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媽媽的語氣十分輕鬆平常,她不會想到別的地方去,更不會預料到自己家乖乖的兒子竟然敢先斬後奏,跟人結婚。
對象還是明令禁止的傅家嫡長子。
她只是純粹出於欣賞讚嘆的角度問落嘉,臉上甚至掛着溫和的笑容。
落嘉忽地鬆開捂着戒指的手,深呼吸一口氣,雙手垂在兩邊,眼神很平靜,抬起頭,對爸爸媽媽說,
“我要結婚了。”
空氣在一瞬間陷入詭異的沉靜。
落嘉看見,爸爸媽媽停下手裏的動作,都看着抬起頭來看着他,連碗筷相互碰撞的瓷聲也靜止。
傭人阿姨們面面相覷,然後寂靜無聲地走進了廚房。
這一刻是要面對的。無處逃避,亦不必逃避。落嘉依舊挺直着背脊。
還是爸爸比較淡定,放下筷子,雙手交叉立在桌子上,問:“跟誰?你還在上大學呀寶寶。”
“傅司年。”
這三個字再次猶如一枚殘忍的炸彈,投進了這個家庭里,掀起軒然大波。
許母一拍桌子,發出巨大的聲響,瓷勺子被震落,掉在地上摔碎了。
然而許母沒有管這些,直接踩在碎瓷片上,站起來,一步一步地朝着落嘉走去,臉上染上慍色,“你說誰?!”
“傅司年。”落嘉再一次說,語速很慢,然而卻滿臉堅忍。
“馬上,馬上拒絕!媽媽絕對不會允許你跟這樣的人家攪合在一起,你不夠人家一根手指玩的,打電話。”
許母氣得渾身顫抖,聲音越來越尖,她跟落嘉一樣,激動的時候臉容易漲紅。
落嘉搖搖頭,往前走了一步,說:“媽媽,對不起。”
“你別碰我!!”許母狠狠地甩開落嘉的手,捂着發紅的眼角。
落嘉沉默着,低下頭。
幾秒鐘以後,許母又拉着落嘉的手,帶着強硬的口吻,表情卻有隱隱的哀求,她說:“小嘉,聽媽媽的好不好,媽媽都給你安排好了,我們先不着急結婚,傅司年,傅家很複雜,不是我們能摻和的。”
“你聽媽媽的一句話,好不好,你知道傅司年的爺爺手腕有多硬,跟他爭的人,要不死了,要不後半生都在監獄裏,剩下的全部在瘋人院裏,過得半生不死的日子……你就知道他們的家庭有多複雜。你不懂事,媽媽不能讓你攪合進這樣的環境。”
“小嘉,你最聽話了,媽媽求求你,我們想辦法,拒絕掉這門婚事,怎麼這麼突然呀…”
落嘉不忍心看着媽媽這副樣子,她的頭髮全部都亂掉了,眼睛通紅,還在苦苦地哀求他。
他幫媽媽挽起頭髮,表情顯得很哀傷,“沒事的,媽媽,我不會爭什麼的呀,只是結婚而已,傅司年也不會爭,他,他是個演員,生意的事情他都不懂的。”
“你才是什麼都不懂!!”許母的聲音一下子拔尖,聽起來很刺耳,很難受,眼睛瞪得很圓,眼神帶着憤怒,看起來有些恐怖。
過去本家那種鬥爭的陰影再次籠罩在許母的身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變得有些歇斯底里。
“許落嘉!你給我聽好,現在!立刻!”許母聲音顫抖,抓着許落嘉的胳膊,她做得血紅色的指甲嵌進落嘉的皮膚裏面,帶起一股撕裂般的疼痛。
“媽媽……”落嘉痛得眉頭皺起來,卻乖乖地站在原地,沒有退卻絲毫。
“老婆,冷靜點。”許爸爸也從餐廳上站起來,環住許母的肩膀。
許母無法承受住崩潰,消息的突然,一向乖順的孩子的叛逆,還有鬥爭的畏懼讓她戰慄不已。
她將頭埋進丈夫的肩膀里,小聲啜泣着。她一直是個要強的人,如此失態,是第一次。
許落嘉十分慚愧和自責,他寧願媽媽打他,罵他,將他趕出去,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出來,也不願意媽媽這樣傷心。
他抬起手,想安慰地拍拍媽媽的肩膀。
“小嘉。”許父叫了一聲落嘉的昵稱。
“爸爸。”落嘉低下頭。
可是許父顯得很沉靜,臉上神色絲毫不變,也沒有出言責罵,彷彿只是聽見了今天天氣的播報。
落嘉在心裏慶幸,會不會父親是支持他的。
“你已經20歲了,是個大人了,應該有自己的思想和行動的自由,這我們管不了你。”許父平和地說。
落嘉猛地抬起頭來,眼神發亮,興奮地看着父親的臉,正想說話,
卻沒想到,父親抬手,兜頭給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十分清脆。
許落嘉的臉被扇到一邊去,那一巴掌好像把時間都扇停止了。落嘉愣住半天,眼睛無法置信地放大,過了幾秒鐘以後,他才慢慢地抬起手,指尖碰觸到紅腫的地方。一碰就鑽心的痛。
許父這一巴掌是用了足夠大的力氣的。
可是他的表情依舊十分理智,看着自己的兒子:“小嘉,我沒有打過你,這是第一次。你要結婚,爸爸媽媽知道前面是個火坑,不想讓你跳進去,但是你偏不,頂撞媽媽,讓她這麼傷心,所以我動手打了你。”
許母靠在丈夫的懷裏不動了,顯然是被他剛剛的舉止嚇到了。
落嘉沒有說話,眼圈慢慢地變紅,鼻頭酸澀,依舊用手捂着臉,那顆閃爍的鑽石在閃閃地發著光。
許父像是看到什麼晦氣的東西一樣,眉頭狠狠一皺,繼續說:“這是我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後一次。現在向媽媽道歉,並且答應我們,退掉這門婚事,就算得罪傅家也好。如果不同意,滾出去,以後不要說你說許家的孩子,是幸福還是痛苦也跟我們沒有關係。”
落嘉的眼淚簌簌地掉下來了,終於動了一下,將臉扭過來,看着眼前的父母,傷心地說:“不要……”
“那就打電話,退婚。”
“不要退掉,這是我等了很久,很久,很久的。”
許父的臉上終於露出真實的怒火,白色眼鏡下的眼神一片冰冷,指着別墅大門口,低聲地咆哮:“滾出去!”
