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那天晚上,時姜記不得自己在祁見潯硬逼着“再來一條”的魔咒中,到底來了多少次。
他總會找理由、挑毛病把“再來一次”進行到底。
“剛剛台詞不是這麼說的。”
“看着我的眼睛,別閃躲。”
“你剛剛沒吻我,再來。”
“你剛剛沒咬我下嘴唇,咬。”
“情緒不夠飽滿,再來。”
“托着我的臉。”
“說台詞,說最後一句,說你心悅我…”
男人的聲調低低沉沉的,縈繞在耳邊,像是說著呢喃情話,讓時姜本就不平靜的心更亂了,本來台詞就沒記住,心一慌,便什麼都忘在了腦後。
最後,還是祁見潯一字一句的吐着台詞,教時姜怎麼說,就好像那些話真的是祁見潯對她說的一般,叫她迷戀且沉醉。
然後抱着她深深親吻。
那天晚上,他們明明沒有做,但時姜的腰卻比做了的時候還要酸疼,腮幫子也疼。
全都是被祁見潯按着腰猛親的後果。
後來,祁見潯給她按腰的時候,還煞有介事的問她:“找到感覺了嗎?”
時姜當時早就忘了自己說過什麼,也沒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祁見潯解釋說她不是要拍戲找感覺嗎。
時姜當時直接無語的翻了個大白眼。
找着了個屁的感覺。
試探沒試探出個啥來,反倒把自己搭進去了。
她以後再也不聽簡黎的任何餿主意了。
這場以台詞訴說喜歡的戲碼在雙方不予深究的態度下落下了帷幕。
逼近七月底,帝都的天氣越來越熱,已經連續一周沒下過雨了,四十多度的氣溫蒸騰在空氣間,太陽強烈,彷彿要把人烤熟了一般。
可能也是因為天氣太熱的緣故,外婆從上次情緒不穩定之後,心緒間有些焦躁不安,偶爾有不吃飯的時候,張阿姨多哄一哄也便好了,都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醫生近期的檢查結果,外婆的狀態也不是特別好,張阿姨反映,外婆的忘性似乎更大了,有那麼幾次甚至連她都想不起來是誰。
舅舅在滬市也挂念着外婆,聽說上次外婆情緒不穩定后,一直不放心,這次特意帶着時枚過來探望,並有意打算讓時玫在帝都照顧着,代替他儘儘孝道。
外婆一直都不太喜歡時玫,跟她那個媽一樣,都不是省心的,自從做出給他們時家丟臉的事情,害的外公生了大病後,更是沒有好臉色。
時姜怕外婆跟上次一樣見了他們父女倆后,狀態不好,拉着祁見潯一起去了療養院。
來的時候正好是午飯時間,走廊里的人不算很多,但大部分病人、老人的子女,空氣中瀰漫著股淡淡的剛清理完后消毒水的氣味。
療養院裏有食堂,外婆以前有時候也會在食堂吃飯的,但最近不願意見外人,張阿姨都會把飯打回來在房間吃。
外婆房間的房門沒關緊,虛掩着。
祁見潯推開房門,客廳里收拾的很乾凈,房間向陽,大片陽光灑進來,透亮。
卧室的門關得緊,門縫間徐徐的往外散着涼氣。
隱約能聽見裏面傳出來的說話聲,不大,但能聽出說話者沒什麼耐性,且敷衍。
“奶奶,爸爸讓我看着你吃飯,你快點把這些都吃了吧。”
“別再浪費時間行了嗎?飯菜都涼了,有什麼不願意吃的,這些不都是你常吃的東西嗎?”
女聲逐漸變小,似是在埋怨嘀咕着,“真的是煩死了,就會傻坐着,連句話也不說,我爸來看你自己不哄着你吃飯,非要讓我在這兒哄着!”
門外的時姜眉心狠狠的擰起,掀開眼皮的瞬間眼底有一瞬的寒芒閃過。
祁見潯的神情也緊繃著,他伸手握住了時姜的手,以示安撫。另一隻手按壓在了門把手上,推開了門,
“啊!”
