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遺產
六月十五,天汶府山田縣,許府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院牆內外,陽光浩大光明,門框有紅綢裝飾,紅霞一般,格外喜慶。
府前巷道里,達官顯貴,豪富士紳雲集,人流攢動。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赴京趕考的水田縣舉人,許文老爺回家了。
如今正是他家府上舉辦喜宴,慶祝他今科榮登皇榜。
院子裏寬大通明,擺滿了一二十方圓桌,已經坐滿了客人。
前走幾步,是富麗堂皇的正廳,另一番景象。
此間與院中截然不同,擺放一大四小五張宴桌,身着喜慶服飾的丫鬟和小廝殷勤地為客人倒水添茶,還有那可口的山珍海味,處處顯示着此處客主人的身份與地位。
中間的大桌上,有身穿官服的官員,也有鬚髮皆白的老者,富貴的員外。
最顯眼的則是坐在桌側的一個十五六歲少年,廳中最年幼,正頻頻拱手作揖。
他正是這次宴會的主角,乃是天汶府最年輕的進士,許文。
許文,小字永和,山田縣鄉紳富戶許大寶獨子,自幼聰慧。
生來就天賦異稟,有一個不同於他人的愛好,喜歡讀書。
天授異人,有如此逆天的天賦,許文自然不一般。
十六歲的時候,許文已經達成了一項在他們縣、府、州都絕無僅有的成就,他中舉了。
再接再厲之下,竟登皇榜二甲,殿試中四十八名,賜進士出身。
但萬事萬物總有章程,因他排名太低,又沒有門路補缺。
雖然狂喜,但等待月旬之後,只能無奈收拾行李回老家,侯着吏部的分派。
雖說官缺還未補上,但一屆進士非等閑,這才有了此間故事,回鄉第一件事,就是在許父的操辦下辦了登科宴。
無論是過往名士,亦或是當地大小官僚、文人騷客、豪富士紳,凡受邀請,無有不來。
還有更多沒被邀請的客人,因為正廳坐不下,而被安排在院中。
作為主人,盛情難卻之下,許文被一個個親朋好友勸酒,最終醉的不省人事,被小廝送入後院歇息。
緩緩的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大紅色的床幔,夜色深沉。
腦袋頂是一襲紅色的流蘇帳,隨着窗縫間的清風輕輕搖曳。
身子不適的動了動,繁複華美的雲羅綢,鋪於身下,再是柔軟舒適,卻也擋不住渾身酸軟,總是些許不得勁。
鼻端一陣檀香,清俗淡雅,令人聞之幽靜美好。
床榻邊一廳小窗,雕工精緻,木質稀有。
窗外有假山,小塘,碧綠荷藕,粉紅水蓮,旖旎之景。
靜中有動,一些人氣,是府中人,腳步聲極輕,談話聲也極輕。
晃了晃頭痛欲裂的腦袋,許文自省,以後一定要少飲酒,味道不好也就罷了,後遺症卻實在使人痛苦。
費力的起身靠在床上,剛想呼喚兩聲。
吱呀——
房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婀娜的身影。
人影一身黃衣仕女的作扮,二三十歲年紀,於他而言,有些大了。
但人之皮囊,若是麗質,歲月難掩。細看去那人膚白貌美,身材高挑,氣質端莊,總是讓人一望頓生好感。
“老爺,您醒了!你醉了一下午!”
語聲輕柔,微含寬心,讓人總有些情思舒爽。
老爺的稱呼不應景,但世情如此。
自從許文中了舉人,許家就改了規矩。
雖然年紀還小,十六歲,周圍人卻都稱他老爺了。
而他今年還不到四十的父親,大概因為父憑子貴,已經開始被人尊稱老太爺。
“嗯……”
木訥尷尬的應了一聲,許文身軀僵硬、心跳加速。
呼吸急促的他,身體都產生了微微的窒息感,木頭般在那裏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巴巴的望着對方快步走向床邊。
“老爺,你感覺怎麼樣,身子可有不爽!”
慢慢的靠坐床榻上,動靜間,芬芳的胭脂氣傳來,讓躺在床上的許文心跳越發加速,渾身的骨頭都不知要如何安放。
“我有點……嗯,有點口渴!”
許文輕聲的說道,感官中,周圍似乎環繞着一股溫馨的氣氛,讓他期待又緊張,不知如何是好。
“是妾身疏忽了,您醉酒後剛醒,妾身這就給您倒來!”
說著,女子倒了茶水,遞給許文。
“玉兒……,有勞了!”喝了杯中茶水,把杯盞遞給女子,許文身子微微好受了些。
“老爺,沒什麼的,您剛醒,我去給您熬碗米粥,您先坐會!”
