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看上去像個街溜子,可他是我的人生導師呢。
“下鋪是我的,桌子是我的,窗邊也是我的,你就老實待在你的上鋪,不準在房間裏吃東西、脫衣服、抽煙、磨牙、放屁,總之除了呼吸和睡覺,什麼都不準做,更不準偷看我,要是敢做對我不禮貌的事情……”桃桃揚起桃夭,“我就……”
“砍了我,一半送去餵豬,一半丟去喂狗。”林泉識趣地說。
桃桃很滿意他的自覺。
林泉指着:“那個也是你的?”
桃桃望去,只見富貴在桌上跳來跳去,桌角的易拉罐里插着一根桃枝,她愣住。
睡覺之前那裏空無一物,那是她在夢中夢裏出現的東西,桃桃突然有些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了。
她朝富貴伸手,小鳥飛到她的掌心。
“我剛才夢遊了?”她問。
富貴歪着腦袋,一臉的無邪,它靈動的小眼睛看看桃桃,又看看林泉,而後飛向易拉罐叼起桃枝圍着屋子轉了幾圈,最後落在窗邊,風鈴被它撞得簌簌作響。
桃桃把它撈回來,將桃枝放在瓶里插好:“算了,就當是吧,你該睡了。”
可是富貴顯然不困,它今晚十分興奮,掙扎出桃桃的掌心,落在了林泉的肩膀,用毛茸茸的頭去蹭林泉的臉。
林泉笑了笑:“這是你的鳥?它好像很喜歡我。”
桃桃:“別被它騙了,它對陌生人很兇,說不準一會就會啄你。富貴,過來。”
富貴充耳不聞,桃桃也懶得理它,躺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林泉見她要睡了,關燈爬到了上鋪,而富貴毫不怕生,乾脆就窩在他枕邊睡覺。
……
這一次桃桃沒再做夢,不知道多久沒有過這樣被無夢的睡眠了,她一合眼直接從晚上九點睡到了凌晨,半夜醒來是因為口渴。
她爬下床,見林泉和富貴在上床睡得正好,一個人輕輕拉開門出去了。
門關上后,林泉在上床睜開了眼,他下床走到窗邊。
富貴也醒了,在他身邊飛來飛去,它想停在林泉的頭頂,又不太敢,只能打着旋兒來迴繞圈。
“她只是出去了,不用擔心。”
窗外下起小雨,冷風灌入窗口,撞響風鈴,林泉伸出手,富貴飛來,熟練地停在他指尖。
“式微式微……”
林泉輕輕撫摸指尖的羽毛,漠然的眼神落在窗外。
城市的漫漫燈火已然消斂,街景寂暗,高樓林立於夜色中,好像一座座鋼鐵墳墓。
“……胡不歸?”
富貴展開雙翅,尾后倏然蓬鬆,孔雀開屏一樣分化出了數縷長長的羽毛。
如果桃桃還在,一定會驚訝,那隻小小的鳥兒此刻長大了數倍,平日毛躁乾枯的羽毛上盛開了一朵朵燦爛的金色花蕊,它拖着燦金的尾羽飛向天際,消失於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時,繁星遍佈天穹,夜幕上懸挂着一輪血紅的圓月。
男人垂下眼眸,再抬起時,那汪如深潭般的漆黑眸子裏已經染上了血色。
*
桃桃走到大廳,洗腳城剛關門,大廳里卻只有一個漂亮的女人在理賬,其他人都不見了。
“有事嗎?”女人問。
“渴了。”
女人從櫃枱下掏出一瓶礦泉水遞過來,桃桃接了:“謝謝,羅侯呢?”