恰好這時,房間內傳來一聲鬼叫。
時姜身形一顫,繞過祁見潯先他一步進了屋。
顯然他們的這點動靜並沒有引起站在床尾邊一身狼狽的時玫的注意。
時玫跳着抖了抖身上的污漬,粘稠的米粥湯水順着裙子領口下滑,整個前襟包括裙面都不免被潑上了小米粥,往下淌着湯漬,滾落到地板上,匯成了一灘乳白色的液體。
時玫一時被嚇懵了,呆愣了兩秒,一股惱意湧上心口,也下不去手自己清理,就朝床上的老人大吼大叫着:“你幹什麼?”
“我這條裙子可是當季的最新款,好幾萬呢,你有病吧,自己不吃飯怎麼還往人家身上潑!”
時玫的部分髮絲上也不可倖免的被濺上了小米粥,也幸好米粥不算燙。
她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狼狽,滿眼惡寒。
外婆坐在床頭,老人氣息微亂,像小孩般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但又倔強的不服輸般的瞪着對面的時玫。
床上支着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放着飯菜,外婆應該是在拿起碗朝外潑的時候,一半潑在了時玫身上,一半打翻,扣在了桌面上,濃稠的液體順着桌沿緩緩低落,落在了被褥上。
時姜也在這稍愣的幾秒間回過神來,怒意一瞬的上涌,只覺得自己的脾氣在剎那間爆發,怎麼也板不住,“我才要問你是不是有病!”
“你明知道外婆生病了還在她房間大呼小叫的?”
時玫被嚇了一跳,猛然回過身看到了門口的時姜和祁見潯,兩人均目光不善的望着自己。
她氣勢一瞬弱下來,嘀咕着:“那…奶奶不吃飯我有什麼辦法。”
“這就是你對長輩呵斥的理由?”祁見潯目光涼涼,語氣平直,聽不出有什麼起伏。
他拉着時姜越過時玫,走到外婆身邊安撫着老人。
外婆一向溫和和藹,像這樣用飯潑人即使是生病了之後這麼多年都從來沒有過的,別的患老年痴獃的老人暴躁時可能都會上手打人,但外婆從來不這樣,就算是心情不好脾氣差也只會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
這次出手潑時玫估計也是被嚇到了。
“你們…這是幹什麼呢?”
舅舅時海接完電話正好從外面回來,看到屋內的情況一愣,“時姜來了?祁總也跟着來了?”
視線移到時玫的身上,沉默數秒,“玫玫…你這是怎麼了?”
時玫像是一瞬間找到了靠山,幾步蹭到時海身旁,委屈道:“爸爸,是奶奶潑的我…”
時姜冷哼一聲,也不願多費口舌,“活該。”
“姜姜,你…”時海一時語塞。
這時床上被祁見潯安撫的外婆突然神情激動的指着時玫,“壞女人,出去”
外婆被氣得指尖都不住的顫抖。
祁見潯拍了拍外婆的脊背,側眸間,眉目一凝,沉聲道:“出去!”
時玫被祁見潯的氣勢嚇到了,拉着時海幾步出了房間。
時姜給張阿姨打了個電話,才知道她去了食堂,拿外婆愛吃的小籠包。這麼一會兒的功夫就被時玫鑽了空子進來。
父女倆在門口的廊道間上說話,聲音不算大。
時玫拉着時海的胳膊賣慘又撒嬌,“爸,我不想在這兒,你帶我回滬市吧。你看看我這一身,頭髮上都是粥!都是奶奶潑的,她本來就不喜歡我,你幹嘛還總是讓我陪你過來看她!”
“還有我媽也是,非要讓我來盡孝道,她這個當兒媳婦的怎麼不來,就把我推出來?跟奶奶說什麼話她都不懂,也不理人,就跟個傻子似的,況且她現在都不認得我了,連你都夠嗆,那我們還刷什麼存在感啊,時姜願意照顧就讓她照顧好了,咱還省事了。”
時姜開門出來就聽到了時玫這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聽見時玫口不擇言的說外婆是傻子、智障這種難聽的詞彙了。
本來就沒消下去的怒火又一瞬的噴涌,她關緊房門,盡量平緩着氣息,不讓房內的人聽到,“沒有人非逼着你來,不願意在這兒可以馬上就滾!”
兩人回頭望她。
“姜姜,”時海嘆了口氣,“你何必生這麼大氣,玫玫也是想好好照顧奶奶的,可是奶奶又不喜歡她…”
時姜冷聲回,“用不着你們獻殷勤!外婆我自己會照顧好。”
時玫本來沒生氣,時姜這一句話瞬間把她的怒氣引了起來。
懟她就算了,對她爸還沒好臉色,她爸好歹也是長輩!