說著話,喚名玉兒的女子幫許文掖了掖被子,站起身裊裊婷婷的出了房門。
眼看女子離去,房門關閉,許文長出了口氣。
許文雖兩世獨人,但於男女而言,再是貌美也不會讓他如此,造成這樣的結果,實在是這個女子不一般。
她不僅美貌,身份更是許文今世的妾室,尤其是她的出身來歷,更是讓許文心生欣喜又尷尬萬分。
玉兒的名字喚作倪玉,原本為大家閨秀,出身於鄰縣水田縣的富家大戶。
但人間有善惡,有邪正,也有慾壑難填。
因她天生有修鍊天賦,外出又不謹慎,被人瞧了根底。
一番不知是何過程的故事,她被前些年道侶去世,失了管束的許文的師父用了手段納為妾室,後來那老道駕鶴西行,也就把她作為財產讓許文繼承了。
年許前的時候,身為弟子的許文還稱呼她玉夫人,年許后的今日,卻要讓他叫她玉兒。
雖然外界環境贈送妾室也是有的,但禮法廉恥他還是知道的,如何能泰然自若。
思量間,做了別人的侍妾哪還能有個好姻緣,左右不過是老道為了彌補虧欠,討一個後世安生。
但這可是苦了弟子,名聲有損,後世怕會被人謾罵。
但老道是師父,他臨死前的囑託,許文也不好反對,只能捏着鼻子認了。雖然心底間,這不是一件不開心的事,但如果多了,他真開心不起來。
這種遺產,他的師父竟然留下來的不是一個,而是三個,可見當年那老道被管的有多嚴。
許文閉上眼,小憩一會,腦海里漸漸浮現出近幾年的經歷。
他本是一個平凡的異界人,不知道緣由,睡一覺,就變成了一個小書生,一個留着狀元之才的小書生。
他不愛好讀書,只因天賦異稟,前身留下的知識太過豐厚,讓他十三歲就連中童生、秀才,轟動十里八鄉。
名人是非多,他自然也不例外,三年前,中了秀才后,剛從府城回到家中,就有一個白髮老道前來拜訪。
老道自稱世外人,山水齋居士,號海瀾,出自仙家。
剛見面打量一番后,還不等許文緩神,就直奔主題,是為收徒而來。
他看中了許文的天賦才情,想要收為親傳弟子,授其仙法,傳其衣缽。
身為狀元之才的小書生,又是異界人,許文雖然才情見識遠超常人,可做夢卻是不管這些,他的心中總也有一個長生夢。
只是三言兩語,他就在海瀾居士的連連保證下,行了三叩九拜大禮拜了師。
拜了師,切實的修了功法之後,他知道,這是一個修仙的世界。
據海瀾居士教導,他們宗門名叫山水齋,屬於道教紅塵派的一支。
海瀾之所以收許文為弟子,讓他入宗門,還是因為他有修行資質又天賦異稟。
十二歲連中童生、秀才,這種氣運可不一般,又有修鍊資質,讓當時尋找繼承人的海瀾居士一眼相中。
山水齋所在的地方是兩州四縣交界之地,三不管地帶,山林茂密,鳥獸叢生。
雖入了宗門,沒有大事,平時也都在家讀書修行。
一年前,海瀾居士因為天人大限,壽元耗盡,駕鶴西去。
遺命唯一的弟子許文繼承了宗門,成為了山水齋之主,除了田地財物,還有人!
修行界有財侶法地之說,這侶不是道侶,而是一切修道中結交的人、妖魔仙佛鬼怪等等。
海瀾居士留給他的除了財物,重要的就是人了,美人。
除了倪玉,海瀾居士還有兩個侍妾,在海瀾居士去世后,也都跟隨他了。
蓋因為她們都不是普通人,都有修鍊天賦,可以輔助修行,這應該是一個不重要的原因。
重要的應該是,她們還年輕,不會為老道守寡,但她們又嫁不到好人家了。
老道修仙人,總也講究個因果,能結個好點的果子總是好的,這大概也是老道挑中他的原因。
讀書好,修仙不成,至少也可以享人間富貴。
“許文,玉姐說你醒了!”
恍然間,門外衝進來一個紅色的身影。
紅彤彤,大家閨秀的衣着,成熟的年紀,卻處處是豆蔻的年華,好一個火辣美人。
“嗯……!”許文有些心不在焉,只因這女子來錯了時間,他正值身子不爽利。
“許文,我今天可開心了,那些夫人小姐給了我好多賀禮!你看看這珍珠鏈子……,這髮釵……!這……”
……
“好看,你高興就成。”許文揉着額頭,強打着精神附和着。
“許文,你說我們再呆幾天好不好,這幾天我好高興,好多人給我行禮!”女子性情粗略,絲毫未發現許文的異常。
“你不回山了?你不是說別人罵你狐狸精嗎?上次還哭了!”許文忍着頭痛,想儘快打發女子,卻又不能太過敷衍。
這個女子也是前夫人,也是他的一個妾室,雖然身份轉變了,但地位卻不好轉變太多。
姚桃是這個女子的名字,大概十來年前被老道士用幾百兩銀子買下的,也是因為其體質特異。
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當年拜師時因她不是正室,還特地想了個師奶的奇葩稱呼,讓當年的許文都差點哭了。
“切,那事你還提?我早忘了!誰叫我沒有給你留下個一男半女的,那些下人自然嚼舌根,不過你是進士了,我現在可是進士的側夫人了!”說著話,女子還微微有些得意。
“嗯,你厲害,不過最近幾天還是得回山,自從入門都沒回過幾次,這次也該回去了!人間富貴可以享,功法也要修行,總歸長生可能更好些……!”
姚桃本想貶損兩句,小小年紀就修仙,太是無趣。
但奈何,她現在是人家的侍妾,總也不能隨心所欲的喝罵了,話出口中,軟了許多。
“行,那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三天後吧!”
“好,那我告訴冰姐去!”這女子說著跑出門外。
姚桃桃口中所提到的冰姐,原名廖冰,是許文的第三個侍妾。
當年她家犯下大過,要被論罪,後來被海瀾居士所救。
也不知當時她抽的哪門子瘋,說了句妾身無以為報,如不嫌棄當以身相許,做牛做馬。
沒想到海瀾居士是真爽快,當場就答應下來。
從那以後,廖冰就落下病根,變得有些沉默,總是怕說錯了話,看錯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