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宋方霓已經降下一半的車窗,先沒頭蒼蠅地看了四周,試圖先停車再叫人。
她可不想違反交通規則。
梁恆波緩緩地走下台階,一陣冬風吹過,吹起他的圍巾一角。
他順着她們的方向走來。
“梁恆波,梁恆波!等下我!”
男生聞聲抬頭,道路的另一面,有個女生橫穿停滯的車河,她跑過來,氣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
女生的長發後面戴着碩大的蝴蝶結。
在道路中央,宋方霓伸着腦袋,則把慢了一拍、沒那麼明快的呼喊聲吞回嘴裏。
“老宋,關下車窗,這一股子尾氣味。”鄭敏正在她旁邊繼續看手機,過了會卻沒有回應,疑惑地抬頭,看到宋方霓定定地望着窗外,“怎麼啦,你看到熟人了?”
宋方霓遠遠地望着那個正和梁恆波說話的女生。
那個女生,她也認識。
是裴琪。
“認錯人了。”宋方霓冷靜地把車窗按了上去。
梁恆波和裴琪說了幾句話,並肩朝着共同的方向走了,原來,他們的前方還有一群大學生正哆哆嗦嗦地等着他們,有男有女,好像是社團。她能看出梁恆波認識他們,他有很多朋友,他此刻的心情很輕鬆。
但是,他和裴琪說話有必要靠那麼近嗎?
前方的車往前開了,兩車中間空出了好大的位置,背後的公交車按着喇叭,發出不耐煩的長鳴。
汽笛聲的催促中,宋方霓踩着油門,身後的景象逐漸在後視鏡里消失。
她緊緊地握着方向盤,突然前面“砰”的一聲,整個人立刻哆嗦,以為出了車禍,撞到前面的車尾。
鄭敏卻尷尬地說:“是我是我。哈哈,我玩手機,一不留神,書掉在地上了,哈哈。”
等兩人坐在烤肉店裏,鄭敏還在看菜單,宋方霓花了兩分鐘吞下一大碗白花花的酸奶。
她的頭腦被冰得沒力氣再想別的,才感受不到心臟像被穿了個小孔,湧上來的那一股酸澀臌脹的腐蝕感。
平生第一次,宋方霓意識到,“近水樓台先得月”是一句多麼清醒的古話。事實就是如此,自己就算和梁恆波保有聯繫,但他的日常生活依舊難以觸及。她其實從來不知道,他在大學裏是怎麼狀態,遇到了誰,以及和誰……交往。
哈,男生交女朋友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只是沒想到,梁恆波的動作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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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二十九,理髮店歇業。
店裏幫忙多年的另一個理髮師張叔過年後就要辭職,回老家陪媳婦過小日子。
宋母和宋父請他吃了頓飯,原本私下裏說要給2000元的紅包,但到了局上,宋母突然口峰一轉:“這筆錢啊,是你的方霓妹妹在上海,獨自勤工儉學,靠刷盤子賺來的。”
對方聽后心裏過意不去,又添了1000塊,塞給宋方霓3000的紅包。
宋方霓簡直坐立難安,一方面惱母親撒謊,又覺得這筆錢是燙手的山芋,只好再紅着臉退回去。
宋母聞言,提高聲音教訓她:“哪有做人這麼軸的,上了大學,腦子都不知道變通。”
宋方霓便窩在房間裏看書,怎麼叫也再也叫不出來。
大年三十的時候,梁恆波終於跟她發了一條信息。
四個字,新年快樂。
也不知道是不是群發的信息。
第二天,她懶懶地回復:新年快樂。
對方比她還沉得住氣。
我是梁恆波,回來過年了嗎?
宋方霓看着這信息,打了行字:那天看到你和你女朋友了,恭喜你。覺得極度陰陽怪氣,趕緊刪了。我那天看到你和你朋友了,覺得沒頭沒腦,又刪了。
最後,她決定繞過這愚蠢的話題,只是簡單地說:嗯,回來了。
還是閑閑地聊起來。
那些所謂“升了大學更輕鬆”的大學生,讀的可能不是真正的大學。相比較而言,高中“死讀書”的時候多,本科卻要真正地考驗用功。
梁恆波和宋方霓的大學在期末都有一定的淘汰率,周圍的同學是龍鳳,什麼樣追求的都有,大部分同學都盯着□□,半點也不輕鬆。
最後的落腳點回歸到成績,梁恆波輕描淡寫地說:“我還是老樣子。”然後報了個顯赫的專業成績。
這傢伙,談戀愛也沒耽誤學習嘛。
宋方霓的心裏更酸了。她把憋了良久的話,直接問出口:“你還和裴琪聯繫嗎?”
梁恆波顯然對這話題的轉變很詫異:“誰?”又好像自己想起來,“哦,雖然是一個大學的,但我們不是一個專業,我不怎麼了解其他系學生的成績。”
什麼啊?誰要知道裴琪的成績了啊?梁恆波是在裝傻嗎?他那天和裴琪一起走出來,去哪裏了?
多日來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無端地又被攪亂,宋方霓趴在床上,拽過枕頭把手機壓在下面,仰面望着天花板。
她的心情,正在兩個端點處極速地游移,一會振奮向上的,一會卻悶悶低落,然後心情非常糟糕。
再過了會,宋方霓才重新挪開枕頭,拿起手機。
屏幕上,對方早就發來回復:“等你有時間的時候,我們一起聚一下。”
宋方霓賭氣地回了句自己馬上要回上海,梁恆波下一句就來了,那你什麼時候走?
