能回答,初夏也已猜出他的答案,他能做出如此舉動,說明他已做好死在初夏手裏的準備。
他以死在初夏手裏為榮。
瘋子!
一個二個都是瘋子!
初夏一口氣泄了個乾淨,頹然地坐倒在床畔,像只霜打的茄子:“穆千玄,我還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那一下撞擊,撞得穆千玄頭破血流,初夏本想擺爛,放他自生自滅。入目都是蜿蜒的血痕,血已染紅榻上的床單,觸目驚心的,她坐不住了,找出金創葯,為穆千玄止血療傷。
從日出到日落,穆千玄都沒醒來。侍候的兩個婢女,沒有遇見過這種情況,無穆千玄的指示,她們不敢私自離開芳心閣,門窗封閉,她們更無法將食物送進來,急得團團轉。
屋裏的茶水被初夏分作兩份,一份餵給穆千玄,一份自己充饑。
她檢查過了,穆千玄神功蓋世,那點傷要不了他的命,他遲遲沒醒來,是因長期缺眠,身體趁機一次性補了回來。
初夏趴在穆千玄的懷裏,張開牙齒,叼住他頸側的肉,一點一點泄憤地磨着。
從穆千玄給她梳了個兔子頭,她就開始懷疑是穆千玄在假扮樓厭了。
她的那個兔子頭髮髻,從未在樓厭面前梳過。
當日馱着她的那匹馬,不會無緣無故發瘋,將她送到樓厭的手裏。馬匹是穆千玄為她準備的,從一開始,穆千玄就為她設置好了路線,那兩日的逃亡,是他默許給她的最後的自由。
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她以生辰的名義,向他索要木偶。木偶都是樓厭親手雕出來的,樓厭能輕易地掌控着它們,儘管穆千玄惡補過技巧,學得像模像樣,初夏還是識破了。
肌肉有樓厭的記憶,穆千玄沒有樓厭的記憶,手與靈魂無法配合,這是他最大的破綻。
不不不,他最大的破綻,是他始終捨不得真正對初夏下狠手。初夏否決了自己的推斷,要是她冷靜些,細細復盤這些日子兩人糾纏的細節,就會察覺穆千玄明顯的自我分裂癥狀。
他是硬生生把自己分裂出一個樓厭,來逼迫初夏厭惡他、仇恨他、遠離他。
他對樓厭毫不掩飾的敵意,初夏當做甜蜜的負擔。
戀愛期間的男女,爭風吃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過於輕飄飄的態度,讓他在極度處於缺乏安全感的狀態,滋生出了這些扭曲可怕的念頭。
初夏總覺得自己足夠了解穆千玄,現在想來,她看到的始終是穆千玄願意讓她看看到的一面。
“我好像重新認識了你一遍。”初夏從穆千玄的懷中起身,撫着他頸側的牙印,不由得苦笑。
她的小白從來不是山巔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也不是亘古長空不染纖塵的明月,他是黑心湯圓,看着是白的,咬開來都是黑芝麻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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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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