女人側過身,指指櫃枱后大開的暗門:“帶那群孩子在下面修鍊靈脈,你要找他的話直接下去就行。”
桃桃點點頭,沿着暗門的台階走向地下室。
萬物有靈,動物、植物,甚至是山川湖海體內都有靈的存在。
人類是萬物靈長,可以在生命短短几十年內凝聚出其他生物幾百年都凝聚不出的靈,但普通人體內的靈只是靈,不能被稱為靈力。
人體內的靈是有一個閾值的,普通人體內靈的總和一般在閾值之下,一旦靈的總和超過了閾值,那麼遊離的靈就會轉化為靈力,而靈力是靈師驅邪的根本力量,也是令邪祟趨之若鶩的能量之源。
靈師並不是一出生就和別人不一樣,隨着年齡的增長,靈力才會慢慢覺醒。
有人覺醒靈力時只有五六歲,有人可能到中年了才覺醒,這和體內靈力強弱、個人體質都有關係,每個人不盡相同。但有一點相同,一旦靈力沒有預兆地突然覺醒,對於靈師而言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靈力剛覺醒時散亂、無序,靈師自己無法操控,也無法使用法器,邪祟噬靈而生,會循着味道找上門來,在靈師弱小且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把他們吞噬掉。
因此,修鍊出一株靈脈是所有靈師畢生的目標,有了靈脈才能隱藏靈力,擁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羅侯說過,這裏有很多沒有修鍊出靈脈的孩子,他們一旦沒了庇護就是邪祟們爭搶的美餐。
混沌冢分區的選址都是有講究的,一般都是些洗腳城、澡堂、屠宰場這樣污穢重或殺氣重的地方,光是環境就能隔絕掉一些邪祟。
下面空間很大,除了最中央的修鍊大廳外還有許多房間,有的存放書籍資料,有的存放法器,有的鎮壓邪祟……
羅侯盤腿坐在修鍊大廳的中央,他雙眸合著,在他背後,有三條淡藍色的長紋浮在半空,形狀如同人的脈管,雖然無風,它們卻左右輕輕擺盪着。
他四周圍坐了十幾個人,他們身後沒有靈脈浮現,只是靜心修鍊時身上縈繞着一層淡淡的白光。
女人走下台階,站在桃桃身邊:“羅師要求大家每晚下班后至少修鍊一個小時才能回去睡覺,這些孩子很努力,幾乎都要修鍊兩三個小時,他們知道世界的殘忍,對於靈師而言,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就會被邪祟吞噬。”
“夜來香有幾位正式靈師?”
“許多人修出靈脈后就走了,有的遊歷四方驅邪,有的隱藏自己的能力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偶爾接接任務,這裏太苦,總也留不住人。羅師,我,加上今晚新來的那個林泉,現在是三個了。”女人笑笑,朝桃桃說,“我是庄曉夢。”
女人穿着一條低領紅裙,氣質嫵媚卻不艷俗。
桃桃:“你姓庄,是夢魘之主的莊家?”
庄曉夢眉眼裏略帶苦澀:“傳承百年的靈師家族都好面子,像我這種廢物莊家不認,我現在只是羅師的徒弟。”
“巧了,我也是個廢物。”桃桃隨口說道,“也就是沒有一個顯赫的家族,否則早被趕出來不知多少回了。”
“鳴鐘人的徒孫還不夠顯赫?”
“正因為是鳴鐘人的徒孫,所以別人對你的期待會格外高,一旦你達不到,他們就會覺得你不配擁有這個頭銜和頭銜帶來的好處。”桃桃笑了笑,“我知道他們是怎麼說我的。”
她拍了拍庄曉夢的肩膀:“人呢,就是要臉皮厚一點,聽見當做沒聽見,知道當做不知道,要是有人非要不識趣來面前罵我是廢物,我一般是直接砍回去的。”
“學到了。”庄曉夢彎唇,“下次試試。”
桃桃打了個哈欠,庄曉夢問:“不找羅侯嗎?”
她搖頭:“不,只是好奇想看看靈師平時是怎麼修鍊的,我回去睡了。”
桃桃回到房間,林泉還在睡着,她輕手輕腳爬上了窗,腦袋一挨枕頭就睡了過去。
……
一夜無夢。
早上桃桃是被敲門聲吵醒的,門外的婷婷大聲喊道:“桃桃姐,醒了嗎?”
桃桃看了眼時間,還不到十點,她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沒醒。”
婷婷又喊道:“那你快醒醒呀!”
桃桃:“……”
她只得起來開門。
婷婷手裏拎着早餐:“快點吃飯,十點鐘就要上課了。”
桃桃木然地接過來,咬了口花捲:“上什麼課?這裏不是洗腳城嗎?”
