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涼風習習,街道冷清,銀白月色掠過窗帘,為地板鍍了一層柔光。

傅施閱靠着床頭,雙手拿一本書,林斐洗完澡,單穿着寬大襯衫,從被窩下面,像條水靈靈的人魚似的鑽上來,被子蓋在頭頂,金黃色燈光下瞳孔色澤淺淡,“看我,別看書。”

沐浴后潮濕的肌膚貼着傅施閱,他不急不躁地偏過頭,瞥眼白的發光的大腿,“你睡衣呢?”

林斐削尖的下顎擱到書本正中間,理不直氣也壯,“我喜歡穿你的衣服,你不喜歡?”

傅施閱單手捧着書,端着他的下顎,另只手將他頭頂被子剝下去,“喜歡,但你不穿最好。”

林斐故作沉穩地眯起眼,“傅叔叔,我以前覺得你是個正人君子,才發現我看錯人了,你太色了。”

“食色性也。”傅施閱坦然承認。

林斐合上他手裏的書,扔在床頭桌,下顎更進一步,墊在他胸口,“叔叔說的輕鬆,我的腰現在還被方向盤咯的疼。”

傅施閱手掌搭在他后腰,隔着襯衣觸碰到溫熱細膩,“這裏痛?”

林斐乖乖“嗯”一聲,輕聲補充,“那個地方也痛。”

傅施閱輕緩地摁着他的腰,聲音蘊着狹促地笑,,“腰可以幫你摁,其他的愛莫能助。”

“你該慶幸我身體好,換其他人早被你折騰的進醫院了。”林斐壓着聲音說。

烏漆漆眼裏含着一點難以言喻的嗔怪,傅施閱很受用,輕輕撣了他的額頭,“以後還敢皮嗎?”

林斐腦袋一歪,靠在寬闊肩膀,雙手環着他的手臂,“敢,我還有個驚喜留給你呢。”

“什麼?”傅施閱好笑,懷裏的小朋友像只愛黏人的貓。

“不告訴你。”林斐神神秘秘,扯着被子給自己蓋上,拿他的胳膊當枕頭,“我睡了,別碰我。”

驚喜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畢竟傅施閱可是說過,要紋身就打斷他的腿,林斐太期待傅施閱看見紋身的表情了。

第二天林斐下學回來,工作繁忙的傅施閱已經回國,兩人主要聯繫方式變成微信和電話,林斐忙起來,顧不上想叔叔,應付學業和社交關係是很費心神的。

賀言寧說的反應能力和智商掛鈎或許有幾分道理,林斐是夏校最早完成所有課業的學生,等教授推薦信期間,他每天抱着筆記本去聽大小的講座和社團會議,這些活動並不枯燥,比如居然還有托爾金研究協會,花一整個下午討論霍比特人的歷史,又比如時間簡史的書迷,議論時空旅行的可行性。

他最喜歡的是聽講座,那些平日裏只在報紙上見到的人,像是好幾位諾貝爾獎得主,又或是世界頂尖公司的掌權者,還有各國從政的名流,目不暇接,就像是一個萬花筒一般的世界在眼前展開,這種被知識猛烈衝擊的感覺很美妙。

拿到推薦信那天,林斐悄悄買了一張回國機票,沒有告訴任何人,背着一個簡單背包輕裝回國。

久違的錢塘市風景更美了,林斐打輛車,直奔上回去過的紋身店,店鋪在一個商業街二樓,門頭很小,旁邊都是美甲美睫的,一個大姐姐叼着煙坐在櫃枱,低頭給自己塗指甲油。

聽見門口風鈴響動,抬起頭,雖然很早見過林斐,還是免不了驚艷一下,她銜下煙,看向林斐白凈乾淨的耳朵,耳釘閃着細碎的光,“又來打耳洞?”

“我紋身。”

林斐把身份證拍在櫃枱上。

姐姐看看身份證,又看看他,覺察出點不一樣來,上回見林斐,還是身份證上的少年,是個半大孩子,稚氣未脫,眉眼周正,那種校草級別的好看,眼前的男孩子卻不一樣了,容貌更精緻,全身的氣質煥然一新,意氣風發的自信,有大家風範,如同脫胎換骨一般。

“你出道當明星了?”姐姐按耐不住八卦之魂。

林斐噗嗤笑出聲,身份證裝回背包側口袋,“你生意做不做?”

姐姐下巴一指帘子裏面,“還是紋后腰那個地方嗎?”

林斐撂下背包,趴在紋身椅上,單手將T恤拉起來一截,“能遮住這道疤就行。”

“你這疤多好看?多性感啊弟弟。”

“生意做不做?”

“做做做。”姐姐每沒多說,瞧着他削瘦細膩的腰身,嘖嘖幾聲,“紋什麼?”

林斐掏出手機,給她看傅施閱的微信名,“u5085,紋這個。”

“什麼意思?”

