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酒,入口起來是冰甜的,但杯子邊緣有股沒刷乾淨的水腥味。
宋方霓淺淺地抿了一口,發現杯沿留下一抹自己的口紅印,她不好意思地放下酒杯,從桌面抽了紙巾,隨手擦乾淨。
歐陽文則在旁邊看着她。
黑暗裏,宋方霓反而沒有白天漂亮得那麼驚艷,但是,越發顯得她有一個好身材,就是太過瘦削。但一顰一笑,依舊令人注目。
冷不丁地,歐陽文開口:“老宋,我也報考了上海。”
宋方霓頓時被酒嗆了咳嗽聲。
“我決定和你一起去上海。怎麼樣?我知道,你的第一志願填的是哪所大學,所以,我的志願和你一樣。”
他還真是……神通廣大。
宋方霓壓下吃驚,努力不泄露任何錶情。
歐陽文沉默了會,他又把之前送她的蘋果手機遞過來:“收下這手機吧,就當是普通同學給你的。”
宋方霓這才抬起頭:“沒人能隨便送同學這麼貴的手機。”
她端起酒杯,準備自己去吧枱喝,卻被歐陽文一把拽住手腕,
“老宋,你對我別這麼冷酷行吧?至少,你陪我喝完一杯酒再走。”
宋方霓今晚穿的是一件寬大的襯衫,裏面套着一個綁頸的內衣,因為襯衫的布料洗得發硬且有點鬆弛,歐陽文抓得太急,女生聳起肩膀,想擺脫他的糾纏,雪白肩頭就像錦鯉,一下子就從袖口全露出來,而襯衫卻繼續拉到胸口。
緊接着,撕拉一聲,她脖子上的兩根內衣帶被崩開。
她的胸,直接當眾暴露。
只有短暫的幾秒,宋方霓立刻迅速地用手臂擋住。
但歐陽文已經呆住,盯着她的胸,路過卡座的幾個年輕男人估計也瞥到了這一幕。酒吧的背景音樂響得發震,卻壓不住多事路人的笑聲。
宋方霓的耳朵紅得幾乎滴血。
她用單隻手迅速把衣服重新拉到鎖骨,另一隻手還端着那杯酒,上前一步。歐陽文也以為,她要用殘酒潑過來,下意識地閉上眼睛。
旁邊站住的幾個男人,笑呵呵地準備欣賞這一場好戲。
宋方霓飛快地呼着氣,但在半空中,硬是控制住行為。不行,她絕不要別人繼續看這笑話。
她仰起脖子,把裏面的雞尾酒喝了一大半。
憤怒,恥辱,怯懦,隱忍,本能的戰慄……酒精的力量刮著喉嚨,她鎮定着自己。
隨後,宋方霓把剩下的殘酒往桌面一撒,頭也不回地走了。
酒精燒着她的胃,酒吧四處都是扭動的人,走了好幾次,才走出正確出口。
外面的燈光撲面而來,燈光明亮,彷彿是流動在城市上方的雲彩,但空氣也依舊有甜膩的香水味。
這是一個月色皎皎的夏日夜晚,酒吧街停滿了私家車。
即使打出租車,也要走出巷子口,到前面的馬路上。宋方霓在電視劇里看過,碰到這種情況,受辱的女主角會攔一輛車,絕塵離去,用憤恨的目光看着車窗外。
但是,這種作風不屬於宋方霓。
她,她的家境,和這個繁華城市裏的主流消費都沒有任何聯繫,還沒過十八歲的宋方霓沒錢打出租車,媽媽的手機因為容量很小,也沒有安打車軟件。
宋方霓深呼吸幾口氣,左右看了看方向,準備朝着商場方向的公交車走去。
身後卻有人追上來,先是鄭敏,隨後是歐陽文和他的幾個朋友。
歐陽文準備想上前,但看到宋方霓的目光停下。
“怎麼了,怎麼了,老宋,怎麼一回事?”鄭敏急急問。
宋方霓努力地剋制着眼睛裏的酸意,用平常的語調說:“我要先回家。”
“我送你吧。”歐陽文走上前一步,“我剛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向你道歉,不行嗎?”
“對啊,給歐陽十個膽,他也不敢怎麼樣。他被宋方霓迷得五迷三道的,剛才發生什麼,肯定是一場誤會。”
“哎呀,反正,方霓早就是歐陽嫂了嘛。”
幾個跟在歐陽旁邊的同班男同學打着圓場。
鄭敏沒看到剛才的一幕,卻從宋方霓發抖的肩膀里,大概猜到發生了什麼。她轉過臉:“滾!你們男的都滾,誰讓你們跟過來的,滾一邊兒去!”
