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一襲黑袍,血色彎刀,它就附在你的身上。
入夜。
承和醫學院的宿舍樓早早熄了燈。
今晚馮小娟又沒回來,丁潔在門口把風,薛蓉一個人在屋裏。
自從那夜以後,馮小娟隔一天才回來睡一次,薛蓉原本不想打草驚蛇,但實在被恐懼和忐忑折磨得不安,萬一從她的東西里能找到救武亮的線索呢?她這樣想着,打算趁馮小娟不在的時候翻一翻,說不定能找到她的弱點。
薛蓉先翻了書桌,她的桌子很整潔,最近沒見她化妝,化妝品堆在梳妝盒裏,書本放在架子上,專業書和課外讀物擺得整齊有序。她抽屜和衣櫃也是這樣,薛蓉找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又站在梯子上去檢查她床鋪。
馮小娟的床上有一股很濃的香味,好像在用香味遮掩什麼似的,一拉開帘子差點把薛蓉嗆死。她在枕頭底摸到一個本子,拿出來發現是日記本,馮小娟以前是從不寫日記的,看到這個本子,薛蓉突然覺得這裏面很可能會有她想要找的東西。
本子是新買不久的,只寫了幾頁。
【回到人間的第1天,世界翻天覆地了,我感到不習慣。】
【回到人間的第4天,我不想傷害蓉蓉,但我沒有別的辦法,希望她會原諒我。】
【回到人間的第7天,今晚又在校外小旅館開房了,我們相擁到天明讓彼此沾染上對方的味道,床很小、很擠,可大家現在是一體的,誰也離不開誰。】
……
【回到人間的第24天,竟然是它!它怎麼敢站在那裏?它只會弄髒那片地方。既然看到了它,是不是說明了它們都還好好活着?這群畜生!我一定要殺了它們,一定!】
【它發現我們了!它發現我們了!它發現我們了!它也有一塊碎片!我們還能活多久?】
……
這日記的內容十分古怪,並且不是馮小娟的字體!
馮小娟從小練習行書,可日記本上的這字圓潤,下筆的力度很重,絕不是她能寫出來的。
薛蓉害怕得要死,繼續往下看,每天的記錄都很短暫,寫的是讓她摸不着頭腦的話。
正在她聚精會神的時候,宿舍門開了。
這間屋子只有她、丁潔和馮小娟三個人住,而丁潔守在門口,所以薛蓉沒有多想,只以為是丁潔來催她了。
她轉身舉着本子:“丁潔你看我找到了什麼,她真的不是小娟!”
空氣陷入寂靜,薛蓉顫抖着手,幾乎嚇暈過去。
出現在眼前的不是丁潔,而是馮小娟蒼白的臉,她直勾勾地盯着薛蓉,聲音冰冷:“蓉蓉,你在看什麼?”
*
桃桃挎着布袋蹲在解剖樓前的草叢裏,布袋裏裝着火腿腸、鮮肉、貓罐頭。
她把吃的一字擺開放在小徑的青石磚上,然後趴回草叢,朝林泉揮手:“可以開始了。”
林泉掏出一張黃表紙,手指蘸着硃砂在紙上畫符。
他幾筆勾勒出呼風符,甩至半空,二人身周頓時颳起一陣陰風。腳下的雜草隨着風搖擺,起初只是輕微擺動,隨着風力漸大,草叢發出沙沙的響聲,幸虧附近沒人,否則在這寂靜的深夜裏,平地乍然起風,足夠把人嚇得半死了。
風把食物的味道擴散出去,最先聞味來的是一隻黃狗,他剛想吃罐頭,就被桃桃敲着腦袋趕走了。
夏末蟲子多,深草叢裏到處都是蚊子,桃桃趴在那簡直是免費的晚餐,不一會臉上就被咬出好幾個包。
林泉手指朝她輕輕一點,從他指尖旋出一條條極細的風絲,將她身上的蚊子全部趕走。
“謝了。”桃桃對他這一殷勤的行為十分受用,“反正你需要的睡眠也不多,不如以後晚上就幫我趕蚊子吧,還能省點蚊香錢。”
這要求蠻無禮,可林泉卻笑得溫和:“榮幸之至。”
桃桃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瓜子塞進嘴裏磕:“符術、咒術、印術,是靈師必學的三術,一株靈師最多只能修習五種,你浪費了一個位置在開鎖咒上,又浪費一個在呼風符上,這對驅邪有用嗎?”
“只要能幫到桃桃,就是有用的。”
桃桃看着他:“怎麼每次我需要的時候,你都剛好會用?剩下的三個位置你學了什麼?”
