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唐霄賢在做完摘下面具的動作之後微微停頓了兩秒鐘,他面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就好像對於自己瞎掉了一隻眼的事接受得十分坦然,但桑黎卻能從他僅剩的那隻完好的左眼上輕顫的眼睫中窺見他的內心並不是如表面的那般毫無波瀾。
一時間二人中無論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過了一會還是唐霄賢先做出了反應。
他略微偏過頭去,讓自己的右半邊側臉不會出現在桑黎的視線之中,隨後淡聲道:
“別看了,丑。”
桑黎難過地看着他,想到以前唐霄賢那副臭屁的模樣,不知道他到底經過怎樣的心裏建設才能在此時這樣平淡的試圖用一個“丑”字來掩去所有的故事?
桑黎抬手,強硬的將唐霄賢的臉給轉了回來,轉向自己。
後者一開始並不情願,在用自己的脖子的力量同桑黎較勁,而在聽到桑黎發出不滿的哼唧聲時頓時放棄了抵抗,乖乖的服從了。
桑黎的手以一種輕柔地力道緩緩在唐霄賢的臉上移動着,他撫摸着唐霄賢臉上的傷疤,無法想像究竟是遇到了什麼樣的危險才會留下這樣深長的傷口。
修士的癒合力自然與凡人不同,更何況修真界還有那麼多的醫療手段、各種仙丹靈藥。
在這一年裏,唐霄賢到底都遇到了什麼?
唐霄賢感受到桑黎小心翼翼地輕撫自己的面龐,他的手指拂過那道幾乎橫跨他整個上半張臉的傷疤,明明傷口早已癒合卻還是輕得像是害怕會弄疼他一樣。
桑黎的手指最終停在了他的右眼處,感受到手指下方的凹陷感他不由心頭一酸,嘴唇嚅囁道:“………疼嗎?”
唐霄賢看着桑黎紅紅的眼眶,他能感受到對方是在真情實意的為自己感到難過,在心疼自己。
他不由感到胸口傳來幾乎叫自己感到酸痛的甜蜜,此時的他只想捉住桑黎的手指放在嘴邊輕吻。
但他剋制住了自己。
唐霄賢放在身側的手指攥緊了些,他的面上帶着毫不在意的微笑,以很小的弧度搖了搖頭道:“不疼,早就沒有感覺了。”
桑黎對他投以有些不信的目光,但最終也沒說什麼,他放下手指,唐霄賢能感到剛才被觸碰過的皮膚似是在發出渴求的叫囂:再多觸碰我,再多靠近我。
——再多了解我一點。
隨後他看到少年深吸一口氣,似是在對自己接下來的話感到遲疑,但最終他還是問出口道:“你……願意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麼嗎?”
有那麼一瞬間,唐霄賢想到了奪路而逃。
但這樣的舉動只存在他的腦海里,他覺得如果自己真的這樣做了,下次見面時桑黎一定會用他那濕漉漉的小動物一樣的眼神控訴自己的“惡行”了。
所以他只是低下頭糾結了一會,隨後像是放開了什麼一樣道:“好吧……其實也不是什麼很複雜的事情,你也知道的,那幾個唐家的長老從前就對我父親有很多的不滿了,在我一開始……靈根還沒出問題的時候他們會看在我的份上裝裝樣子。”
“不過在我變成廢人後,我父親執意不肯放棄我,因為他們就開始變得越來越不滿了。”說到這裏唐霄賢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膀。
桑黎聽着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再想到他在繼任大典上的怒火,便知道唐霄賢此時不過是在習慣性的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罷了。
“在你……和你父親來過唐家之後,他們算是找到借口不讓父親再在我身上花費資源了,不過那時我已經遇到了屬於自己的機緣,所以並不是多大的問題,只是沒想到……”
唐霄賢苦笑了一下,在遇到龍嬰真人時他以為這是上天不願絕他的後路,是他的第二次機會,卻沒想到成為了那幾個長老決定對他父親下手的導火索。
自他意識到這一點后,這想法便如附骨之疽般跟隨着他,他就宛如那些被自己用火毒鞭抽傷的人一般,時刻感受着那種燒灼與煎熬感。
都說福依禍兮,禍依福兮,若真是如此,可為何他的“禍”最終卻是應驗在了生父的身上?
