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林斐打開微信,翻出[嘎嘎嘎]的聊天頁面,頭像里傅施閱那雙深沉的眼睛靜靜的直視着他,像是在和他說:“林斐同學,誰是鴨?”
一種直衝靈魂的尷尬從脊椎骨升起,像竄天猴似的竄到腦門,林斐面無表情地刪掉了備註,留下那個u5085的微信昵稱。
課照聽,卷照寫,假裝啥也不知道。
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朋友圈頁面有個小紅點,提醒頭像是個漂亮的中年女人,林斐拇指在屏幕上游移幾秒,輕輕點進去,備註名為[媽媽]的賬號發部了一組新照片。
抱着五六歲的小女孩,背後是臨江迪士尼樂園粉嫩的城堡,母女兩人喜笑顏開,坐在豪華的旋轉餐廳吃着西餐,精緻的草莓蛋糕可口誘人,配文是“寶貝生日快樂,媽媽永遠愛你。”
這話林斐也聽過,不止一次,目光凝在永遠愛你那四個字上,嘲弄地勾勾嘴角,真沒意思,順手把賬號拉進黑名單。
眼不見為凈。
這節課一下課,是個大課間,林斐揣上手機徑直出了教室門,周勉沒趕得上問他什麼情況,一直等到快上課,林斐才慢悠悠回來了。
“你去抽煙都不叫我。”周勉聞到甜甜的奶糖味,小聲地埋怨。
林斐靠在課桌沿,嚼着嘴裏的奶糖,懶得解釋剛才去幹什麼,手機伸到周勉眼前,“這個人你認識嗎?”
照片里是視頻監控畫面,一個滿臉痘印的高個男生正在公告欄前東張西望,手裏捏着一瓶白膠水,和做賊似的。
“有點眼熟,看着應該是高一那幫孫子,就這個人貼你的成績單?”周勉看看照片,又稀奇地看着林斐,“你哪兒來的這張照片?”
附中學生是無權查監控的,就算老師查監控,也得寫申請書,還得請保衛部門的領導簽字,周勉那天也看見監控了,根本沒往那上面想,查監控的難度和他考年級第一不相上下。
“我說我手錶丟了,過世親人送我的,保衛科就讓我查了。”林斐臉上波瀾不驚,說謊沒有一丁點心理壓力。
周勉下巴都快掉下來,這都行?保衛科全是老師的親戚,不是爹就是舅舅,一幫老頭子,整天板着個臉,管的那叫一個嚴,甭說查監控這種職業原則問題,他有次抽煙被保衛科揪住,寫完檢查,還要給那幫老頭罰抄一百遍消防知識手冊,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做人怎麼這麼不公平?
周勉百思不得其解,一瞧林斐現在這副模樣就懂了,乖乖地站在這,慢慢吃着奶糖,一副誰都能欺負的模樣,欺騙性太強了。
天生就是一張能誆人的臉,就算是做壞事都沒人信,大家還都能覺得他是被冤枉的小可憐,讓人憐愛。
周勉真是服了林斐,這就是壞學生的王者段位,殺人於無形之中是也。
走讀生不用上晚自習,能早早回家寫作業,這也不值得高興,高二相比高三壓力更大,老師三令五申,耳提面命一年後高考的緊迫和重要性,到了高三,整天學習忙成狗,也顧不上壓力不壓力了。
林斐收拾書包回家,那張照片躺進收藏夾,附中這麼小,總會遇到有緣人。
林斐現在住的房子是那個被拉黑的女人的,一套小兩室,以前人家一家三口住在這,牆上還貼着小姑娘的百日照,現在林斐來上學,這套暫時給他住,家裏還有個做飯洗衣的阿姨。
離附中四站路,他習慣走回去,插着耳機聽聽英文,順便背點單詞,錢塘市區的晚高峰,路口車堵的水泄不通,喇叭聲音此起彼伏,林斐慢悠悠走在行人路上,渾然不覺吵雜。
這時,一聲微弱的叫聲從路邊草叢傳來,“嗚汪!”
林斐摁緊耳機,充耳不聞,大步向前走去,還沒走遠,又是一聲可可憐憐的狗叫,像是餓了好幾天的碾轉呻吟。
運氣真不好,倒霉的事攢一塊了,林斐回過頭,走回去,雙手抄在校服褲兜口袋,用眼尾瞥了一眼草叢,是條很小的白狗,兩三個月不到的樣子,全身髒兮兮的,看不出什麼品種,烏黑的眼睛看着他哀叫。
“你怎麼這麼臟。”林斐皺着眉,嫌棄地說。
小白狗沒想到他那麼沒愛心,支着顫抖的腿爬起來,往林斐身邊蹭,想要撒嬌賣萌,林斐往後退一步,特別冷漠地撇過臉,“你別過來。”
邊說著,他摸出手機,查查附近的寵物醫院,看在這狗還有幾分姿色的面子上,幫它一把。
小狗狗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蹲在他腳邊,仰頭眼巴巴看着他。
最近的寵物醫院離這裏六七站路,林斐鎖屏手機,低頭看着小白狗,小傢伙仰頭可憐兮兮看着他,林斐背過身,拉開書包拉鏈,拎出嶄新的校服短袖,扔在小白狗身上,小心翼翼的抱起來,小白狗很有眼力勁,吐着舌頭使勁舔他的手,討好他。
林斐顧不上閃避,先是聽到了路邊停車的聲音,引擎嗡嗡地響,然後聞到一股很好聞的男士香水味,昨天早上剛剛聞過,回過頭,傅施閱站在身後,整潔灰色的西裝外套閑適搭在臂彎,探究地望着懷裏那條狗。
林斐怔了一下,應對這種尷尬場面最好的辦法是面不改色,“傅叔叔,你好呀。”
傅施閱瞥了他眼,伸手親昵摸摸狗頭,小白狗一點也不怕生,嗚咽一聲,蹭蹭他的手心,“它怎麼了?”