落嘉轉頭看那扇門,眼尾垂下來,有些猶豫。
許父再次喝令,口吻不容置疑,“不退婚,就滾出去!”
落嘉沒有辦法,朝着爸爸媽媽鞠了一躬,聽話地朝着大門口走。
在擰開把手的時候,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其實眼眶裏都是淚水,看東西十分模糊,只是,父親疲憊的神情,和母親看着他的眼神,讓他心裏像刀割一般地疼痛。
背棄家人,對許落嘉來說,是頂罪惡的事情。
可是為了傅司年,他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當把手按到底部,門就徹底地開了,此時正是三月,倒春寒的日子,門外的冷風像陰冷的鬼魂一樣席捲而來。
落嘉再次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什麼沒說,抬手擦掉眼淚,步履堅定地踏出了許家別墅的大門口。
迎着凜冽的風,眼淚和疼痛都變得麻木,落嘉慢慢地沿着別墅道往外走。
……
傅司年正在瀾庭里喝酒,手機忽然響了,是傅家人的電話。
他煩躁地皺眉,跟裏面的人說一聲抱歉,去到走廊接電話。
放下電話以後,傅司年難耐地揉揉額角,然後回包間拿起車鑰匙,急匆匆地往醫院趕。
醫院離瀾庭挺遠,傅司年的車速飈得快,路上還吃了一張罰單。
爺爺再次下病危通知書了。
傅司年的臉上褪去涼薄和輕慢,不再玩世不恭,薄唇抿得很緊,抬手按電梯的時候,差點還按錯到別的樓層去。
傅家的人個個冷血無情,吃人不吐骨頭。從來也沒有什麼親情可言。今天還能以“親戚”的身份,好好地坐在同一張桌子吃飯,推杯換盞,言笑晏晏,明天稅務局的|就踹開你公司的大門,背後就是“親戚”捅的刀子。
可是,爺爺好像是唯一能夠讓他感受到一家人的感覺。
他在懂事以後,也曾聽過有人悄悄心悸於爺爺的手腕強硬,心狠手辣,冷酷無情,說他是一個無心無肝,泯滅人性的人。
可是傅司年知道,不是的,爺爺不是這樣的。
小時候進爺爺的書房,總是能看見爺爺手裏拿着一個黑色的相框,很仔細地用天鵝絨布擦拭着那個相框,神情專註溫柔。
小傅司年的臉已經出落得十分精緻,眼睛撲閃撲閃地,線條很纖細,看起來像個女孩子。
他奶聲奶氣地趴在爺爺的膝蓋上,問:“爺爺,這是誰呀。”
爺爺放下相框,雙手將傅司年抱起來,放在大腿上,說:“這是你奶奶。年年看,是不是跟你有點像。”
小傅司年咬着手指頭,傻乎乎地看了一會,天真地笑了,說:“奶奶很漂亮。”
“對呀,所以年年也很漂亮。”
小傅司年就咯咯地笑,雙手抱着相冊,蹭了蹭,然後又轉身趴進爺爺的懷裏。
往事一幕幕轉過,從趴在爺爺膝蓋上長大,到並肩走在他身邊,聽他的教導,最後推着他的輪椅在庭院上散步,到現在來看他,只能隔着一層玻璃。
傅司年的眉頭越皺越緊,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利益以外,他也為別的東西感到痛。
可是一踏出電梯,傅司年唇角就勾起了,顯示出一種冷漠的鋒芒。
整層樓都被傅家包了下來,因此樓道上站着的全數是傅家人。
一一地走過去,看到的不是人,而是一個個精於算計的豺狼野獸。
二伯,三伯,四姑,五伯,還有他自己的父母,身邊全部帶了西裝革履的人士,律師,會計師,精算師,集團職業經理,甚至還有政府的人。
以一個一個集團圍在一起,低聲討論,臉上的表情很嚴肅,甚至還有些躍躍欲試。
傅司年是長子嫡孫,走過去的時候,他們都自動讓出一條路,低聲問好。
傅司年冷漠着俊臉,走到最前面,這裏能看得見搶救室的窗口。
爺爺正在經歷搶救,好幾個醫生圍着,他們都穿着防護服,戴着面罩,動作迅速而專業,還有各種儀器環繞在病床旁邊。
傅司年在窗口看了一會,然後轉頭,看着那群傅家人,覺得很可笑。
……
經歷半個小時的搶救以後,醫生從搶救室裏面走出來,摘下手套,說:“家屬請過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