不願令桑黎再為自己的情緒所影響,唐霄賢便只是簡略的概括道:“原先他們以為能以我為契機讓父親讓位於他們,結果後來我修為恢復,還奪了仙門大比的頭籌,父親在唐家中的聲望又重新回去……”
“他們想再故技重施對我下手,只是我常年在外遊歷難以尋到行蹤,沒想到這幾個人最終竟然喪心病狂到決定直接對父親出手。”
說完後唐霄賢緊緊地閉上了嘴巴,他憶起自己在聽到父親死亡的消息后立馬從外趕回唐家,卻不想那幾名長老直接在沿途設下重重陷阱與追殺,即便有師父的相助他也險些被那幾個長老給得逞了。
而後他假死脫身,待風頭平息后才偷摸回到蘭澤州、回到埋葬了所有去世的唐氏族人的墓地后,他親手挖掘了父親的墳墓找到了其中的屍骨。
那幾個唐家長老那時以為他已經死在了他們佈置的陷阱和追殺下,竟得意忘形到直接大大咧咧的將前任家主的屍骨不做任何處理的隨意放在了棺材裏,大抵是他們覺得唐家已無人再能反對他們了吧。
棺材中設有防止腐敗的設置,在打開棺材後唐霄賢便看到他父親的遺體躺在其中,雙眼緊閉,面容栩栩如生到彷彿下一秒便會睜開眼如往日般抱怨他打攪了自己的睡眠。
隨後他將屍首的皮肉剖開,取出骨頭。
在月光下,那根骨頭散發出一種美麗而危險的銀藍色,那是長期被毒素浸染的後果。
隨後唐霄賢用一把火將那已成為劇毒之物的屍首燒成灰燼,最後將骨灰裝入芥子戒中帶走。
他相信父親不會想要被埋葬在這樣的地方,在很久以前他便告訴過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比起被埋在族人的墓地中,他更想被埋在一棵樹下,最好是在能夠經常看到唐霄賢的地方。
再之後發生的便沒什麼好說了,無非是策劃、準備、還有復仇罷了。
雖然唐霄賢並未詳細說明他父親死亡那段時間的細節,但桑黎已經從他的外溢情緒中猜出幾分與真實情況相符的可能。
桑黎垂下頭,他感覺像是有一根繩子拴住了他的胃一樣,那裏梗得厲害。
或許他不應該問唐霄賢那個問題,因為這顯然勾起了他不好的回憶。
他可以感覺到唐霄賢在愧疚,他覺得是自己間接害死了父親。
這樣的情緒桑黎很熟悉,無論是曾經他還躺在醫院的那段時間,還是在來到這裏的時間,他都感受過這種愧疚感。
這是因感到拖累了自己的家人、傷害了自己所在意之人而產生的難以排解的歉疚感。
儘管知道自己的話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但桑黎還是開口道:“你知道的吧?你父親的死……不能怪你。”
唐霄賢靜靜地抬頭看着他。
桑黎慢慢往下說道:“那幾個長老明顯早就覬覦着你父親的位置,哪怕你沒有恢復修為,沒有奪得仙門大比的頭籌,他們也總會找到別的契機而行動。”
“你不能將那些惡人的行為都歸咎於自己的頭上。
他這麼說完,便等待着唐霄賢的反應,而青年在愣了一會後眨了眨眼,坦誠道:
“你說得沒錯,只是有時候雖然道理放在那裏,卻很難讓自己的心裏真的不去那樣想。”唐霄賢說著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不過我會努力的。”
感覺在樹下坐得有些久了,青年站起身來舒展自己的筋骨,他朝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桑黎看到自他的袖子中的手臂上縱橫的傷疤。
桑黎抓着衣服的手指不由自主的緊了緊,唐霄賢穿着的衣物布料幾乎覆蓋了他全身的所有地方,他很想知道在他的身上究竟還有多少這樣的傷疤。
原先他以為唐霄賢的變化只是那隻右眼,現在想來確實自己太過天真可笑了。
在桑黎沉默的時候,唐霄賢已經做完了伸展,他轉頭看着少年,心中思緒卻是難以平復。
他用了那麼久的時間才讓自己能夠在少年面前表現得平靜一些,不會如往日那樣激動,但現在不過同桑黎待在一起不到半日的時間………
便能感受到那澎湃的心緒,變得愈發難以自制。
有的時候唐霄賢甚至會懷疑桑黎會不會給自己下了什麼蠱。