在房間裏當著祁見潯的面她不敢發怒,難道現在還不敢?
“時姜,你真的是結婚後翅膀硬了是吧,嫁給祁見潯就以為有靠山了?”時玫冷哼,嗤笑道:“你以為祁見潯當初為什麼娶你?還不是看上了爺爺給你準備的嫁妝,就城東區那塊地,和誰聯姻不是,能用聯姻換來的幹嘛還要大費周章。”
時海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他伸手向前拉住時玫,示意她閉嘴。又轉頭安撫着時姜,“姜姜,玫玫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別聽她胡說。”
時姜自然是不會信。
祁見潯喜歡她,說不定年少時就喜歡了。
娶她怎麼又會在乎那些外在的物質?
可…外公給她準備的嫁妝很多,包括城東區的那塊地。
但她都不擅長打理這些生意上的事,留給她也是枉然,只能都交給了祁見潯。
父女倆走了,都不招人待見,留着也是惹人生厭。
時姜回房間的時候,外婆在吃飯。
祁見潯坐在外婆的對面、小桌子的另一側,陪她說這話。
男人坐的挺直,他一向坐有坐相,即使隨性的時候身姿也是好看的。窗口的一縷陽光斜照進來,恰好落在了祁見潯的肩背上,白色襯衣的布料絲滑,在陽光下透着薄亮,隱約能瞧見肩胛骨的輪廓。
時姜看着他的背影漸漸出神,時玫的那句話冷不丁的就在她耳邊響起來。
‘你以為祁見潯當初為什麼娶你?還不是看上了爺爺給你準備的嫁妝,就城東區的那塊地……’
時姜搖搖頭,告訴自己別多想。
回頭正好撞見了他看過來的目光。
祁見潯朝她伸手,笑着,“回來了。”
時姜靜了兩秒,把手放在了他掌心裏。
兩人陪外婆待到了吃完晚飯才準備離開,也順便吃了次療養院的食堂。
時姜蹲在外婆腿邊,像小時候一樣把臉頰搭在她腿上,不舍道:“外婆,我們走了。”
外婆略顯蒼老的掌心摸了摸時姜的頭髮,“沅沅要走啊,記得下次來看我,下次帶着姜姜一起來,我想她了。”
時姜一頓,眸底淌出動容之色,她抬起頭,指尖輕輕的撫了下外婆的花白鬢角,認真道:“好,下次姜姜一定來看你。”
…
祁見潯開車,朝着儷江別墅而去。
夜色漸濃,華燈初上。
路邊偶爾的燈光斜照進來,一晃而過,只隱約瞧見模糊的輪廓。
這個時間路上車還挺多,算不上堵車,但也移動的稍慢。
恰好祁見潯褲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才要伸手去摸,斜側里有輛車倒了出來,他拐着方向盤躲過。
時姜動了動,“你開車,我幫你。”
車廂內有些暗,看不太真切,時姜探過身子,伸長手臂只往那個方向摸。
摸了兩下才發覺不對勁,好像摸錯地方了。
祁見潯倒抽一口涼氣,低聲警告,“別亂摸。”
時姜沒忍住笑出聲,解釋:“真沒注意。”
她又湊近了些,仔細瞧清楚他的口袋在哪裏。
祁見潯又開口了,隱隱有些咬牙切齒,“你再瞧就硬了。”
手探進他口袋裏,指腹間能感受的到祁見潯的緊繃。
時姜更是控制不住的笑着,手勁發軟,便更是抽不出手機,看到祁見潯,繃著的神色,直接笑着徹底癱進了座椅里。
鈴聲瞬間而滅,祁見潯抿了抿唇,鬆了口氣。
這口氣還沒送完,手機又響了起來。
這次祁見潯沒再借時姜之手,直接從褲兜里掏出了手機,點了免提,隨手扔到了中控台上。
電話里傳出喻朗的聲音:“見潯,出來喝酒啊。”
“不去了,回家。”
喻朗聽見了鳴笛了聲音,“你上哪呢?在外面?”
“嗯,剛從療養院回來。”
喻朗:“時姜妹妹也在?”