“在洗腳城上班也要學習知識武裝自己啊。”婷婷戳開豆漿給她遞過去,“桃桃姐你嘗嘗這個,特好喝,我專門跑去給你買的。”
桃桃打量她:“你多大?”
“二十一。”
“那別叫我姐,比我大好幾歲呢。”
“不行不行。”婷婷誠懇地說,“我是庄姐的徒弟,庄姐是羅師的徒弟,羅師是……總之,羅師說,你的輩分可以當我祖奶奶,叫姐已經是給你壓輩分了,不能沒有規矩。姐,快點喝,一會上午是庄姐的靈師理論課,去晚了她要罵人的!”
“不去,晚上還要給人按腳,我現在要補覺。”
“不去不行,所有人都要去,否則羅師會生氣的!”
“羅侯生氣很可怕嗎?”桃桃一口吸掉了半瓶豆漿,“我可是少奶奶。”
婷婷瞪着眼,想到了昨晚那八個恐怖的西裝男把羅侯捆成粽子的事:“也是哦,可羅師說我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學習呀,庄姐講課的時候就連他都會去聽呢。”
她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怕桃桃生氣一樣。
桃桃在聽到“一家人”這三個字時眼神略微鬆動:“這話是羅侯說的?”
“是啊,羅師要我們把你當成家人,雖然看上去像個街溜子,可他說的話都很有哲理,是我的人生導師呢。”
桃桃喝完豆漿:“知道了,我會去的。”
婷婷走後,桃桃起床洗漱,林泉已經不在床上了。
她朝富貴招招手,小鳥飛來她頭上窩着。
桃桃問:“他人呢?”
富貴歪着頭,沒有反應。桃桃又問:“就是那個看起來很討厭的男人。”
富貴還是沒有反應,桃桃彈了下它的腦袋:“算了,你這傻鳥。”
她頭頂着一隻鳥趕到地下教室的時候,剛好九點五十九。
教室不大,桌椅板凳破破爛爛,不知從哪個學校倉庫搬來的。
十幾個學生兩兩一對坐着,手下壓着筆記本和教材,庄曉夢站在講台的白板前寫字,她聽見開門聲,看了桃桃一眼,點頭示意。
桃桃聽李三九說過,混沌冢這些年人才匱乏,在江南片區的分部只分派了兩名正式的常駐靈師,一個是羅侯,另一個就是庄曉夢。
兩人都是青年一代里的厲害角色,羅侯早在二十六歲那年就凝聚出了三株靈脈。至於庄曉夢,不知道具體年齡,但也是兩株靈脈的靈師。
桃桃一進門,眾人目光就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羅侯坐在教室的最後排,朝她招手:“過來,這有板凳。”
桃桃剛要過去,卻看見坐在羅侯前邊的林泉。
他正在翻看混沌冢出版的靈師初級教材,其中關於藏靈身的章節介紹里放了她的照片,那簡直是桃桃十八年人生以來最大的污點,沒有之一。
當年編者拎着水果上清風觀,要求拍張當世唯一的藏靈身——桃桃的照片放進書里做配圖。
桃桃那天正因為想吃山下的雪糕而李三九懶得去買,又不准她自己去買而跟他嘔着氣。
她坐在山門外的石頭上,白眼差點翻到上天去,編者和她套近乎,她不搭理,還在挖鼻子,這一幕剛好被攝影師抓拍到了,於是她挖鼻子翻白眼的照片就這樣印在了每位靈師入門時都會學習的教科書上,一印就是八年。
林泉正在看那張照片,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見桃桃進來,不知怎麼想的,竟然還把書立起來給她看。
桃桃脫口而出:“你是不是找死啊?”
當然是找死了!不然怎麼敢這樣一邊嘲笑一邊挑釁她呢?
林泉沒什麼反應,倒是羅侯見她盯着自己的方向發出這驚天的質問,略微思考後,說道:
“也是,少奶奶千金貴體,怎麼能坐洗腳城這破舊的冷板凳呢?隔壁大皇城夜總會大廳中間擺了一把鑲了鑽的緞面龍椅,來人,去把它給我搶回來,以後那就是咱們少奶奶上課時的專屬座椅了。”
作者有話說:
還有兩章就v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