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林斐的小毛病之一是認床,異國他鄉的床上更睡不着,柔軟舒適的床墊將他整個人包裹,也不如家裏的小床睡着有安全感。
第二天一早,他迷迷瞪瞪,周勉興奮的叫聲由遠至近,叫魂似的叫着他的名字,林斐穿上脫靴推開門,周勉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林斐!想不想哥哥?”
林斐懶得理他,坐在床邊懶洋洋打着哈欠,“你怎麼現在才來?”
“我一下飛機就來了。”
周勉左右端詳他一番,心裏樂開了花,昨天早上舅舅告訴他,會把林斐接到倫敦,你也一起來,其餘沒多說,剩下的他自己就懂了,擺明創造二人接觸機會,多少愛情的火花是在旅遊途中擦出來的。
一路上他都在暢想和林斐的浪漫約會,最好,還能牽個手,打個啵,做到友情之上,戀人未滿。
他真是有個體貼的好舅舅。
周勉不是個坐的住的人,勾着林斐肩膀在這幢公園旁的大別墅溜達了一圈,數不清的客房,露天大泳池,恆溫酒窖,健身房,遊戲房、家庭影院、他最喜歡的是一望無際的車庫。
眼花繚亂的豪車一排排擺列,堪稱男人的終極夢想,周勉一屁股坐在一輛黑色的阿斯頓馬丁上,臉頰親熱的貼着方向盤,肉麻哄哄地說:“寶貝,我好想你,一別半年,你榮光依舊,讓我再上你一次。”
林斐快噁心吐了,坐進副駕駛扣上安全帶,這會還有點無所適從,昨晚白秘書送他回來,只開了幾盞燈,他隱約感覺別墅很奢華,剛才跟着周勉逛了一圈,有一種置身另一個次元的錯覺。
昨天他是個樸素平凡的學生,今天倘佯在金錢名利構架起的巴比倫塔。
這種對三觀衝擊力極大的時刻,家教好的優勢體現出來了,林斐全程不卑不亢,像在自家似的自然,完全沒有束手束腳,那股少年的自信勁,在他身上淋漓盡致的展現。
周勉喜歡的就是他這副樣。
兩個人今天的第一站—國家美術館,周勉的散裝英文上不了檯面,一切外交活動交給林斐,周勉負責說俏皮話逗林斐開心。
林斐偶爾接幾句調侃,明明是舅甥倆,周勉和傅施閱完全是兩種人,一個是夏日裏的可樂,一個是酒窖里的紅酒,完全沒有可比性。
“卧槽,怎麼這麼多裸男!還在洗澡!”
兩人停在一幅畫面前,周勉仰着頭,嘖嘖稱奇。
林斐雙手抄在帽衫口袋,“你該慶幸這裏的人聽不懂中文,這是耶穌在受洗。”
否則他們兩都得被轟出去。
周勉勾住他肩膀,神秘兮兮地一笑,“林斐,這耶穌什麼毛病,洗個澡旁邊那麼多人。”
林斐輕笑,正經了點,“這是弗朗切斯卡畫的,我在書上看到過分析,這幅畫是根據黃金分割率畫的,和達文西一樣,我們所看到的畫面佈局,都是經過畫家精密計算,確保構圖的完美。”
“什麼意思?”
“嗯,其實就是斐波那契數列。”
周勉恍然大悟,“我知道,你的微信名。”
牽扯到數學,林斐認真的解釋,“斐波那契數列是指一組數字,第一項等於后兩項之和,等到數字越來越大,后一個數字與前一個數字的比值會逐漸接近0.618,也就是黃金分割率……”
周勉似懂非懂,全身打個寒顫,“如果我有罪,警察會來抓我,而不是讓我在倫敦還要聽到數學。”
兩人身後響起一道聲音,“藝術的美是相同的,數學也是藝術的一種。”
林斐回過頭,是個看着四十來歲的男人,打扮的有辱斯文,桃粉色的襯衣,熒光綠緊身褲,腳蹬一雙似潮似土的紅色高跟鞋,塗著鮮艷口紅,頭髮更是五顏六色,就差把我是gay紋臉上了。
周勉“卧槽”一聲,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哪涼快哪待着去。”
男人不惱,笑眯眯地看着林斐,“你說的很對,這幅畫的確用了黃金分割率,你是哪個學校的?”