祁見潯扭頭看了眼時姜,回:“嗯。”
“那一塊來唄,家裏有什麼好玩的,”喻朗笑着,隨口道:“總不能你們夫妻倆這麼著急回去做吧?”
喻朗說完,隱約還能聽見電話里傳來的幾道男聲的調笑。
時姜搓了搓臉,欲蓋彌彰的撇開了視線。
祁見潯看過來,眼底也蘊着笑意,像是在讓她抉擇到底是回去做還是去酒吧,問她:“去嗎?”
時姜還能說什麼,不去可不是真要應了喻朗那話!
…
到酒吧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小時后了。
丁封、祁開揚都在,甚至還把姜湛拐了過來。
包廂里放着輕緩了情歌,氣氛稍顯消沉。
光線偏暗,五光十色的燈光四面八方的搖曳着,晃的人眼睛生疼。
祁見潯在推門而入的那十幾秒里就隨手關了小燈,開了大燈。
包廂里瞬間亮堂起來。
趴在桌子上喝的臉紅脖子粗的丁封抬了下頭,眯着眼瞧,“誰,誰關了我的燈!”
祁見潯拉着時姜進來,隨口回道:“你爹。”
時姜還是頭一回聽見祁見潯說這樣的話開玩笑。
坐在沙發上淺酌的喻朗抬頭看過去,夫妻倆手拉手進來,他卻只跟時姜打招呼,“時姜妹妹來啦。”
“好多年沒見了,上次見面還是你們結婚的時候。”
時姜笑笑,打招呼道:“喻朗哥。”
祁見潯在喻朗旁邊坐下,喻朗直接倒了半杯酒遞過來,“跟丁封喝酒真沒勁,喝兩口他就不行了,還好有你陪我。”
祁見潯單手扯開袖口,往上翻折着,直到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腕骨,他接過酒杯,和喻朗碰了下。
玻璃杯相撞,發出淺淺的清悅聲。
辛辣的酒液沒入喉嚨,祁見潯臉眉頭都沒皺一下,彷彿喝的是白水般,張嘴便喝了一半下去。
丁封抱着個酒瓶子蹭過來,瞅着喻朗不滿道:“誰不行了?你說我不行了?我哪不行了?我明明很行!”
喻朗嫌他煩,附和着,“行行行,你最行了。”
說一半還不忘拆台,“就追女人不行。”
丁封推他,惡狠狠的:“你踏馬會不會說話!”
兩人都不願意跟個醉鬼扯皮,邊喝邊聊着天。
時姜找祁開揚和姜湛說話去了,他倆在開黑,時姜在旁邊等着準備這局完了一起。
目光瞥着姜湛的手機,也不忘時不時的回頭看看祁見潯。
越看就越是皺眉。
他們這把遊戲打了還沒十分鐘呢,祁見潯和喻朗喝的已經是第四杯了?
祁見潯側對着她坐,男人每次抬手臂時,突出的喉結都上下滾動着,肩頸的線條修長,吞咽時,脖頸微綳,很性感。
可時姜現在沒心思看他性不性感。
她稍稍移過去,碰了碰祁見潯的手臂,小聲提醒道:“少喝點。”
這話被喻朗聽見了,他擺擺手,“沒事兒。”
時姜擰眉,“他酒量不好。”
祁見潯還來不及說什麼,喻朗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般,笑出了聲,話也開了口,“妹妹啊,你就別為見潯操心了,”
“他酒量好着呢,我們都沒見過喝醉的模樣。前幾年我們有次拼酒,他一個人喝趴了我們一桌,臨走時,人家照樣臉不紅走得穩。還有次去談合作,滬市那邊有個老總不知道見潯酒量,非要跟他喝,見潯可能也有啥事心裏不痛快吧,給那老總灌進醫院了哈哈哈哈太損了……”
氣氛一時靜默下來。
就連一旁的雙眼迷離的丁封都使勁使着眼色,眼睛都快要抽搐了,喻朗愣是看不見。
時姜唇畔的笑意漸漸發僵,繼而蕩然無存。
微彎着的眼睛裏明明是在笑,卻莫名的讓人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寒意,“哦?是嗎?”
她拖着調子,緩慢而悠長,視線從喻朗身上收回來,落到祁見潯臉上,聲調里隱着鋒芒,“酒量挺好?”
“那我倒是挺有幸,見過他不少喝‘醉’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