他不應該再待在這裏了,唐霄賢能感覺到每多和桑黎待一會,他的意志力都在以驚人的速度瓦解。
若是再久一些,他那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勇氣和定下的決心說不定都會消失了。
這樣思索着,那枚銀白的面具重新出現在唐霄賢手中。
自從臉上挨了那一道后,唐霄賢便不願再去照鏡子了,可他也不好表現出來,畢竟太過在意容貌的男子在世人眼中總是有些奇怪的。
他這麼想着,眼角餘光瞥見桑黎站了起來。
桑黎看着唐霄賢的面具,眼中閃過一道猶豫情緒。
他並不想唐霄賢再戴上這個東西。
當戴上面具后,唐霄賢看起來像是……再用這東西間接的遮蔽了自己的情感一般,他像是將自己關在了門內,不讓人再去接近、窺探自己的內心。
桑黎想了一下,便拜託系統幫自己在商城中去找一樣東西。
隨後他喊住唐霄賢道:“其實……我覺得你不一定要戴那個。”
唐霄賢以半開玩笑的口吻道:“不戴的話我怕會丑到別人。”
“你不醜。”桑黎忽然打斷他認真道。
唐霄賢看着少年朝自己的方向邁近了一步,他凝視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一點都不醜,真的。”
隨後桑黎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他將手伸向自己的芥子戒,隨後取出了一樣東西來。
唐霄賢聽到他用略帶一點不確定的語氣道:“如果你感覺不好的話……要不要試試這個?”
他低下頭,看到自桑黎手掌躺着的那物體。
那也是一枚面具,不過與唐霄賢手中的造型並不一樣。
它僅僅存在右半面,可以看到上面有繁複而華麗的花紋,並被做成了翎羽的造型,表面還鑲嵌了數枚寶石,戴上后不僅能夠遮住右眼,面具上延伸出來的裝飾物還能將額頭的傷痕給遮擋住。
桑黎覺得接下來的話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說出口道:“你原來的那個面具……我看不到你的眼神,感覺有些奇怪。”
唐霄賢沒有回答,他的目光依舊落在面具上:“……你想把這個送個我嗎?”
桑黎悄悄用餘光瞥他:“嗯……你不喜歡嗎?”
“喜歡!當然喜歡!”唐霄賢立馬回答道,他接過面具,腦子裏卻是忍不住在想——
他現在跟桑黎是不是算已經交換過定情信物了??!
這個“事實”令唐霄賢差點整個人都燒起來了。
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唐霄賢選擇立馬將面具戴上,不得不說桑黎的審美跟他真是相當契合,他就喜歡這種花里胡哨又亮晶晶的東西!
“不愧是我媳婦,喜歡的樣式都和我一樣。”唐霄賢在內心道。
先前為了不破壞氣氛的龍嬰真人總算忍不住開口道:“……我覺得你想太多了。”
或許是過於開心,唐霄賢一時間都沒有去想桑黎為何會在芥子戒中帶上這樣一枚面具。
那邊桑黎看到唐霄賢收下后不由心情也好了幾分,尤其面具和對方十分相配。
這面具是他讓系統在系統商城中找到的定製產品,他特意選擇了比較符合唐霄賢氣質和形象的造型。
嗯,他不會說自己還考慮過那種類似海盜造型的眼罩,雖然桑黎覺得以唐霄賢的顏值,就算真戴那個也會十分好看,但………咳咳。
“嗯……所以,我要走了?”桑黎這樣道,他感覺如果自己再不回去,恐怕即將會有一個陷入狂暴狀態的桑勝找上唐霄賢來。
唐霄賢含笑看着他。
桑黎看着對方,卻不知為何總有種不安的感覺,他不確信的開口道:“之後你打算怎麼辦?是留在唐……留在這裏嗎?”
其實他更想問的是自己之後還能見到唐霄賢嗎?可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唐霄賢目光微閃,但這好像又是桑黎的錯覺,他道:“不……我之後想再出去走走吧,待在這裏,總是會回憶到一些傷感的事情。”
桑黎眨了眨眼:“那………再見?”