“我在國內讀書,錢塘附中。”林斐乖乖地說。
男人端詳他一番,笑意更盛,“我在錢塘大學做過客座教授,真想念校門口的紅燒肉。”
周勉的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盡擱這吹牛逼,這樣的還教授,禽獸還差不多。
林斐不禁笑了下,“有那麼好吃嗎?有空我會去嘗嘗。”
“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了。
林斐不假思索地道:“林斐。”
男人從襯衣口袋,掏出一個粉色小本本,上面畫著HelloKitty,拿着毛茸茸的筆刷刷的寫了寫,“我猜是斐波那契的斐。”
林斐點點頭,“是的。”
“下次我去錢塘大學演講,你可以來當志願者。”男人裝回本子和筆,“有緣再見。”
扭過頭向前走去,姿態相當的妖嬈。
周勉搓搓一身的雞皮疙瘩,“我靠,這人是變態,你居然還敢把名字告訴他。”
林斐撲哧一笑,邊走邊說,“他說數學也是藝術的一種,所以我覺得他不像壞人,再說,他還在錢大當過客座教授。”
“他要是教授,以後我就是你兒子。”周勉不屑地撇撇嘴。
兩個人瘋玩了一整天,回到家的時候天黑透了,遠遠看到別墅里燈火通明,如同童話故事裏的城堡。
城堡里沒公主,白秘書坐在大廳的絲絨沙發上,瞧見兩個小朋友回來,招呼廚房部可以上菜了,林斐瞥了一整圈,沒見到傅施閱,有那麼點失望。
兩人邊吃邊聊今天的見聞,上完最後一道菜,白秘書走過來,鄭重其事地說:“傅先生的繼母和弟弟墜機去世了,他需要打理身後事宜,這個假期由我來陪你們度過。”
周勉錯愕地張了張嘴,“什麼時候的事?”
林斐想到昨晚傅施閱的電話,心裏不是個滋味,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周勉,你應該知道,傅先生的事情我一概不清楚。”白秘書的口氣是林斐從未聽過的嚴厲,與林斐說話時的那種親和勁完全不同。
周勉似乎已經習慣了,嘆口氣,看着林斐凝固的側臉,低聲說:“我舅舅的媽媽在他十四歲的時候自殺了,他爸爸是入贅的,現在這個老婆,是他爸的外遇對象,嗯……聽我媽說以前是個小姐,在我舅舅的媽媽還沒去世的時候,就勾搭上了,人一死,登堂入室結婚了,還沒過頭七,就給我舅舅生了個弟弟,那滋味真不好受……”
的確不好受,林斐感同身受,難怪覺得傅叔叔的一言一行都那麼契合他的心意,原來傅叔叔有過一段和他相似的經歷,比他慘的不是一星半點,他想起和嚴昊約架那天,傅叔叔在車裏說的父母那段話,心裏那麼多苦的人,能說出這麼理性的話,傅叔叔真的很溫柔呢。
思考之餘,他隱約察覺周勉說的話顛三倒四,舅舅的媽媽不就是外婆嗎?