“不知道,我準備帶它去醫院看看。”懷裏小小的狗狗顫抖不止,林斐輕輕拍拍脊背哄着。
傅施閱從西裝的口袋抽出領巾,雪白的絲綢質地,略躬身,輕輕擦拭着小白狗髒兮兮的臉,“附近有家寵物醫院,我們帶它去看看。”
林斐皺眉,他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單純,對陌生成年人抱有警惕心,這件事早都知道了,但傅施閱不一樣,對待狗狗如同情人一般溫柔細緻,眼裏的柔情能溺死人。
傅施閱開的還是那輛白色的特斯拉,車內乾淨的一塵不染,空氣里飄着淡淡香薰,林斐抱着小白狗坐在後排,順手把短袖的領口拉鏈拉到頂,削尖的下顎輕輕埋進去,只露出一雙小鹿一樣的眼睛,乖得不像話。
“傅叔叔,你今天怎麼有空?”
傅施閱透過後視鏡瞧他的模樣一眼,淡定自若地說:“男公關也有休息日。”
林斐窘的摸摸鼻尖,正想為昨天的事情道歉,一陣嗡嗡嗡的手機震動聲響起,是傅施閱的手機。
傅施閱隨手摁下接通,手機那邊嘰里咕嚕一大段急切的英文,林斐英文功底尚可,但對方語速太快,大概零碎分辨“導彈”“定位儀”“偵查”等幾個詞彙。
似乎是和戰爭有關的。
縱使電話那頭火燒眉毛,傅施閱回復依舊慢條斯理,林斐能聽出他口語絕佳,不是那種許多人刻意模仿的倫敦腔,而是特別自然優雅,不急不緩的娓娓道來。
說的也不是什麼好事,北極星這個詞語林斐很耳熟,好像在什麼地方聽過。
等到傅施閱掛斷手機,抬眼瞧後視鏡里的林斐,少年的嘴唇像衣服拉鏈一樣拉緊了,眼睛沒有到處亂看,特別純粹坦然地盯着他,和他懷裏小白狗的眼神一模一樣。
可可愛愛。
“傅叔叔。”林斐停頓一下,烏黑的睫毛煽動,“你不是男公關?”
傅施閱輕笑,饒有興趣,“我像嗎?”
林斐搖搖頭,真誠地說:“你像是個有錢的大老闆。”
人美,錢多,好騙,速來的那種。
傅施閱笑笑,不置可否。
寵物醫院不是林斐在地圖上看到的那家,的確離的很近,短短几分鐘就到了,牌子掛的是中英日三個語言,裝修檔次很高的樣子,門口站着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後面跟着兩個護士,駕駛座的車門一開,幾個人熱情地迎上來。
醫生看上去和傅施閱很熟悉。
一個漂亮的護士從林斐手中抱過小白狗,去做基礎檢查,林斐去趟洗手間,仔仔細細洗了手,這裏確實和一般的寵物醫院不一樣,空氣里沒有消毒水的味道,也沒有狗叫貓叫,很安靜。
“您好,剛才那只是您的狗嗎?”
走廊口,白大褂醫生已經在等他了,長得很和善,笑起來更和善。
林斐很保守地回答:“暫時不是,它怎麼了?”
醫生笑眯眯地說:“它有點發燒,具體情況還要檢查。”
“好,在什麼地方交錢?”
“傅先生是我們的貴賓客戶,不用您交錢。”
林斐不太習慣被人您您您的稱呼,很彆扭,“不用這麼客氣,傅叔叔也養了狗嗎?”
醫生朝房間裏瞥了一眼,笑容更盛,“在訓狗這方面,你可以多多諮詢傅先生,以前有人送給傅先生一頭兇猛的法國狼犬,在我們這裏寄養,脾氣兇悍,咬傷了好幾個員工,誰都治不了它,但傅先生很有耐心,一直悉心教導,沒過多久這條狗很溫順,見了傅先生和奶貓一樣撒嬌。”
這是事實,但沒有說的是,那頭狼犬被送回傅施閱身邊后,關在籠子整整一周,滴水未沾,奄奄一息之際傅施閱打開籠子,親手給它喂新鮮的肉塊,恩威並施,降服的妥妥帖帖。
這位傅先生一向深諳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