唐霄賢看着他,面上不顯,但那種甜蜜卻帶着酸澀的感覺又揪緊了他的心臟。
“再見。”他輕輕道。
待桑黎走後,青年站在樹下,清風拂過,碧綠的葉片墜在他的肩頭。
或許他應該提前去備好一些信件,再找信得過的人每隔一段時間寄給桑黎,然後逐漸放緩寄信的速度。
若是能有漫長的時間調劑,離別想必也不會太讓人感到難以接受了。
而最好的便是,桑黎能一直以為他在外界遊歷,什麼都不要知道,只以為他還活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吧。
“………我說,你真的打算這樣做嗎?真的不準備給自己留一點點後路了?”龍嬰真人沉聲道。
唐霄賢輕哂一聲,故意道:“你放心吧,給你製作肉身的材料我都已經找得七七八八了,不會耽誤你重塑軀體的。
龍嬰真人怒道:“你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相處如此久之後,他早已真情實意將唐霄賢看做了自己的徒弟。
而在龍嬰真人的那個時代,師徒之間並不僅僅是傳授修行技巧的關係,他們更像是父與子的關係。
如師如父,這也是為何會有這個詞的緣故。
唐霄賢沒有回答。
唐傑那派人雖然差點令他陷入死境,卻也徹底打通了他的記憶。
從前那還只是一種模模糊糊、難以確定的印象,而現在唐霄賢卻是已經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迫近的陰謀以及快要將網中獵物絞死的絲線。
更為可怕的是,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不清楚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
但在他覺醒的那一剎,那種宿命感便涌了上來。
這是他定然要去達成的事情,也只有他能夠做到。
龍嬰真人的聲音中傳來了痛苦的味道:“你就這麼死心眼嗎?為什麼非要是你,不能是別人?”
“你就不能……再想想辦法?或許還會有別的破局的方法?不需要犧牲你自己的辦法”
唐霄賢的心中同樣也不是滋味,他感到了對龍嬰真人深深的歉疚。
對方幫助了自己這麼多,並且還不止是這一次。
在重複的每一世,每一回,在他陷入低估的時候總是龍嬰真人將他拉出泥潭的。
而對方已然將他當做兒子一般看待,更是全心全意的傳授他知識。
可無論哪一次,他都未能實現自己為他重塑肉//身的諾言。
“抱歉,但我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唐霄賢抑制住語調中的苦澀,故作冷漠道。
回答他的是一片靜默,感受到身上某種東西的抽離,唐霄賢愣了一下,隨後目光複雜的看到腰間那塊已經失去了靈性的玉佩。
………走了也好,龍嬰真人知道他為他準備的那些靈材都放在了何處,就算他生氣,日後冷靜下來也不會在如此重要的方面同自己過不去。
明明是這般想着,唐霄賢卻感受到了胸口處傳來的空洞感——
他從未想過龍嬰真的走後,自己竟會感到如此的孤寂。
就像是天地之間,忽然只餘下了自己一人。
深而長的呼吸了一下,感受到自己呼出的帶着顫抖的氣流,再睜開眼時唐霄賢臉上只餘下一片冰冷的淡漠。
倘若桑黎在此,他會覺得唐霄賢臉上的表情如此熟悉,如此的………與譚玖相似。
青年的身影微頓,隨後便消失不見。
***
桑黎在回到那名為碧波庭的大型飛行法器上之後,同桑勝含混的解釋了自己與唐霄賢的對話。
他沒有和桑勝說唐霄賢的事情,因為桑黎總覺得……同唐霄賢的這次對話像是獨屬於他們二人之間的一點小小插曲。
對此桑勝也沒有強求什麼,只是告訴桑黎譚玖在房間中休養。
桑黎點點頭,因時間比較晚了,他便放棄了去看譚玖的念頭,以免正巧打攪了青年的休息。
他回到自己的房內,此時窗外夜色已至,圓月當空,或許是因為他在天上的緣故,月亮看起來如此的巨大而明亮。
……隨後心不在焉的桑黎在轉身看到自己身後那半透明的人影時便便差點被嚇出了心臟病來。
對方在他開始攻擊和呼喚外援之前迅速地開口道:
“是我,我是唐霄賢的師父。”
“我來這裏是希望你可以去勸勸那小子,至少……”他的語調有些咬牙切齒起來,“至少可以讓他改變主意,別一天到晚想着去主動找死。”
作者有話要說:唐霄賢:不談戀愛了,我要去當救世主
龍嬰真人:#¥#^#%#$(髒話)給我滾去談戀愛……趕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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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終於粗長了!嘿嘿=v=
感謝在2022-07-3023:02:32~2022-07-3123:54:4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你有帶錢嗎?、小晴天、57251470、Pou10瓶;婷婷5瓶;我的小貓咪呀2瓶;陪星星入眠、一顆小栗子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