這時候,宋方霓的手機震了,提示收到一條新的□□信息。
她根本就不想看,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順手打開了。
梁恆波說:“我好像看到你了。”
宋方霓轉過頭。
其實找了好久,直到長街對面,一扇巨型且明亮的手機廣告燈牌下,發現熟悉的身影。梁恆波穿着黑色的運動裝,高高瘦瘦的,在黑暗中只剩下被燈光照射的一張臉。他正和一個胖子,手挽手站在在不遠處。
梁恆波轉頭跟那個胖子說了幾句話,又朝着她招了下手。
宋方霓對鄭敏說:“等我去上海前,再單獨約你出來一次。”
鄭敏擔心地看着她,知道勸不住,便小聲地說:“到家給我發個信息。”
宋方霓點點頭,扯了下鄭敏的胳膊:“幫我,別讓那個腦殘跟着我。”
說完后,她裹緊衣服跑起來。
跑過人行橫道,撥開人群,跑過紅綠燈,晃過站台,最後跑向梁恆波,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梁恆波正帶着梁新民,參加這裏商場舉辦的公益手工分享課,每個月,梁新民都得來到繁華的市中心看看,他喜歡人多,再難聽點說,就有點像遛狗。
宋方霓今晚來夜店前,她在路上和梁恆波聊了會,順嘴就把定位發給他。梁恆波此刻正好路過這裏,他駐足時看到宋方霓,顯然也很意外。
他對宋方霓介紹了一下樑新民,但是,女生根本都沒有聽。
她驚魂未定,腦子裏嗡嗡地響,只感覺到一種強烈的噁心,不停地向後看,看歐陽文沒有跟上來,手緊緊地抓着自己衣服。
歐陽文是故意的吧?她為什麼鼓不起勇氣,打他一巴掌。他不會以為,他每次那種冒犯她個人空間,就是喜歡吧?到底有多少人看到這一幕了?她真恨歐陽文,也恨自己,為什麼來到這裏。
宋方霓低頭拉着梁恆波的胳膊,一路上,什麼話也不說,梁恆波也察覺到異樣。
他僵硬着帶她一起往前走。
等路過一片空地,梁新民跑過去看大媽跳廣場舞,只剩下他們兩人。
梁恆波終於咳嗽了聲:“衣服。”
提醒了兩遍,宋方霓才如夢初醒,她迅速地鬆開拉着他的手臂。她以為,她弄壞了他的衣服。
梁恆波卻繼續看着遠處:“……你的衣服。”
剛剛被扯破的襯衣,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已經又拉開了。
宋方霓立刻用雙臂在胸前緊緊地裹着。
她只是無意識地跟着梁恆波走,她只想隨便找個人,幫自己擺脫剛才的困境。此刻,她只想快點回家。
立刻,迅速、跑着回家。
梁恆波是騎着電動摩托車來的,他打了個電話,讓梁小群來廣場這裏接一下樑新民,隨後就載着她回家。
宋方霓沉默地跨坐在摩托車後面,男生清瘦的腰就在前面,她卻拚命后移,死死地抓着後面的扶手。
燥熱的晚風,從鬆動的領口灌了進來,須臾又吹走。
她的眼睛、喉嚨和胸,都很疼,腦袋沉沉的。
到了巷子口,梁恆波還沒停穩,宋方霓就跳下車。
她家的理髮店依舊亮着燈。
遠遠的,理髮店裏正播放着喧囂的《月亮之上》,而隔着玻璃,能看到裏面坐有幾個邊焗頭髮邊玩手機的顧客,而在門外,不知道是哪一位鄰居,往凹凸不平的地面潑了一攤烏漆漆的污水,污水裏有幾根短短的煙頭,映漾着上方橘紅色的路燈。
她低下頭,發現雙腳正好就踩在這一灘污水裏。
“你……”梁恆波暗自覺得,這女生有時候是夠粗心的,又不忍說什麼,“你不是要回家嗎?”
宋方霓卻只是獃獃地站着。
梁恆波微皺了一下眉,到底是男生,心思沒進化到那麼細緻。何況路上的時候,他隱約聞到她身上有一股酒味,以為她是和同學聚會,一高興,喝多了。
“難道,你的家不是在這裏?”他停好摩托車,再準備掏出手機查導航。他是按照宋方霓的指示,一路騎過來,心裏也不確定。
但等兩人靠近了,他終於看到宋方霓滿臉蒼白:“你怎麼了?”
宋方霓慢慢地吸氣,再呼出。她挪挪腳步,站在旁邊的平地,隨後抬起頭:“你知道,我現在正在想什麼嗎?”
不等他回答,她就說:“我受夠了。”頓了下,她重複,“真的受夠了,我受夠了這一切,我真的好想時間快點過去,我只希望自己趕緊接到錄取通知書,我希望下一秒就到上海。這個地方,這個城市,我真的是一秒鐘都不想再多待!”
詞語兇狠,語氣卻依舊是柔軟拘謹的。
接着,睫毛栩栩地開始顫抖,有水從女孩的眼睛裏柔軟地流出來,她哭了。
而在她對面,梁恆波望着她。
他抿着嘴,什麼也沒問。
宋方霓低頭看着腳背,壓抑地哭了好一會。
沉默片刻,梁恆波卻從口袋裏掏出alkn,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地把耳機掛到她耳朵上。
宋方霓被他手一碰,用力推開,卻被他按住,隨後,耳邊的聲音響起來。
——小號的音色太棒了。
溫暖,明亮,有力。尤其是后搖的樂隊,總愛用小號來融合薩克斯。
低落夢境裏,傾瀉下來一抹暗紅色的柔光,接着,一個遼遠空曠的男聲唱起歌,在密度很高的氛圍里,往前鋪開一條路,像是用手觸摸低沉行進的厚厚雲層里,帶着暗紅色的熱烈,跟悲傷作別。
頃刻間,沉默變得有力,迷茫顫抖了一下,隨後變得舒緩,就像是現實里射下的一縷柔光!
梁恆波從口袋裏拿出紙巾,遞給她。
“這個夏天馬上結束,你可以飛走了。”他肯定地告訴她。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繾綣的總字數不多(冥王星自殺警告!!!),所以這篇文會在不到7字就入v。公主號:
Riseandshine