林泉說:“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旁門左道。”
驅邪時出其不意的技能勝算才大,因此許多靈師不會把自己修習的能力告訴別人。
他不想說,桃桃也沒有再問。
……
凌晨兩點,對面的草叢出現了動靜,一隻黑貓聞到食物的味道,左右四顧,探頭探腦跑出來。
它沒能抵擋得住香味,走到罐頭前面剛準備吃,草叢裏的桃桃將手中的瓜子皮天女散花一般撒出去,在半空中化成一張淡金色的捕貓網朝它當頭罩來,黑貓嗅到危險的氣息靠近,轉身就跑,可到底慢了一步。
桃桃一個猛虎撲食從草叢裏橫躥出來,準確無誤地揪住了貓的脖頸。
黑貓轉頭髮現是她,頓時萬念俱灰。
林泉從沒見過哪只貓長了一張像這樣生無可戀的臉,他問道:“桃桃,你到底對它做過什麼?”
桃桃摸了摸耳朵,沒有說話。
*
夜來香洗腳城。
送走最後一個客人後,其他人都在地下室修鍊,羅侯戴着墨鏡在櫃枱算賬,桃桃一身草葉拎着貓進來:“庄師呢?”
羅侯指了指身後的暗道:“等你很久了,迷蝶引夢很消耗靈力,做完趕緊走,別讓她太累了。”
桃桃順着樓梯走下去,中央大廳只開了一盞微弱的小燈,婷婷他們圍成一個圈,盤膝閉目,隨着呼吸吐納的頻率身體周圍也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其中婷婷身上的光最盛。
聽羅侯說,她是這群孩子裏資質最好的,最多兩年就能凝結出第一株靈脈。
大廳左邊是資料室,儲藏了江南片區所有的靈師驅邪報告和一些混沌冢內部的資料,平時很少有人進。
房間五十平方左右,幾個大書架上都被資料塞滿了,因為長時間無人打理,已經落滿了灰。庄曉夢坐在屋子最里的桌邊,她沒開燈,狹小的空間顯得十分昏暗,面前的桌上點了一圈白蠟,兩隻白色的蝴蝶圍着蠟燭的火光飛來飛去。
庄曉夢穿了一條低領性感的黑裙子,無聊地托着下巴,看樣子等桃桃好一會兒了。
桃桃把貓放到桌上:“抱歉,抓貓耽擱了一會,就是它了。”
庄曉夢打了個哈欠,從桌上取了根黑色布條綁在眼上:“迷蝶引夢作用在不同生物身上的時間也不同,查看人的記憶只需要幾分鐘,查看動物的記憶會比較繁瑣,你可能要等上一會。”
桃桃在她對面坐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等着就是。”
庄曉夢把貓接了過來。
一開始黑貓還掙扎着想逃跑,但當庄曉夢的手落上來時,它像被魘住一樣,突然不動了。庄曉夢手放在黑貓的頭上,開始念咒,白色蝴蝶放棄了燭火,轉而飛到她眼睛的布條上停落。
在昏暗的屋裏,這畫面看起來有些詭異。
林泉隨手拿了本書靠在書架上就着微弱的燭火看起來。
桃桃看着庄曉夢,她在念咒時背後浮出兩株靈脈,靈脈四周縈繞着一層淺綠色的光芒。
在靈師群體中,有那麼一小部分人天生擁有異於常人的元素力量。
普通靈師使用靈力時身周會散發白光,而擁有特殊屬性的靈師則會根據其能力的元素不同而散發出特有顏色的光芒。
很顯然,庄曉夢是一位二株木屬性靈師。
庄曉夢來自一個有名的靈媒世家,相對於其他靈師而言,靈媒體質較差,面對邪祟時的戰鬥力也較弱,但基本都擁有能輔助靈師的技能。
莊家人以夢魘之魔的特殊能力聞名靈師界,擁有製造幻境操控夢境的能力,無論對邪祟還是靈師都擁有極強的剋制性。
庄曉夢的特殊能力並非莊家的夢魘之魔,而是變異種——迷蝶引夢。
藉助迷蝶的力量,她可以查看昏睡中生物體的記憶,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能力,可莊家人卻不這樣認為。
桃桃以前聽李三九講過,莊家人信奉夢魘,認為只有擁有夢魘之魔能力的族人才是純凈血脈,庄曉夢這樣的變異種是家族裏的下等人。
莊家人平日不出世,也不和外界的靈師過多聯繫,因此加入混沌冢的庄曉夢在他們眼中已經不是莊家人了。
桃桃低頭,張攏五指握了握,體內那難以忽略的虛弱感又涌了上來。
原本只是無法使用靈力,但她藏靈身的體質天生與別人不同,她能夠看見並觸碰邪祟,憑藉桃夭肉搏,面對低級邪祟時也不會落於下風。
可現在呢?身體日益衰竭,打起邪祟來也費勁,她無法置之不理。
這種狀態下的她並沒有把握能一個人處理承和醫學院事件,更別說追查李三九之死了,也許她天生就不適合做這一行。
林泉合上書:“桃桃,我那天的話依然有效,只要你想,我可以試着為你種一株靈脈。”
“謝謝。”桃桃婉拒他不靠譜的提議,“我還是夢裏得到一株靈脈比較快。”
桃桃又把目光落在庄曉夢身上,不知過了多久,她身體像得了羊癲瘋一樣劇烈顫抖。
桃桃連忙站起來:“庄師?”