林斐抿着嘴角笑一下,輕聲說:“我男朋友姓氏對應的unicode碼,他學編程的。”

“我靠,浪漫啊你!”姐姐瞧着他幸福樣,不知該羨慕誰,“光紋字母太單調了,我再給你后腰紋兩顆桃心,怎麼樣?”

林斐嗯一聲,相信專業人士的審美。

姐姐直接上手,一針一針紮下去,單針、圓針齊上陣,林斐側頰貼在紋身椅一動不動,痛是真的痛,那塊皮肉彷彿不是自己的了。

足足四個小時過去,姐姐紋的出一頭汗,大功告成,拍一張照片給他看,得意地笑着,“漂亮吧?我都想拿來當宣傳廣告了!”

肉乎乎的臀部將寬鬆牛仔褲撐起小山丘,沿着清晰優美腰線向上赫然收緊,腰身柔韌削薄,腰窩深的能養金魚,尾椎骨下方玫瑰紅色一行花體字母,兩顆曼妙桃心點綴,這個畫面如同利刃出鞘,殺人不見血。

林斐從沒看過自己後背,沒想到屁股肉還挺多,他盯着看幾秒,“你手藝真好。”

“你這麼要人老命的腰,我不給你紋好點,不是砸自己招牌?”姐姐眉開眼笑,邊給紋身貼保鮮膜,邊由衷地說,“我要是你男朋友,看見這個,當場和你求婚!”

林斐不以為意,“我還小,大學畢業再談結婚的事。”

他爽快付錢,拎着背包往外走,外面天色泛黑,城市裏亮起盞盞路燈,姐姐倚着門叫住他,“弟弟,祝你和你男朋友長長久久!甜甜蜜蜜!”

林斐低頭笑笑,尖尖的嘴角翹起一個甜絲絲的弧度,兩顆小尖牙清透乾淨,任誰看見他現在這副模樣,都會會心一笑。

他像只輕快燕子鑽進出租車裏,后腰太痛,不敢靠着椅背,坐的端端正正,車窗外繁華街道倒退,心跳亂了節拍。

林斐摸出手機,點開u5085的微信對話框,打一行字又刪掉,還是決定直接去科銳,來個出其不意的突然襲擊。

科銳研發大樓從前台到高管,人人對他很眼熟,私下傳聞他是未來老闆娘,林斐一路暢通無阻,直奔最頂層的辦公室,電梯門正要合上,先前給林斐給過雪糕的前台姑娘伸手攔住,笑眯眯地說:“傅總現在不在辦公室,他現在應該和程總還有向先生在貴客餐廳,你上十二樓。”

林斐說聲謝謝,摁下十二樓金屬按鈕,以前在科銳的員工餐廳吃過飯,沒想到還有一個貴客餐廳,裝修清雅現代,簡約時尚,很符合科銳那種科技范。

餐廳里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林斐一直走到露台,偌大空間草木繁盛,花香瀰漫,一個金髮碧眼的演奏家正在彈鋼琴,半圓的米色沙發上靠着三個男人的背影。

傅施閱比其他兩個人高一些,脊背挺闊,很顯眼,單支手臂搭在沙發背上,姿態淡定閑適。

曲子很好聽,林斐經常在傅施閱車裏聽到,他走近,率先聽到是程則調侃的聲音。

“傅總那是真深情,推好幾個會議,去國外看小情人。”

向笛輕輕笑,“你是沒見他剛回國那天,我去接機,脖子上咬的那紅痕,小朋友夠猛的啊!”

“真的啊?”程則咋舌,連連稱奇,“難怪傅總念念不忘。”

向笛戲謔地說:“才十八歲,味道能不好?”

林斐像被一頭冷水臨頭潑下,手掌握緊,慢慢調整呼吸,沒有羞恥心,不代表願意被別人言語輕薄的討論。

傅施閱的聲音熟悉又陌生,平靜如水:“點到為止,別再聊這種事。”

向笛拱火,“傅總生氣了,我可是頭一回見。”

“啊?”程則後知後覺,驚詫地說:“傅總,您可別來真的,結婚一定得簽婚前協議,我有一朋友,上了真愛的當,結婚賠的傾家蕩產,現在公司還負債幾個億。”

“你那朋友能和傅總比?”向笛笑呵呵,“一個小朋友,什麼愛不愛的,年輕好看,養着個金絲雀罷了!”

“我看傅總是動真格了,小朋友怎麼了?小朋友本事大着呢!”程則搖頭晃腦,賤嗖嗖地問,“傅總,什麼時候給我發喜帖啊?”

傅施閱微抬下顎,一種林斐從未聽到過的冷冽又無所謂的語氣,“誰會和自己的寵物結婚?”

林斐胸口肋骨隱隱發疼,雙手緊緊握着手肘,指尖輕輕顫慄着,從語氣到聲音都那麼陌生,陌生到他在懷疑這是不是傅施閱說出的話。

寵物?

原來是這個定位。

“林斐?你回國了?”