怎麼說的和其他人一樣,正想要調侃周勉一番,白秘書咳嗽幾聲,“最近倫敦大罷工,警察全在街上維持秩序,治安可能會不太好,你們兩要多多小心。”
周勉撓撓頭髮,“難怪街上圍着那麼多人,我還以為搶衛生紙呢。”
不愧是你,林斐服氣了。
夜裏林斐睡不着,握着手機在被窩裏刷一會題,李阿姨拍了幾張阿爾法的照片,前幾天還怕生的小傢伙現在膽大包天,趴在林斐床上曬太陽,睡姿四仰八叉,該打碼的地方都露出來了。
林斐挑了幾張存進相冊,隱隱約約聽到走廊上的腳步聲,看了一眼手機左上角。
凌晨兩點。
林斐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偌大的大理石階梯旋轉而下,白秘書正在緩步向下走,隱約聽到傅施閱的聲音,他在門口站了幾秒,回到房間,徑直走進洗手間。
他一手撐在洗手台上,另只手隨意給臉上潑了點水,水靈靈的像剛出浴,再解開兩顆保守的睡衣扣子,露出脖頸纖細美好的線條,轉身走下去。
大廳一角亮了一盞燈,傅施閱坐在單人沙發上,手肘撐在膝上,白秘書站在身旁低聲說些什麼,聽到林斐的腳步聲,兩人皆回頭,戛然而止,默然無語。
像是秘密被揭穿似的。
白秘書笑笑,“傅先生,我先走了。”
傅施閱點點矜貴的下顎,朝着林斐招招手,似笑非笑地道:“睡不着?”
“我一個人害怕。”林斐走過去坐下來,低聲說:“傅叔叔,節哀順變。”
“生死有命。”傅施閱漫不經心地說,一邊將襯衣袖邊折起一截,目光掃過他脖頸上的水珠,微微一頓,“你害怕什麼?”
林斐蜷起腿,下顎抵在膝蓋上,“姐姐說最近治安不好,我一個人不敢睡,我可不可以……去你的房間睡?”
傅施閱沉默,沒看他希冀眼神,慢條斯理將兩邊的襯衣袖扣貶的分毫不差,站起身,“給你一件東西防身,放在枕頭下。”
板磚嗎?
林斐有點後悔把彈簧棍扔了。
傅施閱走進了一側書房,過了幾分鐘,手中拎回一件褐色的皮製東西,走近了,林斐看見那是槍套,裏面裝着一把漆黑的手/槍。
他頓時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那把槍。
傅施閱將槍套放在桌上,瞧見林斐受驚的可愛表情,啞然失笑,“小朋友,我有持槍證,在這裏是合法的。”
林斐緩慢眨幾下眼睛,好奇心大過恐懼感,畢竟看那麼多警匪電影,第一次見真傢伙,“我能摸摸它嗎?”
“在你回去之前,它是你的了。”傅施閱抱着手臂,低着頭輕笑。
林斐彎腰站在桌前,像對待易碎品一樣,輕輕摸了摸冰冷的金屬面,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好重啊!”
傅施閱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樣子,笑意漾到眼底,“嗯,這把射程五十米,作為防身足夠,明天可以去靶場練一練,熟悉后坐力。”
林斐輕輕放回桌上,平時玩玩絕地求生是一回事,真對着活人開槍,那得一輩子心理陰影。
傅施閱把槍收回來,慢條斯理地裝進槍套,抬眼朝林斐看了眼,似乎好笑的低眸,平靜地語氣說:“英國自衛法典明文規定如果後背抵着牆,退無可退之地,反擊即算正當防衛,記住這條,即使歹徒重傷不治,也不算違法。”
“從這面牆,到門廳,正好五十米。”
一股寒氣從林斐的脊椎骨竄起,瞬間席捲四肢百骸,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說的輕描淡寫,傅叔叔是認真的?
傅施閱並未抬頭,修長的手指扣上槍套扣子,隨口科普道:“M國適用不退讓法,如果遇到不法分子,警察無法提供保護,可以使用致命武力,算作正當防衛。”
那股寒意越來越深,林斐定定看着他的臉,神情風輕雲淡,嘴角銜着溫潤的笑,傅叔叔為什麼會研究這些東西……
傅施閱抬起眼,撞上他錯愕惶恐的目光,微怔一秒,低聲哧笑,兩頰的梨渦像四月的春風溫暖醉人,“槍裏面裝的橡皮彈,你想什麼呢”
林斐的神經像根繃緊的皮筋,瞬間鬆懈,凝結的血液重新流回四肢,“傅叔叔,你嚇到我了,以後不要這樣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