蝴蝶快速地扇動着雪白的翅膀,庄曉夢開口:
“我看見一盒罐頭,兩根火腿,一張金色靈力的捕貓網,還有一個趴在草叢裏的人……”
庄曉夢在以貓的視角和情感去查看它的記憶,因此說話的主語也變成了“我”,但桃桃清楚,這些畫面都是黑貓看到的。
桃桃說:“這是我剛才抓它的場景,它的記憶是倒放,你往前看。”
“伸展運動、擴胸運動、跳躍運動……我飛在天上,面前是一個背着劍的壞女人,但看不清她的樣子。”
壞女人:“……那是我,再往前,看和解剖樓有關的畫面。”
“一道紅光閃過,纏繞着怪樓的植物突然枯萎了,奇怪,怎麼會有這麼重的邪氣,簡直讓人窒息……”庄曉夢喃喃道,“桃桃,你在樓里都遇到了什麼?”
桃桃想起之前救她命的那道紅光,蹙眉:“邪氣嗎?我以為那是老頭子留下的法器在保護我。”
紅光是從她身上發出的,她雖然也疑惑過那是什麼,但當時並沒有細究。
庄曉夢說那是一道強烈的邪氣,如果是邪氣的話,她為什麼沒有察覺到任何氣息?甚至還誤以為是法器在保護自己?
她回頭看向林泉,他當時也在場,林泉說:“我並不清楚。”
庄曉夢繼續說:“一群學生進了樓,背着劍的女人站在門口……”
“放假,學校里的學生變少了,一個男人走在怪樓外的小路上,我從旁邊經過,男人上前追我,說要把我送給他的女朋友……”
“我很害怕,跑到怪樓前面,男人跟了過來,他就快捉到我了,這時候樓上的植物突然攻擊他……它纏繞着他,藤蔓伸進了他的衣服絞住他的脖子,就在快要把他殺死的時候,從門后探出一隻油棕色的手……手把男人拉進了怪樓。”
“男人出來了,植物沒有再攻擊他,我站在路邊草叢,這次他沒有捉我……”
庄曉夢抽搐的身體逐漸復歸平靜,兩隻蝴蝶落在桌上,扇動的翅膀緩慢停歇,不久就失去生命力了。
她摘下眼上的布條:“我從貓的記憶里看到了這些畫面,在那晚之前,真的有人進過解剖樓。”
桃桃:“能看到他的樣子嗎?”
“不能,迷蝶引夢只能讓我看到模糊的畫面,具體的模樣我看不清,除非有六道心鏡在,那麼我就可以把畫面投映在鏡子上,不僅可以看得清楚,還可以讓你也看到。”
“我記得六道心鏡是混沌冢的法器,它在哪?”
“聽說在你師弟手上,現在去借恐怕來不及了。”
桃桃說:“不需要,只要問薛蓉這次鬼樓探險是誰最早提出來的,又是誰一力促成的就能知道那人是誰。”
林泉說:“我更好奇的是,為什麼吃鬼藤會在樓外主動攻擊他?畢竟這種植物只吃邪祟。活屍又為什麼會冒着被吃鬼藤吞噬的風險從門內探出手來抓他,難道他本身是邪祟?是有預謀地進入解剖樓解救同伴?”
桃桃說:“真是這樣的話,那這群邪祟的靈智很高,我師父靈師驅邪簿上的三星遠不足以描述它們的危險程度。”
“庄師,你覺得呢?”桃桃徵求她的意見。
庄曉夢目光在她身周略過,輕聲說:“羅侯已經把驅邪的條子開給你了,這事由你全權做主,記得向羅侯彙報就好。”
桃桃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問道:“你在看什麼,我身上有東西?”
庄曉夢收回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你曾跟羅侯說過,你的生命力在流逝,對嗎?”
“沒錯,不過這和我們今天討論的事有關嗎?”
“黑貓通靈,可以見鬼,我查看它記憶時看見了一隻鬼。”庄曉夢舉起桌上的白蠟,微弱的燭火勉強可以照亮整個屋子,她瀏覽着房間的每個角落,“一襲黑袍,血色彎刀,它就附在你的身上,桃桃,難道你一直沒有察覺嗎?”
林泉靠在桃桃身後的書架上,聞言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