宋方霓這才認真地問:“是有什麼事找我嗎?不要告訴我,你又要找我拿卷子。”再索性,就直接挑明了說,“我可不做什麼情侶間的電燈泡。”
梁恆波甚至都沒理這句。
他只是說:“帶你去聽樂隊吧。”
樂隊?這是什麼,梁恆波組建自己的樂隊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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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後一直都陰着天,隨後下雪了。
雖然只是小雪,落在地面都沒有積沉,更沒有什麼寒霜素裹的美好景緻。但一夜之間,整個城市的溫度又驟然降下去。
兩人這一次約的地方非常偏僻。
宋方霓需要坐兩班很久的公交車,等下車后,又有點傻眼,因為旁邊都是汽配店和堆放建築廢材的荒地,就很像他們課堂上放的蘇聯記錄片里軍隊的拋屍現場。
宋方霓東張西望,幾乎疑心自己走錯了。
這裏根本就沒有什麼酒吧,也沒有想像中高雅的音樂禮堂之類。
給他發去定位,梁恆波卻說:“沒走錯。就是這裏。你往前來到房子這裏,我等你。”
宋方霓緩慢地向道路盡頭,那唯一勉強可以稱為“房子”的建築物前進。
五十米后的拐彎處,梁恆波站在荒蕪的馬路邊。
他不是一個人。
身後還有三個男生,在陰天戴着一個□□鏡,都穿着厚厚的綠色軍大衣,長發飄飄。兩個人背着高高的琴盒,至於沒拿琴的那個人,手裏拎着滿滿一膠袋的錫皮淡啤酒,
就看起來很像小流氓,她剛剛在風中隱約聽到髒話傳來。
梁恆波一抬頭,看到了她,他旁邊的男生們極有默契地停下交談。除了梁恆波以外,其他人嘴裏都叼着煙,有一個戴着毛線帽的男生還打着耳釘。
“搞樂隊的。這是宋方霓。”梁恆波對雙方簡短地進行介紹。
這些好像是他的大學朋友,但又好像就讀的不是一所大學。他們紛紛跟她打招呼,男生們一張嘴說話,倒是極有禮貌且熱情。
“走吧。”梁恆波說。
宋方霓緊緊攥着手機,跟着幾個男生,走進路邊那一所臨時快要坍塌的建築物。
說是建築物,其實是一個只有鐵皮和構成的排練室。
房間裏根本沒有暖氣,地上有兩台電風扇模樣的電暖器,電線還被老鼠啃禿嚕皮。梁恆波先踹開地面的空啤酒罐,把電源打開,讓宋方霓坐在暖氣旁邊。
其他人則紛紛罵著“真他媽冷”“這天兒讓不讓本少爺活了”,搓着手,打開自己的琴盒。
隨後開始排練。
男主唱一開聲,宋方霓的脊背情不自禁地一僵。
這也,太難聽了……甚至,說“難聽”簡直都像恭維,因為根本沒法聽。
主唱卡着自己脖子開嗓,隨後是“砰砰”,“鏘鏘”,鼓手在後面敲,結他和貝斯的調弦,而伴隨着主場的嘶吼,所有聲場一起堆積,就像進入噪音的地獄。
宋方霓哪裏聽過這種動靜,整個人都呆了,隨後下意識地看梁恆波的反應。
但他卻彷彿習以為常,站着聽他們排練,甚至臉上的表情居然是很享受鬼哭狼嚎似的。
宋方霓只好在後面坐着。
足足忍受了半個多小時,耳朵要被震聾了,主唱還在亢奮激昂地鬼吼,也鬧不明白這唱得是中文還是英文,因為根本聽不清楚歌詞,無法欣賞旋律。
她在房間裏坐着,又冷又渴。
男生們卻都非常認真,沒有任何人玩兒手機,包括梁恆波,也抱着把貝斯,但只是低頭自己彈彈,也沒有加入到主旋律中。
宋方霓在噪音里,脾氣也有點焦躁。
兩人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面了,他還疑似交了新女朋友。他今天把她約出來,她還以為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但是除了見面的介紹,梁恆波沒有和她多說一句話,甚至,目光沒有往這裏看一眼,彷彿是在故意地冷落她。
宋方霓又忍受了會噪音,心裏變得沉甸甸的。
為了今天,她在早上洗了兩遍頭,塗指甲,寒冬里穿上長裙,卻沒穿毛衣和保暖褲,因為內心有一點小心思,想把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展露出來。
反覆心想千萬不要露怯,而現在身處這場景,真的就是自作多情。
宋方霓挪了下椅子。再往後挪了下。
梁恆波依舊抱着貝斯,除了彎腰彈着,他對一切都無動於衷似的,頭微微垂着。
喧鬧中,她站起身走了。
梁恆波過了好一會才發現旁邊的佳人不見,原本以為,宋方霓是去衛生間之類的。等了會,發現沒人回來。
他暗道不好,連忙追了出去。
在大道盡頭的公交車站,宋方霓正站着等車。
“怎麼走了?”梁恆波說,“等排練完,我們一起去吃火鍋。好久不見面了。”
宋方霓搖頭,也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一雙眼亮得驚人。
如果是梁恆波自己組的樂隊,她還願意陪着他一起排練。但是現在,她和梁恆波正一起圍觀別人的排練,這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這幾個男生裏面也有他暗戀的人?
宋方霓突然心裏一沉,不是因為這句賭氣的話,而是因為“暗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