白秘書聲音猝不及防從背後響起,驚喜地看着他。

林斐回過頭,她驀然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雙漂亮乾淨的小鹿眼,噙着晶亮眼淚。

林斐感覺到臉頰發熱,視線模糊,愣好幾秒,才意識到是眼淚,他抬起手觸碰,溫溫熱熱的液體沾在指腹,不知道為什麼要哭,眼淚莫名其妙。

傅施閱猛地站起身,動作帶動茶几翻到,一聲巨響,聲音驟然的溫柔,“小甜糕。”

這個稱呼彷彿一道閘門,林斐眼淚彷彿崩潰的河流,不受控制的湧出眼眶,他拚命眨眼睛,想要收回,但無濟於事,乾脆任由眼淚流淌。

他掠過傅施閱,昂着頭走到沙發,拿起另一邊茶几上的紙巾,隨手揩揩臉頰,聲音酸澀發啞,“真巧,我也不喜歡你,我就是唯利是圖,道德敗壞,想找個有錢人實現階級跨越。”

傅施閱怔愣,盯着他臉上亮晶晶的液體。

眼淚,無機鹽,蛋白體,還有少量的溶菌酶構成,傅施閱了如指掌,但此時不清楚是那種元素,會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手足無措感。

他太了解林斐了,倔強的,狡黠的,恃寵行兇的,鮮活明亮的,美而不自知的,每一個樣子令他記憶尤深,絕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一種令脈搏加快的憤怒感燃燒,幾乎是下意識,他抽出口袋巾,小心翼翼地去擦該死的眼淚,林斐偏過臉躲開,他伸手輕輕卡住下顎,仔細地,認真地抹掉眼淚,熱燙的淚珠落在手背,如同烙鐵一樣發燙,“別哭。”

林斐深深呼一口氣,氣息顫慄,“回國就想和你說分手的,我拿到教授推薦信了,努努力考上劍橋沒問題,以後我也用不着你,你都這麼說我了,就這麼算了吧!”

“我才十八歲,像他們說的年輕好看,味道應該不錯,作為你的金絲雀我也算盡責吧?”林斐噗嗤笑出聲,銳利的眼神定定看着傅施閱。

難怪他總覺得這段關係奇怪。

傅施閱的確對他很好,溫柔體貼,有求必應,除了控制欲和那個三條規定,挑不出任何毛病,根本原因是兩個人的地位完全不平等。

人的確喜歡自己的寵物,給他所有最好的待遇,但同時心裏瞧不起寵物,那是一種來食物鏈頂端自智慧生物的睥睨。

聽上去似乎不太差勁,只不過是被瞧不起而已,有吃有穿有人照顧,犧牲一點尊嚴並沒什麼大不了吧?

但林斐有自己的驕傲,接受不了這種憐憫的憐愛,寧可承認這是一樁不帶有任何感情的錢色交易,也不願被人當成玩物和談資。

這種憤怒情緒甚至蓋過對傅施閱的失望,被人言論輕薄的羞恥,混合成一個強力支柱,令他毫不退縮的直面這個令他噁心的場面。

傅施閱喉結密密滾動,銀色口袋巾染成淺灰色,眼淚像怎麼也擦不完,向來遊刃有餘,從容不迫地他,此刻無計可施,大腦唯一指令,是讓林斐立刻停止哭泣,“不哭了好不好?”

林斐一把拍開他的手,無所謂似地一笑:“再見。”

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脊背挺的筆直,毫不留情地大步離開。

這個地方沒有一個人像人,拿活生生的人當寵物養可真時髦。

傅施閱緩緩收回手,目光深不見底,牢牢盯着玻璃牆裏林斐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視野里,他退幾步,靠着沙發背面,一貫冷漠淡然的臉上變作陰沉森冷,像壓抑的火山瀕臨爆發,一觸即燃。

程則看一場好戲,笑呵呵站起來,想要說幾句活躍氣氛,白秘書面無血色,一個勁衝著他搖頭,程則立即會意,一言不發坐回去。

向笛可沒那麼幸運,沒瞧見白秘書的預警,“傅總真對不起,把你的小情人氣跑了!”

傅施閱偏過臉,直視向他,深深的瞳孔冰冷,沒有正常人會有的任何情緒,令人毛骨悚然,向笛幾乎是瞬間頭皮發麻,全身發寒,像被一個惡魔盯着,毫不懷疑眼前認識多年的朋友會弄死他。

“滾。”

傅施閱吐出一個字,剋制胸口洶湧的情緒,低頭看向手中口袋巾,刺眼的淺灰色像顆針一樣扎在心底。

林斐面無表情走出研發大樓,每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瞠目結舌,訝然地看着他臉上淚痕,他完全不在意,像個凱旋而歸的將軍,坦然接受一切矚目。

屋漏偏逢連夜雨,人煙稀少的郊區半天打不到車,林斐花了半個小時才攔了一輛出租車,拉開車門坐進去,聲音有點發澀,“去XX商業街。”

剛才紋身的店址。

這個世界上紋身的人很多,後悔紋身去洗紋身的人也很多。

但很少有人,像他這樣,才不顧一切自願蓋上烙印,又奮不顧身的要洗去恥辱的標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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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絲雀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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